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诺到秋娘住处探病，秋娘躺在床上，头上盖着毛帕。“是谁呀？”她听了动响，掀帕问。
“秋娘，是我！”我快走几步奔到床前，一把按住见了我欲起身行礼的她。
“王妃回来便好！这府里多了新人，她们没一个对殿下实心，阳奉阴违算计着，也只有身份尊贵的您才镇得住她们！咳……咳……”心情激动的秋娘气喘咳嗽不已。
北朝对尊卑之事看得极重。妻与妾之间有着天与地的差别。
“您只管安心养病，府里的事情我会看着。太医瞧过了没有？他们怎么说？”
“太医来过了，说是季节更替时着了凉，调养几日便可无碍！”秋娘蓄泪点头，满脸欣慰。“王爷得您，是福分。”我微笑，“王爷有您这位奶娘，也是他的福分！”秋娘张嘴直乐，疲态去了少许。我将随旁侍候的宫女唤到跟前殷嘱一番，以防她们怠慢有失。
“听说王妃殿下今日要进宫？”
我微诧，“是。太后早上差了魏公公来请。说是要我带着三位妹妹一同前往。”秋娘的势力果然不容小觑。
“那王妃的寿礼可备下了？”
“寿礼？什么寿礼？”
“您果然不知道！”秋娘焦急，“今日的宴会是太后为小公主所办，今日是小公主福寿之喜！”
“原来如此！”这么大的事，怎么三王子也不提醒一声？我忙拉秋娘的手道谢：“亏得您清楚！慧明初次持家，府里府外很多事情不熟悉，以后您一定得教我！等您身子好了，如果您愿意，这府里的管事还得由您当！”我慎重其事。
秋娘摇头，神色有些惨淡，我看她呼吸越来越喘，总是阖眼似要昏睡，忙不迭借故告辞。
“着人好生照顾。”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在院里吩咐。
想到寿礼，我不禁足下生风，凑巧小豆子过来。“什么事？”我看他步履匆匆，于是问。
听是我的声音，小豆子亮着眼睛抬头，“王妃殿下，可找着您了！王爷捎人带话，说是让您备了礼物再进宫。今日是小公主寿喜！”我摆手，“这事我在秋娘那已经听说了，你让人备马车，本王妃现在要出去！”
要说大都哪家衣坊的衣服最时髦风情，那得算蓝田盟名下的天仙坊。天仙坊的管事是位妇人，姓刘，大家称她刘三娘。已是徐娘半老的她风韵尤存，不但能说会道，而且独具识人慧眼。我拿出廖青风送我的玉佩，随即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我需要一件独一无二的华衣，给十岁的女孩儿穿。切记，一定要独一无二！”
刘三娘见我举止不凡，又有蓝田盟当家人的信物，二话不说便应口：“夫人放心，天仙坊的衣服别人就是相仿也仿不了！”她笑眯眯回头，高声叫：“彩儿，把今年的镇坊之宝拿来。”
“镇坊之宝？”我接受刘三娘的巴结，睨笑道：“既然是镇店之宝，那我真要拭目以待了！”
衣服取出来，我拿在手里掂量。不愧是镇坊之宝，果然了得。入手滑而柔软的衣料，美不胜收的精细做功，腾飞的彩凤图案更是艳丽如生。“好！”我赞。这衣物最好的地方还在它配得上公主的身份。刘三娘笑容满面，神情自豪不已。
“多少钱？”
刘三娘浅笑，让人包了衣服，“夫人说笑了，老板离开之前早有吩咐下来，别说我们衣坊，就是其它产业也都是您的了！”我讶然，没想到我当日一句玩笑话，廖青风竟全都较了真。“既然如此，以前如何，现在还是一样！我与你们的关系，谁也不要透露半分！”
坐马车回府，我立刻沐浴盛妆。虽说是晚宴，我却该在天暗之前赶到。这是礼数。
我着浅黄色，雅婷穿宝蓝，汀兰是玫红，湘荷则是深绿。各人依品级插珠钗，我戴着金凤飞翔，凤五尾，她们三人均只有二尾。车辕滚滚，缓缓朝着那深不可测的宫门行去。
花红柳绿，欢声笑语。我只道我到的时间尚早，却不想已有二三十人先到了。各家贵妇千金，个个珠钗满鬓，环佩叮当。
“啊，是慑政王的王妃来了！”不知谁嚷一声，众人慌拜见礼。我由奶娘搀扶着，态显孱弱，“各位尊贵快请起！”不明大家身份，只好以尊贵二字统概之。大家起来，看我的眼神或惊异或探究……
“奶娘，随我先去拜会母后。”我眼神清澈道。
“太后驾到——”随着太监一声高喊，一队宫人迤逦而来。太后走在最前，她一身明黄凤袍格外抢眼，凤摇缀头，佛珠挂胸。难掩冷厉的眉眼带笑：“三王妃可来了？”
我连忙上前，规矩行礼，“慧明拜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我暗思，太后来的时间也未免掐得太准！
众人亦行礼：“太后万福金安！”
“快起来！”轻扬的语调透着兴奋，“难得相聚，自上次之后，本宫也无心办宴。今日托小公主之福，既全了本宫对王妃的挂念，亦可为小公主自己热闹热闹！”
众人嘻哈奉承，我驻立原地，隐在环肥燕瘦中。
“母后，这是如月送小公主的薄礼。”
锦盒翻开，一颗鸡蛋大小的颢明珠呈现在众人面前。众人唏嘘啧啧，我却看人不望礼。送礼之人与我同戴五尾凤，不知是哪家的王妃。“这是八王妃！”奶娘小声提醒。哦，原来是那个人的正妃！想起当时八王子的那一脚，我浅笑不语。
“姐姐可有带礼物？”汀兰问，其它两人一瞬不瞬盯着我。早早不提，现在才问，这不是明摆着想让我出丑吗？我莞尔一笑，“这么大事，怎么能没个准备。”
三人见我成竹在胸，显然有备，脸色均有些悻悻然。我也不多言，身后三个是小虾，不足为惧，真正咬人的大鱼在前面，让人防不胜防。
“薇薇，去，见过你慑政王哥哥的正妃。”太后轻笑着推搡小公主。八王妃的礼由旁边的宫人接了，小公主道了谢，神色淡定，显然并不稀罕。
“拜见三王嫂！”与太后一样是凤眼，五官娇俏，观小而知大，将来长大肯定是个大美人。
我上前将她扶起，摸摸她的小脸，“公主妹妹长得极像母后，将来肯定是个大美人。”我暗朝奶娘使个眼角，奶娘忙将午时刚得的衣裳献上。“这是今年的流行，整个天下就此一件。虽不及奇珍异宝贵重，却是我的心意。”小公主听说如此，忙不迭将礼物拆了，见是衣服，用手触了触，立时眉开眼笑，神情爱不释手。我打铁趁热，遂又将大将军送我的百年何首乌献出来，轻吟道：“这是何首乌，长有五百年以上，是儿臣偶然所得，据说它对驻颜十分有效，今日特将它献予母后，祝母后青春永驻！”
“那衣服不是天衣坊的镇坊之宝吗？八王妃上次出了万两黄金都没买下，怎么……果然还是慑政王府厉害！”
“五百年以上的何首乌？那且不是价值连城？”何首乌在四国之间非常稀有，一二百年尚且难寻，更何况是五百年以上，难怪大家要吃惊。
一时间众说纷纭，大家看我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敬畏。小公主状似天真道：“原来这衣服这么贵重，薇薇谢谢王嫂！”
太后夸我孝心，八王妃咬唇不语，而我身后的三人竟似傻了眼。大家不是想拿礼物做文章吗？那我就顺应大家的美意！得罪八王妃我不后悔，是敌人，早晚会得罪。
夜幕降临，大家入席就座。丝竹之声悠扬悦耳，灯光迷蒙。我先后与各位王爷的正妃见了，大家寒嘘称应，说的尽是场面上的话。不少豪门贵妃来我跟前攀交情，我亦从容应对。
“臣等参见太后，太后万福。参见各位王妃，各位公主，各位主子金安！”一干老臣进来。我拢眉，不是说只有女眷吗？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再看身旁三人的激动之色，我心中一颤，已有意会。
“听说慑政王独宠王妃一人，还扬言世子出生前，绝不踏出王妃的房门半步，不知这话可真？”果然来了！身后三人闻言红了眼，对面三位权臣脸色青黑。想借闺房之事来离间三王子与权臣的关系？我心中冷笑，这才是太后该有的手段！我就说嘛，这么一场鸿门宴，太后哪会让我出出丑了事！
我眨巴眨巴两眼，疑惑愣神：“母后从哪里听得此言？王爷这几日留宿慧明房中不假，那是因为……因为……”我啜嚅着，最后拿出豁出去的气势道：“那是因为王爷有疾，暂时……暂时不宜行夫妇之礼！”我脸红脖子粗将话讲完，原本喧哗的大殿霎时静可闻息。我扫一眼大家的反应，遂又装出懊恼之色，赶紧欲盖弥彰解释：“大家别误会！王爷他很快便好了！”心里洋洋得意地后瞥，身后的三朵娇花如我所愿地呆若木鸡，她们阳光明媚的脸上如寒冰骤降，僵着，又痛楚着。悄量对面一眼，嗯！很好！虽有大惊之色，却没有愤然。麒桓啊麒桓，你不能怪我坏你名声，谁叫你负心再娶！一石二鸟，既解了争宠之危；又消了权臣之虑。若不是有人在场，我还真想引颈高歌！
鸿门宴上太后的奸计未能得逞，倒是慑政王不能人道的消息不胫而走。我翘着二郎腿坐在圆凳上，用无辜清澄的眼神接下三王子的满腔怒火与怨怼。
我笑嘻嘻：“怎么了？谁惹你了？”一定要无辜到底！装傻充愣可是老本行！
三王子鼓着两腮狠狠瞪我：“你说，我什么时候不能人道了？”
“哦，这个呀！”我作恍然大悟状，“我只说你有疾不能行夫妻之礼，没说你不能人道啊？这夫妇之礼与周公之礼又不同，怎么扯到人道上去了？唉！人心不古，大家的思想腐化了！”我摇头叹息，满心嗟叹。
我的歪解曲释让三王子啼笑皆非，他明知我是胡搅蛮缠却又无可奈何。“好了，以后有损我清誉的话可不能乱说！”他板着脸道。
我哼笑：“德性！我帮了你大忙却还要挨训！”
“你倒说说你帮我什么了？”他将脑袋凑过来，双手不规矩地在我腰上游走。我扬手一计敲在他头上，扬眉讥诮：“我劝王爷还是规矩些，别忘了您……哼！要不是我当时机灵找了这么一个借口，现在的什么学士相爷还不知怎么对王爷呢！”
三王子满脸涨红：“别以为我不能治你！那些个老不修我早就想治了，如今我已是大权在握，早晚踹了他们！”
我退开身子，冷眼斜视作担忧状：“王爷这招卸磨杀驴不会哪天用在慧明身上吧？”原本是玩笑的话，却不知为何心底竟泛起一丝冷意。
“瞎说！”嘴上挨了一下，三王子一脚踹关了房门，紧拥着我朝床上滚去。不能人道？不****过胜便好了……
安静过了几日，我邀几位“妹妹”在园中赏花。兴许是绝了念想，众人在争宠之事上收敛了许多，对我也益发恭敬。原本有位管事暗里驳了我的意思去回请三王子，结果反被三王子丢了回来，不但丢了差事还以不遵上意之罪挨了三十大板。自此之后，我在府里的地位固若金汤，大家对我令行禁止，而我也是说一不二，从不行朝令夕改之事。
秋娘的身子好利索了，与奶娘一左一右成了我的臂膀，府中的事情我大都交由她们管理，我心思全在“娃娃兵”身上。
“姐姐，王爷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其它姐妹？”汀兰大着胆子问。
我回头：“何出此言？”
用绢蘸泪，汀兰的眼睛红得像兔子，再看其它两人，亦是如此。只有小碧低眉顺眼跟着我身后。
“若不是讨厌我们姐妹，何以王爷从不来我们房中？即使不能……大家偶尔见上一见也是可以的！”湘荷的怨气也不可谓不大。
我选了一朵娇艳的牡丹，喀嚓一下将它剪了，随手递与一旁的奶娘，半晌才侧头：“妹妹刚才说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号不准我是真没听到还是装聋，均低头不敢再言。
奶娘将花放进编篮摆好，她睨一眼众人，这才走到我跟前：“王妃殿下，刚才各位侧妃殿下说好久不见王爷了！”
“哦——”我转身，眼神一一从三人身上扫过，三人面色不润，人也消瘦了不少，我恻隐之心暗动，心中不禁埋怨：都怪权利诱人，这样花朵般的三个美人就这样暗自凋零，真真我见尤怜。于是大发善心道：“今晚就一起用膳吧！我回来这么久，也该吃回团圆席！”
大家谢恩，我挑着花朵笑：“一家人，没那么多礼，没外人时，大家自在些便好！随意！”正说着，一个人影匆匆而来：
“王妃殿下，府门外有一个自称雪燕的姑娘求见！”我抬头望一眼，回禀之人是王府的老宫人，我将目光收回，缓慢道：“你瞧着她像雪燕吗？”
老宫人踌躇迟疑：“这……有几分像，可又不是很像！”
“是吗？”我声音一冷：“赶紧撵走！半年前的事情大家忘光了？雪燕自杀身亡，还差点陷王爷于不忠不义，这世上哪还有什么雪燕？！”
老宫人瑟瑟一抖，赶紧附和：“王妃所言极是！是老奴糊涂了！定是别有用心的人另有所图！”
我点头，轻轻一摆手，语气自然放软：“去吧！”
老宫人如获大赦，我不禁反醒：我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好不容易这后院平静了，雪燕这时来做什么？想到她以前的种种和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的身份，我手一抖，剪子压偏，不小心夹了手指一下，口中不禁轻“啊”出声。
无故伤手，真是不吉！我有娃娃兵埋伏在府外，只希望小乐能机灵点，给我就此盯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