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清醒过来的身体并没有太多的力气，雪芙宫里的香早就全部更换过了，清新而馥郁的香气，像极了雪莲盛开时，那种清淡雅致的气息。
醒醒睡睡，只知道一碗一碗的喝着汤药，浓浓的但很容易入口，淡淡的药香味混和着茯苓熟山参的味道，冲淡了不少苦涩。
久病成医，我知道这样的方子也只有无相才开得出来。虽然这些天，他一次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但那种伴随着汤药而来的关心、怜惜，却时刻温暖着我的心。
“乔儿，来漱漱口。”见我苦着眉头丢开了药碗，胤宸马上就端来了一碗清水，初七接着就拿来了杯子，待我吐完，便收拾一下，退了出去，寝宫里，便又剩下我跟胤宸两人。
早上下了朝便来到雪芙宫，在雪芙宫的偏殿单独僻出一间书房来处理公务，一旦我醒着的时候，总是能看到他淡伤的眸子牢牢的锁在我的身上，夜里便就在这里歇息，十多天了，从没有听说过他去其它任何一个妃嫔那里过夜，连同一天小产的萧紫衣那里，都不曾见他去探望过。
“作什么一直瞧着朕？”他干脆放下手中的折子，修长的身子走到床榻前坐下，沉静的眸子含着暖暖的情谊，温柔似水，深刻得一言一行中都表露无疑。
“唉！”嘴上叹着气，却偏偏牵动着眉角，淡淡的笑着。
“作什么叹气？”他俯下身来，伸手撩开我额前的乱发，温顺的把它们捋到耳后。
似语还休，笑盈盈的看了好久，才开口道：“皇上一连十日都在雪芙宫，乔儿好开心。”
他失笑，眼中却是深深的愧疚，还有一晃而过的不安：“就为了这个？乔儿若是喜欢，朕便日夜陪着你，哪儿也不去了。”
明知道他说的不可能，却还是配合的点点头，露出满足的微笑、噫叹：“那乔儿，就算天天缠绵病榻，也是幸福的啊！”
他微微不悦，手牵起被子，将我盖个严严实实：“乔儿一定会好起来的！再睡会儿吧，朕还有点公文没有阅完，呆会叫你起来用晚膳。今天，专门吩咐小厨房，准备了些精致清淡的小菜。”
连喝了十多天的白粥，我的味蕾都快失去知觉了，闻言可以用些小菜，但不由得味口大开，想起了白茶，想起了白茶做的小菜：“嗯嗯！乔儿还要吃小厨房里原来就腌好的小菜。”
他宠溺一笑，将我塞回被子里：“你乖乖睡觉，睡醒了马上就有得吃了。”
我忙闭上眼睛，待他失笑坐回桌前，重新拾起折子的时候，悄悄张开了眼，不过十日功夫，他瘦了一圈，天天陪着我吃些白粥之类的，味口也见得太好，总是我吃完了，他就放下筷子，陪我说会话，待我睡熟了才去书房处理政事。
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被感动的，是雪芙宫上上下下一应众人，而不是我。
睡得不深，就很快醒了，看看窗外的天色，到了快传晚膳的时间，却见不到姬胤宸的身影。
“娘娘。”微心扶我起身，马上一件厚实的披风便将我裹得紧紧的，生怕受了风、沾了寒气。
“微心，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这些天，一直找不到好的时机问你。”环儿识相的退到门外去守着，内殿里便只剩下微心初七，还有我。
“娘娘，奴婢已经查到，当天晚上，路过梅园的宫女里面，真的就有两个窗了披风的，比较可疑。”
“哦？”我偏过头，看着她：“何不让本宫猜猜？”
微心一愣，轻轻笑了：“恐怕娘娘也不好猜啊！”
“是吗？”我伸手从妆奁里取出一支珍珠发圈，将长发盘起，发尾温顺的垂到了左肩上：“那么，可有月妃宫里的人？”
“娘娘果然冰雪聪明！”微心赞道，眼中闪现着动人的光彩：“那娘娘可还猜得到下一个人？”
我摇了摇头：“宫中妃嫔虽然不多，可也有近二十，有些风头来历的，无非就那么几个。猜得到月妃，是因为那天，她跟着我走在最后。”
微心不解，问：“可月妃不是因为娘娘才走到后面的吗？这一点，娘娘才猜到月妃的吗？”
我照照镜子，对于镜子里略施脂粉，微微苍白但多了一份颓废美的模样十分满意，站起身来，道：“我走到紫妃摔跤的地方时，还不小心滑了一下，可月妃走到那里时，却十分沉稳。这肯定就不是巧和了。”轻轻移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夜幕降临：“要知道，泼了热水的雪地上，是很容易常溶化、然后又很容易结冰的，这样的地方，在上面薄薄的布上一层雪，微微一踩，便能直接接触到很滑的冰面，所以，才容易摔跤。我自幼习武，自栩内力深厚，脚步虽轻盈但十分扎实，还险些着了道，何况风叶心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大着肚子，穿得厚重却也没有着道，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
初七恍然大悟：“就是她早就知道那里地滑，提前做好了防范！”
微心真心真意的露出赞赏的笑容：“娘娘果然心细如发！那夜，其中一个去过梅园的，就是玉茗宫的，白茶姑娘。”
我心一寒：白茶？难道，萧紫衣滑胎、我和昭澈无辜受牵联，都是她的原因？
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沉郁，因为失望、因为伤心！白茶那么善良，怎么会去做这种事？即使是风叶心，也未必能指使得了她啊！
“娘娘，白茶姑娘是后来才到的，先一个去梅园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对啊，微心刚刚明明说的是两个人：“是谁？”
“皇上万安！”
恰在此时，环儿扬声的向胤宸行礼的声音传了进来，我们忙禁了口，微心抬手自然的替我顺着身上的衣衫，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胤宸低沉的声音询问：“乔儿起床了吗？”
环儿前面开了门，欢快的应答：“回皇上话，娘娘刚刚醒了，现正在梳妆。”
“嗯，传晚膳吧！”环儿应了，退了出去，胤宸走了进来，先是仔细的端祥了一下我的脸色，微心与初七都识相的退了出去，他才扬起笑容：“乔儿今天脸色好了许多，看来聂无相的医术，果真名不虚传。”
我向他怀里靠了一下，才退开两步，转了一圈：“臣妾自己也感觉，身上爽利多了，待出得门时，定亲自设宴谢谢聂神医的救命之恩。”
“乔儿喜欢就好。”大手顺了顺我肩上的长发：“准备了你爱吃的小菜，看你下午馋得那样儿，朕也味口大开，走，尝尝去。”
他抬起手，我笑着将小手放进去给他握着，相携走到偏殿，果然见桌上摆了好些样的小菜，其中，白茶亲手备下的那份，色泽鲜美的素菜，摆在了其中。
依旧是粥，但里面熬煮的时候，放了些虾仁和薏米，味道就好了许多，再配上精致的小菜，不觉吃了两碗才饱足。
“味口也好了些，就这样，不足一月，就会还朕一个活泼灵动的乔儿来。”他的心情看来很好，可能不止是因为我身体的原因，眉目间神采飞扬，甚有喜气。
“皇上今天，似乎格外开心，不如说出来，让臣妾也乐乐。”
他拉着我的手，在庭院里散着步，看着月儿抬头：“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大泽之洪涝灾害也得到了有效的治理，朕心快慰！”
“哦？”没想到，郭暖月的父亲郭巡台真有两把刷子，竟然短短数月，便治理了大泽的洪患，这样一来，暖妃不是要彻底翻身、隆宠的日子即将到来？貌似不经意，我嘻笑着问：“郭大人治理有功，暖妃娘娘又侍君得体，皇上可有想到，如何赏她？”
胤宸身子一顿，背脊僵硬了一下，才转过身来，略带询问：“乔儿，朕也矛盾。郭卿眼下已是巡台，在大泽位居重位，除了丞相、巡案大臣，已无再升迁的空间。而他的女儿暖月，已位列妃位，再赏恐怕就得……”
他话没有说完，但言下之意肯定是无法再升郭父的职位，看来是真的有打算，让郭暖月青云直上。
我垂着头，沉默不语。
“放眼后宫，也就乔儿最得朕心。”他的手很暖，握着我的，一大一小，一黑一白，十分分明。
“皇上后宫二品仪妃虚悬，暖妃进宫，也颇多周折，其父郭大人又对朝堂有功，按道理，该进位份，德惠淑贤，都不为过。”
他明明已经有了打算，眼下的顾及，只是在乎我的感受罢了。反正有个月妃在前，虽没有二品的仪仗，但一应权利都早已超过了眼前的三品位份，多个暖妃，又有何关？不如大度一些，换他心安。
“乔儿，朕知道你委屈。”他揽住了我，我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之上：“臣妾知道皇上心底一直有乔儿，就够了。”
“明天，朕就会颁发圣旨，进封暖妃郭氏为淑妃。”他像是在思虑着什么，顿了一下，才道：“进月妃风氏为惠妃，依旧掌管六宫事宜。”
我默，有月妃在她头顶上，总好过一人独大。
“若是乔儿养好了身子，再让聂卿好好调养一些日子，能为朕生个一儿半女，朕便进乔儿为德贵妃。”他手抚着我的腰，动作轻柔、小心翼翼：“朕，一直在后悔，后悔伤害了乔儿，害了我们的孩儿。朕……”
他的声音沙哑，这样清冷的夜晚里，更显得凄伤，我紧紧的抱着他：“皇上不要说了，臣妾都知道！”
“乔儿……”湿热的气息，一滴滚烫的东西滴在我光滑的颈上，直直的落进了我冰冷的心里。
“皇上在雪芙宫里呆了十天，今夜，该去探望一下紫妃妹妹了。她，也刚刚小产，身子没有好利索。”
他抱着我的身子，声音低沉，微有怒气：“乔儿这是在生朕的气吗？要赶朕走吗？”
我抱着他腰身的手抚拍了一下他的背，低低的笑了：“臣妾若是真的不开心，会告诉皇上的。只是臣妾失去了孩子，紫妃也一样失去了孩子。由己及人，才更觉可怜罢了。皇上还是去看看她，必竟她还是皇上的表妹，不是吗？何况，臣妾也不想落下个专宠之名。”
他叹了口气，长长的、幽幽的。
我知道，这样两个人朝夕相对的日子，终于到头了。其实就算今夜不劝他去汀兰宫，恐怕他明夜一样会去。一同入的宫，月妃将进封惠妃，后进宫来的暖妃更是后来者居上，进封淑妃，他于情于理，都会去安慰一下失落伤心的萧紫衣。
必竟，他对萧紫衣所生的孩子，还是相当期待的。
他再宠我，再想要一个我们两个人的孩子，也不过是出于情，绝不是出于理。他一直希望，抬高野泽地位的心，就犹如一直深爱着风灵乔一般，不曾变过。
——乔儿若是为朕生下个一男半女，朕就封你为德贵妃。
再宠，都只是妃。皇后之位，一直都是属于风灵乔的，那个人儿在他心中的地位，从不曾被人替代。
没有了他的怀抱的夜，显得有些空虚。日日披着面具做人，将虚伪劣变成了性格，我已习惯，心都开始麻痹，几乎忘了撤下面具后的我，该怎么样度过这茫茫黑夜，夜，太漫长。
“微心，倒杯水来吧！”
微心值夜，就睡在寝殿外面的小床上。
里面一有动静，她马上就端着热水，出现在我床前。
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吃了许多腌小菜的原因，感觉特别的口渴。心中躁动不安，嗓子里总有东西上涌，喝点水，便会好过一些。
“娘娘才睡下一个时辰，就起身喝过三次水了。娘娘，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微心心细，觉察到我的不安。
微微皱眉，因为小腹里确实感到不适，胃里躁动感更强，刚刚喝下的热水似在喉咙那里，咽不下去般的浮动。
“哇！”胃酸上涌，晚上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倒吐了出来。
“娘娘！”微心忙焦急上前，一边向外招呼：“初七！初七！快去请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