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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囹圄内外(2)

卢导讶道:“有此事?”

敬翔道:“节度府挪用了三百万石军粮,并非一次完成,而是分三次,第一次是三月时从各地官仓调出的粮,第二次是夏粮税,第三次是秋粮税。粮是各地募集上来的,按理,节度府应该向地方交代一下账目。挪了那么多粮,账目上难免不清不楚,可各地官吏却没一个吭声的。惟有窦昂,看账目不对,便趁着述职的机会,来大梁询问。起初他也没想到是节度府挪粮,况且他只是个县令,便去了汴州衙门,找到司仓史张启志。张启志也正怀疑此事,觉得可能是节度府捣鬼,便跑来通知王府。不巧的是,他找到的人是王权。”

卢导黯然道:“果然是王权,他和节度府串谋了?”

敬翔叹道:“今年初,你和许错都随军参谋去了,杨凝式也在外面办事,都不知道大梁的变化。三月时,我军征入河北,予卢龙镇一记重创,上下士气大振。王权借着这个机会,便献上了一部《靖辅策》,主旨十六个字,西入潼关,扼踞八水,环拱京畿,平靖三辅。”

卢导心思敏锐,苦笑道:“他一定是说,我军胜卢龙,河北局势便稳当了,正是西进的时机。既然西进,为了保证朝局,还要再加一条迁都。”

敬翔点头道:“正是如此。可在迁都这件事上,我向来是持反对之议,自然不能任由他胡来。为了压住他那篇《靖辅策》,我对他用了强,想必他心有不甘,故而去和节度府串通。”

“王秀山,糊涂啊。”卢导苦叹了一声,问道:“那三百万石军粮挪去什么地方了,掌事大人可知道?”

敬翔摇头道:“暂时还没查到。不过,十有八九是挪去补充洛阳的殿宇工程了。”

当年梁王提出迁都之议,敬翔虽觉不妥,但他知道不能硬顶,便提出在洛阳兴修殿宇,以供皇帝寝居,用这个工程来拖延迁都之议。王权为了推行自己的方略,自然会挪军粮来推动工程进度。

卢导沮丧地道:“早前我已听说,今年洛阳的工程进展迅速,不仅开始调入御用物什,还开凿了一方湖景,原来竟是王权的手笔。前方战事惨烈,用度吃紧,他还在后面这样搞,糊涂,委实糊涂。”

敬翔道:“人各有志,王权选了自己的道,咱们也拦不住他。惟今之计,便是想办法查清此事。杨凝式已经去洛阳了,主要是查那边的工程,争取找到挪粮过去的证物。各州各县,我也派了人,去问今年三次调粮的始末”

卢导想了想,问道:“那属下是否要回洺州,请葛帅、贺将军他们查一查军伍接收粮秣的账目?”

敬翔道:“这你就不必去了,派人送个信过去,葛从周自然会查。你现在就去汴州衙门,据窦昂讲,汴州衙门的账目就有问题,不然张启志也看不出端倪。我和节度府都派人去查了,可都没有收获,缺了好几本账簿,谁也弄不清楚。我暂时顾不上这一面,你心细,你去查一查,那里一定还藏着有用的东西。”

*

风雪在后半夜停息,东方见白,天地间罩上了淡淡晨雾,这小年夜一过,年关近在眼前,大梁城的街头巷尾一大清早就热闹起来,鸡鸣声、犬吠声、咳嗽声、吐痰声、擤涕声、小商小贩的吆喝声,一声声一阵阵不绝于耳,混杂着车水马龙的喧嚣,民俗民风,兼竞成趣。

敬翔和卢导一起离开寓所,卢导径自前往汴州衙门,敬翔则转了个弯,来到王府门前,正了正衣冠,上门求见,待人通报后,便迈门而入。

王府前院的雪都已扫净,堆在院中那几株柏树下面,树上层层叠叠沉满积雪,雪下枝叶仍是苍翠如新。

几个孩童围着柏树嬉戏,时不时往树干踢上一脚,上面的积雪便簌簌而落,给院子里添了几分生气。因那几个孩童都是梁王的亲戚,王府的下人也不敢责难,只是追在后面把雪扫净罢了。

梁王朱全忠便就站在院子当中,他虽已是知天命的年岁,不过须发乌黑,毫无白丝,宽额厚颌,剑眉入鬓,一双丹凤吊睛,不怒自威,这大半辈子又是从鞍马上过来的,武艺修炼不辍,身形奇伟,此时正是刚刚练了一趟拳,身上只有一件单衣,领口、袖口,以及腰间束带处,均已被汗水浸透,周身腾腾冒着热气,正自挺立调息。

敬翔不敢上前搅扰,站在门下等候。

稍过片刻,朱全忠调息完毕,周身热气半散半敛,下人连忙取了一件皮氅给他披在身上。

“叫孩子们下去。”朱全忠缓缓吐出一句。

下人们便去驱赶孩童,那些孩童倒也懂事,排着队往后院去了。

院中便只剩下朱全忠和敬翔二人,敬翔这才上前跪拜道:“臣叩见大王千岁。”

朱全忠不待敬翔跪倒,探出手去,将他搀扶起来,微笑道:“这里只有本王和你,不必拘礼啦。”

敬翔恭敬地道:“谢大王。”

朱全忠收回手来,问道:“一大早就来见我,是小年夜过得不顺吗?”

这轻描淡写一问,却让敬翔吃了味道,他虽为朱全忠的第一个心腹,可也不敢说摸透了这位大王的脾气,每每对谈,张嘴之前都要把话在心里过上三遍,这时也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才回道:“臣这一宿一直揪着心,确实没能过好这个节。”

朱全忠仍是语气平和,问道:“为了许错?”

敬翔道:“正是。”正要往下说去,朱全忠却已开口。

朱全忠挥了挥袖子,道:“是他的事就不必跟本王说啦。他现在就在宣武节度府的大牢里,你去见他便是。”

敬翔垂首道:“牵涉贪墨军粮的大案,许错正在待候审讯,臣不能见他。”

朱全忠微笑道:“本王让你去,你还有何不能?你是怕授人以柄,指斥你们串供?”

敬翔默认。

朱全忠便又续道:“许错毕竟是你举荐的人,况且他是你的门生,见一面又有何妨?”

敬翔道:“臣当年流落睢阳,为谋生计,教过许错一本《蒙求》,只用半月而已,不敢妄居师长。”

朱全忠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况且教的是《蒙求》,启蒙之恩,焉能不称师长?逢年过节,他应该去拜见你的。现下他涉嫌贪墨,不能随便走动,你便委屈一下,去见他吧,让他给你磕个头,你便回来。这是本王命你去的,速去速回,没人敢说闲话。”

敬翔心下更是惶惑,许错是待审的革员,而且案子已经交给节度府查办,敬翔岂能去牢里相见?朱全忠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那为何还让他去探许错?

“子振。”朱全忠忽然唤了一声敬翔的表字,“你说许错为何还敢回来?”

敬翔谨慎地道:“或许他是怕自己一走了之,反而会连累他人。”

朱全忠点了点头,负手望着满天阴霾,悠悠地道:“管子云,仓廪实则知礼节。果然至理。今年账目上短了三百万石粮,便搅得人心都散了。倒是许错这小子,面对这么大的案子还敢回来,虽说让本王着实头疼,不过,念在他还是个知恩知情的人,本王怎也会饶他一命。”

敬翔心中一凛,朱全忠这几句话,听上去虽然流露出对节度府的不满,但归根结底,却是在婉转地劝他:不要再翻贪墨军粮的案子了。

“臣告退。”敬翔垂首走出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