(二十三)
后来,英台在花心中告诉我,那天我去祝家看她的时候,马文才刚好又去提亲,她当时等我一来,又空等了半年,见我还是没有半点讯息,知道已是无望,在那天就答应了马家的婚事。可是没想到,她刚一答应,门人就马上来报,门外有个梁山伯来找祝英台贤弟叙旧。
梁兄,你说可笑不可笑。英台在花心中垂着翅膀,为这无那尘缘容易死而伤心。
而我细想从前,一切前因后果也已明了。她那天,为什么看着我就哭哭啼啼,后来又连番赤祼着急的表白,原来是她已答应马家的婚事,看到我来了,以为有了一线生机,于是拼死的想要和我在一起,两人同心协办的求得她父亲答应。
而马文才想必是一直在门外偷听我与英台还有祝老爷的谈话,知我并不想娶英台,所以才早先退了出去,在小巷口候着我,想逼我娶英台。
一切都因为我,一切都因为英台。这情仇爱恨,真是说不请谁对谁错。
我因为无爱而丧了性命,英台因为错爱而自杀,马文才因为多情而在自已新婚大喜之时,新娘却跳进了别的男的坟墓。
我们三个都是可怜的,也是可悲的。
英台说到这里望向慢慢向她走过来的马文才,她说,现在想起从前,觉得自已真的太过份,我真是对不起马文才。
我却莫名的生气,他是个好人。可是好人难道就可以因为自已爱的人受了委屈就可以对别的人大打出手,以至重伤丧命吗?
我就是再有错,你也不能夺了我的性命去。
想到这里,不由仇恨愈炽,我积蓄起所有的力气,往马文才身上撞去。英台却拼命唤一声,梁兄,你斗不过他的。急急的跟了来。
我又怎么听得下去,抖擞起吸管,像蚊子一样,往他的脸上盯去,渴望着咬出一个大红包来。可是没有用,蝴蝶毕竟不是蚊子。吸管好像碰到了石头上一般,唯一的结果是力道反震过来,疼得我一张脸人几乎要晕了过去。
我为人的时候,想想人的一张脸是多么柔嫩脆弱啊。可是当我为蝶时,才发现它弯得与石头没有任何关系。
我在空中飞稳了,又重新积蓄起力气,往他鼻孔扑过去,可是只是三只小小的前脚趴在他的鼻头上,后面的三只后脚落在他的鼻孔处,大概是弄得他痒了,只听呵欠,他一个喷嚏我的身体立马从他鼻头上飞离,开始在空中腾云驾雾,不由自主的飘荡了许久,才慢慢的飘落在一片草地上。
可是人越受挫,越不甘心,我又重新飞起,这次的目标是他的眼睛,我知道眼睛是最脆弱的地方,只要把他的眼睛弄瞎了,哪怕是牺牲了我自已,我也值得了。
想到这里,打定了主意,立马又箭一样向他的眼睛飞去。在电光火石间,我看到了在一旁飞舞着看呆了的英台。她肯定不明白,我为什么对马文才怀着这样大的仇恨。可是已经顾不得了,我拼了命的如脱弦之箭,向着目的地射去。
越来越近,可是在他双眸的星光内我看到的是海一样的温柔和深情。他一点也不曾警惕,一点也不曾防备,他就这样站在那里直直的,坦荡荡的看着我向他的眼睛飞去。
我心里模糊,开始犹疑,想他肯定是把我当成了祝英台。可是再也顾不得了,他不知防备,也正是我下手的最后时机。
吸管碰到了湿粘粘的眼球,他唉的一声,捂着眼睛倒退了一步,我也因为着他自卫的一挥,被他挥到了地上,受了伤。
我知道那一下,是拼命了我所有的力气,而且眼球比脸部皮肤脆弱,我知道马文才既使不瞎也要疼上几天吧。
英台看我闯了祸,马上急急的飞近我,带着我飞离。飞到高空,然后栖回远处的月季花心里。
马文才并没有追来,他只是捂着眼睛,用另一只眼睛看着路,回了房间。
英台松了口气,开始埋怨我,梁兄,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这么恨他?
我不语,沉浸在报复的快感中,一会又想到自已的无能而感到悲哀。
可是英台喋喋不休,她说,梁兄,为什么,马文才是好人,你好像对他有很大的仇恨。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你告诉我啊?
我再也受不了,骂道,你给我闭嘴,你知不知道,我是被马文才打死的,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看到你嫁给了马文才伤心吐血死的吧。
说到这里看到英台突然苍白了一张脸,才知道自已失了策,赶紧住了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英台身子抖了抖,整个身体重心倚在花蕊上,问我,梁兄,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是被马文才打死的。
我无语,看她追问,只得不作声的点点头。
她说,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打你?
我怕事情闹大,这件事我本来是不想让她知道的。
我说,他大概刚开始并不想让我死的,只是打到一半,拳脚不听使唤了。
想到这里,又想起曾经在他拳脚底下的痛苦,人又丧失了理智,冷笑道, 为什么,你问为什么,还不是你倾城倾国,他看我不想娶你,为你强出头,逼着我娶你,对我拳打脚踢。
英台愣征,我突然害怕,害怕她受不了这真相。要知道正是因为她不知道真相,一厢情愿的爱我,又一厢情愿的以为我是爱她的,才有了常人无法比拟的勇气和痴心,才在新婚之日跳到我坟墓里来,和我一起化蝶的。而如今当这一切已经过去,生命容颜青春都已不在的时候,她才知道真相。
可是看到她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想我索性什么都说了,好让她死心离了我,不要和我再背负着复仇的痛苦。
我说,英台,我们也已活到这份上。现在再不告诉你实话,我也太对不住你。我梁山伯这为人为蝶的一生,真的是被你害惨了。你知道吗,我以前其实一早就知道你是女儿身,只是我不爱你,不想娶你,所以没有碰你。再后来十八相送,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怕以我故意装呆装傻。再后来我无故衍期,你盼我一年,我无事也不来,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马文才也正是因为看不惯我这一点才下重手把我打死的。
我死后,要我父母把我葬在北马庄的乡路上,原是想着等马文才经过,魂魄出来报仇的。可是你偏自作多情的来殉情,害我变成没有半点本事的蝴蝶,到现在连复仇都显得渺不可及了。
我边说边望着她,她的脸越来越白,到最后我说完了,两个人相对着沉默。
再到后来,暮色四合,她不作声的扇动翅膀飞了出去,那一晚,她没有回来。
我的心里无比疼痛,其实我现在是深爱着英台的。可是我想报仇,我不想连累她。如果爱一个人,就要给她幸福而不是痛苦。这个爱的真谛,我为人时不明白,到我为蝶时才总算明白了过来,可是好像已经晚了。
蓦然回首,才知道大半生已经过去了。
我的英台,不知道还会不会回到我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