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医约摸二十多岁,长得眉清目秀。他骑马疾奔而来,纵身下马对大王子和云儿行礼:“微臣参见大王,见过明姬夫人。”言行十分谦和。
大王子抬颌道:“陈太医,你给明姬把脉,看她腹中胎儿是否安好!”接着他又对廖青风笑噱:“廖公子,当着你的面给明姬诊治,得知她们母子平安,你也会更安心吧?”
廖青风扯了扯嘴角,接话违心:“多谢大王想得周全!”
我惶邃在心,面上强作镇定。
“微臣失礼了!”钰容覆上一方丝帕,云儿伸手应诊。大王子在旁虎视眈眈,我们只能静观其变。
“回大王,腹中胎儿安好!”
我心怔,廖青风却已接笑:“大王有心了!如此,廖某更可心安离去。”
大王子精光一敛,俯身下问:“陈太医,你可瞧清楚了?那腹中胎儿真有三个多月?”
陈太医脸不红气不喘:“是!微臣敢用性命担保!”
“大王此话何意?难道您让太医匆来诊治,不是为安廖某之心?”廖青风适时发难。我心中狐疑,目光游移在云儿微凸的小腹上。
大王子打哈哈掩饰:“廖公子切不可多心!本王只是关心而已。既然一切安好,那本王就在此祝廖公子一路顺风了!”
我们起程,远远见大王子还在对陈太医盘问。
马车飞驰在官道上,陈太医之事将我吓得够呛,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心思缜密的廖青风早已将此人收买。我惊叹之余不禁佩服万分。我们换了马车,又留了两人的替身迷惑大王子,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盟主,后面有追兵!”赶车的髯夫突然惊声,我推帘后望,却不见一人。
廖青风却十分相信他,天气的阴沉似乎蔓延到了他的眼底,他低喝:“加速!一定要在追兵到来前赶回阳关城!”
仿佛又回到了初临北朝的那一刻,心怦怦直跳,我一手护在小腹,一手紧攀廖青风的身体。
“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要出关了!”安慰的声音温柔无比。
“什么人?”长戟交叉对撞的声音传来。
只听髯夫呵呵一笑:“各位差爷,这是出城令!我们可是正当生意人!”
隐约见髯夫将什么东西扔了出去,我的身子不自觉地蜷紧。“别担心!伪造身份对我们而言,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没问题!走吧!”士卒随手将东西扔回来。
“谢了!”髯夫抱拳拱手,随即大叫:“驾——”马车似离弦的箭般飞射而出,我拍拍胸口,紧悬的心松懈少许。
“快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出城!”身后传来沓杂的马蹄声伴着一群人的大喊。风尘漫天,竟是大王子的人追来。下腹传来阵阵隐痛,我强忍着,快到阳关城了,我不能让大家的辛苦功归一溃。
“你没事吧?”担忧地望我一眼,廖青风狠狠一咬牙,双手蓦地敲在车厢左侧的凸起上。
“啊——”
“啊——”
“小心暗器!”后面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车身猛烈摇晃,耳边嗖嗖之声震耳欲袭。“别听!免得吓着孩子!”温暖的大手覆在我耳上,柔情与爱慕交替的墨眸温柔地注视着我。下腹猝然一痛,我咬牙再忍。
大约奔跑了三炷香的时间。
髯夫突然道:“盟主,我们到北朝地界了!”
“是吗?”声音透着大喜。廖青风掀帘,象征北朝的麒麟旗正飘展在城头。脸露微笑,一手将我扶好,廖青风高举一枚闪闪发光的令符迎着城头晃动:“我们有令符!快开城门!请将军拦劫我们身后的追兵!”
城上之人一愣,随即炸开了锅:“是大王的令符!没错!是大王的令符!快开城门!”
城门“咯吱咯吱”放下,马车辗过护城河上的木桥,径直朝城内狂奔。身后的箭如雨点般落下,后面的追兵溃退至三百米外。领头之人扬鞭空甩,神情恼恨不已。
“大哥,我……”下腹坠痛不已,仿佛有什么东西奔腾着要往外流,一股温热之意自腿侧传来,意识逐渐朦胧,我吃力道:“大哥,保住我的孩子!求你……”大惊之后又猛受颠簸,身体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慧明!”车外传来三王子的叫喊,我痛然一笑,眼前渐黑渐暗……
再次睁眼,我躺在白纱帐内。三王子坐在床沿,廖青风背倚着床缘。
“慧明……”三王子抱着我的手哀呜。充血的眼睛里有愤懑、悲哀和自责。我痴痴地望着他,哑声道:“麒桓……大哥……”两人别脸,腹中的空虚感如野兽般袭来,我顿时压抑地抽搐。收手抚腹,那里已经平坦了,那份熟悉的律动感已然消失,我的孩子……就在前一刻,我还能感觉到他的胎动……眼睑内蓄积的泪水夺眶而出,如溪般潸泫。这一刻的我,竟然失了开口询问的勇气……
“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们太过颠簸……”廖青风悲怆自责。
“不!不关大哥的事!”我摇头。
“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三王子红眼望我,脸上泪渍斑斑。
“陛下,请您移驾内帐,我们有急事相商。”五王子穿着战袍进来,他见我醒了,忙不迭行礼,目光深邃而又复杂,似乎还潜蕴着同情。
“有什么事,在这说吧!”三王子道,对我并不避讳。
五王子睨一眼廖青风,见三王子并没有进一步的指示,这才道:“军中快断粮了!东扶桑那边异动频繁,东扶桑大王隐有大举进攻之意。”
“粮草之事不是有八弟和九弟负责吗?六弟这监督之臣是怎么当的?!”三王子大怒。
“这事不能怪六弟,六弟现在被八弟九弟他们变相软禁了,大都局势不明,可能并不乐观。”我心中一痛,不由得悲从中来。真是祸不单行,我们刚失了孩子,如今又碰上这样的局面。
“先稳住军心,粮草方面从其它想办法。传我的旨意,让除周边以外的各县迅速筹粮。封锁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一定要严守粮草不济的消息!”
“当务之急,也只能这样了!”五王子铮铮挺身离开,三王子一拳捶在床沿:“这次回大都,我定要将那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铲除!”
我劝道:“这事得慢慢来,急不得!”
恍然回神,三王子满脸歉意:“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摇头,腹中柔肠寸断。
在床上休养了整整十天,三王子与五王子每日为军中大事忙得焦头烂额。
“慧明,明日我得离开阳关城。”廖青风突然道。“你在三王子身边,我也没什么可担心。东扶桑的产业连日来猛遭东扶桑大王的重创,虽然我早将资产转移,但还有许多收尾必须去处理!”
“你用计救我,东扶桑大王一定对你恨之入骨,你这样回去,不是羊入虎口吗?不行!我不同意!”
“别担心!我自有我的门路和办法!”
“可是……”
廖青风截断我的话,神情坚定:“那里有我不能抛弃的人,他们追随我多年,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
我怅惘,心中顿生世事两茫茫之感。
“慧明,你……好好保重!”温柔地揉揉我的头发,如潭般深幽的眸子里隐含着自责。他还在为孩子之事内疚,尽管我说过无数次,但不管用。罢!让时间来冲淡一切吧!
为了不暴露身份,我们谁也没有对廖青风相送,我隐在城楼上,默默注视那悲伤离去的背影,直到夜幕降临。
愁然回帐,晕黄的烛火跳动,影影绰绰。
“陛下,您还是赶快回大都吧,这个月的解药若再不服,您体内的寒毒就该发作了。”是五王子的声音。
寒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竖耳,只听三王子道:“慧明刚刚流产,她身体虚弱,暂时不宜远行。我再忍忍吧!该死的女人!我早晚有一天要收拾她!”桌子倒塌的声音伴着怒气传出。
五王子忧虑地:“她背后的势力深不可测,我们暂时还动不了她。”随即怅然:“王后娘娘那里就一直这么瞒着吗?”
里边的人喟然一叹:“瞒着吧!多一人知道不过是多一人担心。现在北朝内忧外患,在朝廷肃清之前,我不会倒下的!”
“呕——”
“陛下——”
顾不得那么多,我掀帐而入,却见三王子正呕血不止。
“慧明!”
“先别说话,你们刚才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既然心里装着宏伟霸业,就应该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若没了命,还谈什么其它!”我斥责有声。“五王爷,我们现在就回大都!”
“现在天已经黑了!”
我心急言冲:“陛下都已经这样了,还管什么天不天黑,先回大都再说!”
“娘娘所言极是,臣弟这就去安排!”
三王子脸色苍白,嘴唇乌紫,他气喘不已。“现在什么都别说,先回大都,等拿了这次的解药,你再详细解释给我听!我也不会去问别人,我只相信你说的话!”我板着脸,这次我是真生气,这么大的事情竟然瞒着我!
“王爷,阳关城就拜托您了!”
五王爷看我的眼神多了一抹深思和佩服:“娘娘放心!臣弟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点点头,连夜抱着三王子赶回大都。我们一路马不停蹄,可三王子的身体却是越来越虚弱。我寝食难安,精神也是日渐不济。依五王子所言,解药在雪燕手里。雪燕向来与我不合,我若贸然找她,她定会趁机刁难,有什么法子可以避免与她相见呢?我思虑着。
“林云,一会你带大王独自进宫。然后请和也大人直接找燕美人,就说是大王的吩咐让他找她!记住,我的事情要守口如瓶!对任何人不要泄露半字!”
林云见我说得慎重,懵然一点头,锵然道:“娘娘放心,末将一定办到!”
“对了,末将带大王进宫了,娘娘呢?”
浑身酸痛,我强忍身上的不适,“在大王病好之前,我会住在宫外!放心,这里有廖大哥的地盘,我很安全!”
我与怀揣疑惑的林云分手,径直到天仙坊找刘三娘。
“夫人,是您?!”刘三娘见了我大吃一惊。我忙伸指一嘘:“小声点!我要在天仙坊住几天,三娘方便吗?”
刘三娘爽朗一笑:“嗨!瞧您说的!整个天仙坊都是您的,说什么方不方便!”
我双腿一软,眼见着要栽地,幸亏刘三娘手快,这才免了我摔倒。
“瞧您脸色苍白,身体无力,您这是气虚体弱之兆啊!”刘三娘小声嚅道。她手忙脚乱将我扶进房,这才朝外面叫:“彩儿,过来一下。”
我忙伸手:“三娘,我在这里的事千万要保密!”
刘三娘正色点头,“夫人放心!彩儿追随我多年,是个心实可靠的姑娘。况且,她也不知道您的身份。”
我点头称谢。不一会彩儿便进来。
“三娘唤我何事?”身上穿着时兴的罗裙,头上梳着闺女髻,两对又黑又长的辫子垂在胸前。娃娃脸,唇红齿白,两只眼睛活溜溜透着机灵。
“彩儿,这位夫人是我的贵客,你好好侍候着,出门的时候仔细锁严了嘴!”刘三娘板着脸吩咐。
彩儿瞥我一眼,脸上的笑容瞬时如花儿绽放,声音脆甜如莺:“知道了!三娘放心!彩儿何时嘴碎过。”
“嗯!”三娘微笑点头,与我寒暄几句之后便下楼请大夫。
“夫人是不是新近小产?”大夫把脉之后细问。
我点点头。旁边的刘三娘和彩儿有些惊讶。
“这就是了!夫人流产之后没有静养,又劳神过度,所以这才体虚至此!夫人月子里没照顾好自己,又伤风见泪,这病根算是落下了!”
“没办法治好吗?”彩儿探身问。
大夫摇头:“只能静心调理,想要治愈,怕是不能了!”
怕我伤心,刘三娘连忙将大夫请了出去,彩儿看我的眼神微带可怜。我心中一暖,不由得轻笑:“静心调理就好的病,不用担心!”回宫之后,宫里有的是上好药材。
北朝五月二十三日这天,是我与林云约定好的日子。我细心调养了几日,身体日渐恢复。
“三娘,我出去办点事!”出门之前,我招呼一声。
刘三娘正忙着接待客人,她探头:“夫人路上小心,要不要叫彩儿陪您?”
我摇头:“不用了!让她留下来帮您忙吧!”
雇辆马车行到约好的地点,林云早就候在那了,和也也在。
“林副将,和也大人!”付了车资让车夫自先离去,我上前和两人打招呼。
两人下马欲行礼,我忙伸手阻拦:“现在在外面,我的身份不便暴露,大家还是一切从宜吧!”我故意穿了件素衣,头上戴着纱帽。
“娘娘能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和也神情激动。
我焦急三王子之事,直入正题道:“陛下如何了?”
林云竖起大母指:“娘娘真是神了!所有太医束手无策,偏偏燕美人一剂偏方,竟然药到病除。”
和也的心思远比林云来得细腻:“娘娘不肯与陛下同时回宫,可是因为这个?”
我点头,随即安排后继问题:“救陛下要紧,其它也顾不得了!陛下痊愈之后我自会通知你们回宫的时间,到时还须两位与我里应外合,免得让人起疑。”
“娘娘有什么,吩咐便是!”
我睨一眼林云,随口道:“林副将,麻烦你帮我雇辆马车过来,我一会还要回去。”
林云不疑有它,挠着脑袋满口答应,一会便小跑着离开。
“娘娘有什么事要特别交待吗?”
对和也我还算信任:“我离开之后,奶娘如何?”
和也蹙眉:“难道娘娘是怀疑……”我点头,千愁万虑顿时齐涌心头,让人心情沉甸甸的。“当日我被掳之际,我好像看到了奶娘的脸。”
“恕臣疏忽!因为奶娘素来对娘娘忠心耿耿,所以……”
“不怪你!以后你帮我注意点便是!记住!别打草惊蛇,也别冤枉了奶娘!”不用说和也,若不是亲眼所见,对于奶娘会不会背叛我之类的事情,我想都没想过!
“娘娘,车来了!”林云过来。
我微笑与两人作别,上车翩然而去。
“夫人,您去哪?”老实巴交的车夫回头问。
我想了想,道:“去春来茶馆吧!”过不久我就要回宫,趁此机会先去看看小乐他们。也不知让他们办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