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锦衣缇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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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陆炳出狱在家闲住第二天,皇帝就有些迫不及待招见了他,召见的地方令人匪夷所思,不在皇宫大内,却偏偏跑到东华门外的重华宫。

重华宫,永乐皇帝北狩时的东苑,幽系正统皇帝的小南城,世称南内之所。

自天顺年以降(正统皇帝复辟后的年号),历代皇帝都将这座宫殿视为不祥之地,轻易绝不愿意涉足其间,当年景泰皇帝花了大把赎金将正统皇帝从瓦刺人手里赎买回来后,就在重华宫四周建了四面高墙,被遥遵为太上皇正统皇帝就被圈禁其中。

可一山不容二虎,在石享、曹吉祥、徐有贞之流的拥护下,这位太上皇发动了夺门之变,复辟成功后,他可就没有这么仁义为怀,景泰皇帝病情才稍有好怀,就急不可耐地暗中派人把他给谋杀了。

所有人都似乎喜欢自欺欺人,所谓天顺,大该就是认为自己这是顺天应命之举,把谋杀自己的兄弟兼救命大恩人当作是理所应当的事。

又是斜阳西挂,暑气消散,推开锈蚀斑驳的大门,里头的景好不荒庑,看了着实让人叹然凄惶。

宫殿外广场上蔓蔓青草遍布密落生根,人走入其间,几无下脚的地方,丛中蛇行虫走,蝼蚁盘窝,又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这才又有人迹的光临。

皇帝一身玄色便袍,孤伶伶地落在池亭中,朝水池方向呆望出神,眼前不过是一潭死水,有着死水一切的特征,池水底下水藻交杂,洧泥结积,水面上浮瓢朵朵,游虫溢动。

对于善于观察的人来说,身旁任何微小的事物都照样赏心悦目,一汪死水,照样可以养活不少玩意。

皇帝似乎颇有感慨,至少是在这一刻,他相当在意地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清静,耳根一动,他向后轻瞥一眼,在刚辟出来的草道上,有人在接近,他等的人来了。

他回转身面对面迎立这个当年还是王世子的少年侍从官,童年时光早已暮去,回首顿眼间,回忆地童真往事却又那样的清晰,纷至沓来中垂手一碰又即破碎。

当年的玩伴,今日的君臣,地位就距离,再想亲切随意畅谈,谈何容易。

他微笑,向陆炳展起最和悦地笑容,抢着发话,高声叫:“文明,你可来了,叫我好一阵等,文明来得正是时候,我正闷得慌,陪我随便走走说说吧!生疏了不是,私底下的见面虚礼,就我们两人之间就免了吧,快快起来……”

陆炳穿得依然是那身青衫,对朱厚璁的和气高声问候置若罔闻,平静地坚持着行见面大礼:“陛下圣安,罪臣陆炳向圣上俯首叩拜谢恩……”

“罪臣?”朱厚璁摇头苦笑两声,作步上前拖陆炳起来,“好一个罪臣,好一个陆文明,跪得解气了吧,起来起来,再不起来朕……不,我可真要生气了。”

“臣有罪,不敢起来。”陆炳坚持跪着,十个皇帝也拉不动他。

“放屁!”朱厚璁笑容倏敛,气急叫骂,贵为皇帝已被陆炳连续被顶了两次,“朕……我不是已经下旨赦免了吗?你这是存心,存心跪给朕看,给朕脸色,要脆你就脆着好了,朕要罚你连脆两个月,你信不是不信!”。

陆炳长声喏道“臣相信,臣谨遵圣意,领旨谢罚闭门思过。”

“你……”朱厚璁卷弄着袖口,气杂杂转过去又回过来,却只见陆炳微笑着自顾自站了起来,不禁又气笑着伸拳就打,“好你个陆文明,存心来戏耍朕,除了罗山就只有你敢这么和朕说话,对朕的怨对朕的恨这下解了吧!”

陆炳挨了捶胸一记拳头,反而舒心地笑了起来:“臣不再怨恨圣上了……”

“好啊,你还真敢?”

“臣这是老实话,何况是圣上授意臣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你这老句话可不中听得很……”

“圣上那一拳,打得臣怨解气消,通体舒畅,臣嘴巴就有点不由自主了。”

“别净捡好听的就以为可以免于受罚,回头,不,就现在。”朱厚璁出其意又是一拳,这下可让他快意了,陆炳闷啃一声,揉着腹部,表情疼痛啮牙裂嘴不已。

“文明这下通体舒畅了吧,要不要再来一拳。”朱厚璁猝然一击竟功,得意地捏弄着拳头还想来一记。

“臣看还是算了吧,臣够舒坦地了,再来两拳,臣倒下了,还怎么为圣上分忧解愁。”陆炳缩了缩脖子面露苦笑,脸带后怕之色连步急退数步,到底痛还是不痛两人其实心里都有数。

“那么你就真不怨也不恨朕了?”

“还要听臣说老实话吗?”

“那要看对谁,朕喜欢那些实干能干的能臣向朕献策献计,但最厌恶那些只会说些虚妄说大话的所谓忠贞良言,可文明的老实话是个例外,就是最不中听,朕也愿听,爱听。”

陆炳信誓旦旦,一字一句:“臣就打心里说,压根就没怨过恨过。”

朱厚璁“真的?朕可是关了你两个月,而且是单独地囚禁了文明两个月,将心比心,即便是将朕关在这座宫殿之内,成天无所事事,游来荡去,却没一个陪同说话的人,在虚妄里渡日如年,朕不愿死恨死才怪。”

“臣……”

“文明不用多作解释,朕相信。”朱厚璁使劲地点头,“真的!”

“谢圣上信任。”

“陪朕走两步,去那宫殿里,好吗?”陆炳应了声是。

朱厚璁信口问:“文明觉得这独挡一面堂官好做吗?”

“还行,有圣上多方关照,”

“朕听出来了,文明这话里头也是感触颇深,有什么叨骚话不妨向朕吐吐……”

“难!”陆炳沉默了一下,吐出一个字。

“就这么一字吗?”

“圣上觉得还不够吗?”陆炳举目平视,大胆地反问。

皇帝笑了起来,无缘无故地大笑道:“哈哈,是啊,难啊,千言万句竟在这一字当中,不当过家哪知这材米贵,油盐浆醋,处处得使钱,人心隔着肚皮,各色人等全用古怪的眼眼瞧着你,随时都想揪住你的一丝丝谬误地方,扑上来咬住你,指责你,怪罪你,唉!你难,朕何尝不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