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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德州困兽(3)

向前走了一阵,许错拐进一条巷子。

这巷子是去驿馆的必经之路,来时颇为热闹,一些浸街的商贩摆设摊位,兜售时令鲜蔬。

此时夜已深了,巷中便冷清起来,人影全无。

两侧有高约一丈的街墙,墙后巨树耸立,树冠探出墙头,因枝头刚抽嫩芽,光秃秃的,夜色一映更显阴森。

许错暗想:“这倒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忽然墙后有铮铮几声轻响送入许错耳中。

这声音极轻,似铁器摩擦,又似琴弦绷紧,许错依稀觉得在什么地方听过,霎时警醒。

那分明是杨家兵的弩弓上弦时的声音,之前在来德州路上,一夜林中激战,许错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后来缴获了那些弩,他和沈龚还曾把玩研究了一阵,因而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抬头一望,只见已有几只人手攀上两侧街墙的墙头。

许错心念飞转。

显然,杨家兵是冲他来的。

后面那个叫苏想的姑娘是否和他们一路?

此时不及多想,许错吼了一声:“刺客!”然后倒踩流星,也不转身,一路往后退去,在随轿的护卫阻拦他前,一个翻身,撞进了轿子。

这是一招刀切豆腐两头光的自保手段。

若苏想和杨家兵是一路,许错冲进轿子将她擒住,或许就能借此自保。

若苏想和杨家兵非是一路,以杨家的威名,决不会伤一个无辜之人,许错躲进轿子,便可避过杨家兵的强弩。

果然,杨家兵似也不容许错躲进轿子,在他后退时,齐齐放出弩矢,但最终慢了一步,四根短矢射在轿前的地上,许错则已躲进轿中。

轿夫胆小,一见遇袭便作魂飞魄散,慌忙避走,轿子砰的一下摔在地上。

四个杨家兵果然不伤手无寸铁之人,没有去管逃跑的轿夫,纷纷扔掉弩弓,跳下墙时各自抽出一口横刀,甫一落地便一齐出刀,刀光闪处,便有四个随轿的白衣护卫面门中刀,血溅五步,软绵绵地倒地毙命。

余下四个白衣护卫高声呼喝,冲上去与杨家兵斗在一处。

许错躲进轿中时,与苏想撞在一处,黑暗中看不出相貌如何,只是觉得一具丰腴柔软的胴体被自己抱在怀中,耳鬓厮磨,女儿家的香气熏人欲醉。

轿外激战正酣,转眼间又有两个白衣护卫倒地毙命,余下两个并肩护在轿前拼死力战。

一个杨家兵喝道:“老三,攻轿子!”

另一个应了一声,飞身跃上,稳稳落在轿顶,挥拳打落,轰隆一声,轿顶破了个窟窿,大手伸下去揪住轿中人的后领,一发力,提出来的竟是个年轻的姑娘,正是苏想。

四个杨家兵均愣了一下。

苏想拼命挣扎,伸手摸到颈后,抓住那杨家兵的大手,扣住小指,用力一扳,只听喀嚓一声,那杨家兵的小指骨应声而断。

那杨家兵吃痛,手臂一软,苏想就沉了下去,本来已经提起半个身子,这下就只剩半个头颅露出轿顶。

一见杨家兵形容骠悍,苏想似也心生怯意,全力挣扎时忽见一只大脚便在眼前,保命要紧,不及多想,檀口一张,一口皓齿便就咬了下去。

杨家兵穿的是草鞋,这拼尽全力的一咬,脚趾骨竟被咬碎,一阵钻心剧痛冲了上去。

可他只是腿软了一下,却仍不撒手。

许错看出刺客非和苏想一路,本想避走,可看到苏想竟能临危不惧,还能抵抗刺客,心中喜欢:“这小娘皮可当一个勇字,难得之至,我得救她!”加之刚刚灌了一肚子黄汤,酒壮忪人胆,便不犹豫,一个箭步冲出轿子,而后扭腰发力,用肩头撞在轿壁上。

轿子剧晃,顶上那杨家兵立足不稳,手一松,放开了苏想,自己则从轿顶上跌落下来。

许错抄起掉在地上的一口横刀,不待那杨家兵落地,半空中一刀直递。

那杨家兵下坠之时无法闪躲,只好举臂搁挡,谁知这一刀竟是迅捷无匹,刀刃破空发出嗡的一声,他手臂尚未架好,刀尖便从喉结处直刺而入。

余下三个杨家兵见许错现身,下手更加凶狠,霎时间便砍死了最后两个白衣护卫,然后并肩而上,杀向许错。

许错倒退中扫出一脚,扬起地上沙尘,手中横刀一阵乱舞,打得沙尘四散飞溅。

“当心眼睛!”

三个杨家兵纷纷眯起眼来,手里便滞缓了一下,但其中一个还是反应稍慢,左眼眯了沙子,不自觉便伸手去揉。

许错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又是一刀扫出,逼退另两个杨家兵,倏忽间身形一矮,弓身撞了出去,手肘顶出,只听喀嚓一声,那揉眼的杨家兵肋骨碎了三根,断骨刺进胸肺,顿觉呼吸紧迫,脚下一软便倒了下去。

余下两个见许错凶悍,又急又怒,不待察看同伴,分从左右围攻上来。

许错以一敌二,全力抵挡了三十余刀,加之这一活动,酒意又涌了上来,气力还是比平时消耗要快,他的膂力本就普通,不善长斗,此时头顶醉意,又是以一敌二,被那两个杨家兵一阵凶砍,双腿吃劲太猛,步伐减缓,渐渐呈现败相,眼看一口横刀砍向自己头颅,已来不及格挡,于是一侧身,用左肩肩头硬接了一刀。

经过一阵拼杀,双方手中的刀具都已布满断口,但杨家兵刀法精妙,劈中许错时,手腕一抖,上下扯锯一般拖了半寸,刀刃便割入皮肉,直砍到骨头上。

剧痛钻心而来,许错反而精神一振,运力绷紧肩头,用皮肉钳住刀刃,那杨家兵抽刀时便滞了一下。

电光火石之际,许错的横刀已经抹了过去,在那杨家兵喉结上留下一道口子,如婴孩小嘴般张开,血如泉涌。

许错正要退后缓一口气,脚下却又一紧,原来是倒地的一个杨家兵仍有一口气在,扑在地上,牢牢抱住他的小腿。

许错怒喝:“好狗贼!”倒提横刀,猛然刺落,刀刃从那杨家兵的左肩插入,一路向下,割破心肝脾胃。

那杨家兵强护着丹田的一口真气,仍不撒手。

许错再将刀用力一搅,将他五脏六腑搅成稀烂,噗的喷出一大口血,气绝身亡,可双手却还死死抱住许错的小腿。

仅存的一个杨家兵惊得呆了一呆,随即冲上来,挥出卷了刃的横刀。

许错的刀卡在脚下那具尸体里,眼看最后一个杨家兵扑来,只好撒手弃刀,双臂猛然探出,右拳击其面门,左拳击其咽喉。

那杨家兵一刀拦斩,欲要逼退许错。

许错却不收手,右腕中刀。

刀虽卷了刃,但还是入肉三分,被腕骨挡住,这时许错的左手却已点中那杨家兵的咽喉。

那杨家兵顿觉窒息,眼前一花,衣襟便被揪住。

许错头向后仰了一下,雷霆般暴喝:“哇呀——”额头如槌,奋力向前砸去,正中那杨家兵下颌。

只听喀嚓一声,那杨家兵下颌骨后错,脑浆被震得沸腾起来,七窍狂喷鲜血,耳鼻更是流出白花花的脑浆,当即便如烂泥,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一番激战之后许错精疲力竭,单膝跪倒,心想:“麟州杨家的子弟兵,果然了不起啊。若不是有八个‘白无常’挡了一阵,挫了他们的锐气,我今天非得葬在这里。”回头一看,见轿帘已在激战中扯断,苏想坐在轿中,正怔怔地望着自己。

苏想年在二十许间,生得琼姿花貌,澄澈的双目仿佛能勾出人的魂魄,因受惊吓,脸颊染了两团红晕,由月光一衬,端的是娇媚动人。

或是惊魂未定,她大口喘息着平复心跳,因上着一件纱罗袒领服,半掩半露的****一起一伏,令人叹为观止。

想起方才自己还抱过她,许错油然感慨:春天真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好时节。

被许错直勾勾地瞧着胸口,苏想却也不怒,反而颇为自豪地挺直了身子。

许错便更加不掩饰自己的目光,色迷迷地问道:“姑娘没有伤到吧?”

苏想仍有些惊慌,道:“小女子无碍,许大人的伤势如何?”

许错扯下衣袖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只觉痛楚钻心,但并非不能忍受,站起身,正色道:“不知姑娘得罪了什么人,为何竟遭这些刺客埋伏?”

方才情况混乱,苏想哪儿知道这些刺客是来刺杀许错的,皱眉思忖了一阵,百思不得其解,摇头叹息道:“我也不知。不过,多亏许大人仗义相救,小女子先谢过啦。”说着站起身来,款款上前,罗裙随步履摇曳,勾勒出窈窕的身段。行至许错面前,施了个万福。

许错一笑,收起了轻薄之色,正气凛然地道:“路见不平,理应拔刀相助,姑娘不必客气。”

本来杨家兵来杀他,连累了苏想,现在却好像是他英雄救美似的。

苏想嫣然一笑,道:“闻名不如见面,原来许大人是个古道热肠的侠士。”

许错连忙道:“不敢当,却不知苏姑娘从何听得许某名号?”

苏想淡淡地道:“是傅玉跟我提起过你。听他说来,你倒应是个丧尽天良的凶人。”

许错警觉起来,脸上不作表露,微笑道:“傅三郎过奖了。”

苏想忍俊不禁,掩口而笑,更是媚态横生。

许错虽然食指大动,但不忘记正事,笑了笑,问道:“不知苏姑娘与傅三郎是何关系?”

苏想落落大方地道:“他唤我姐姐。”想了想,又补充道:“他爹是我义父。”

许错恍然,心说傅公和倒是好眼光,收了这么一个天生媚骨的义女。

苏想看了看周围满地尸体,似乎并不恐惧,只是面带一丝厌恶,又对许错道:“许大人可否送我回家?”

许错笑道:“许某荣幸之至。嘿,想必傅使君会好生报答于我。”

苏想抿嘴笑道:“那倒不必劳烦义父,我自然会报答你的。”言罢风情万种地瞥了许错一眼,率先向前走去。

许错心头大乐,飘飘然追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巷子,来到前方街上,忽见一队兵勇冲来,为首的两人骑马,一个是傅金,一个是傅元。

苏想原地招手,欢喜地唤道:“大郎二郎!”

傅金、傅元喝住队伍,翻身下马。二人是接到逃跑那几个轿夫的通报,这便急急忙忙赶来救人,哪想到许错也在这里。一见许错和苏想站得近,二人心怀戒备,没有上前。傅金让兵勇进巷子勘查。傅元唤道:“义妹,过来!”

苏想冲许错笑了笑,便走到两位义兄身边。

傅氏两兄弟安下心。

傅元低声向苏想询问来龙去脉,傅金则冷冷地看着许错,问道:“许掾佐怎在这里?”

许错一看傅金便想起傅玉,好心情一扫而空,不耐烦地吐出两个字:“路过。”

傅金追问道:“仅仅是路过?”

许错见他面色不善,便微笑道:“路过的时候,顺手救了苏姑娘。”

这时兵勇跑出巷子,手中拿着麟州杨家用的弩和矢,将里面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傅元道:“这弩这矢,都是许掾佐送三郎回来时遇到那批刺客用的。看来那批刺客盯上咱们家,还是没有死心。”

傅金却骂了一声:“你傻了!”又一指许错,喝令道:“将他拿下!”

傅元忙拦道:“慢!”他知道兄长好冲动,加之傅玉这几日一直怂恿他们来找许错晦气,这个时候突然遭遇,傅金不定会做出什么。傅元于是叫道:“大哥,慎行!”

傅金瞥了许错一眼,见他原地不动,这才道:“二郎,你还看不出来?刺客袭击三郎时,有他姓许的在旁。袭击义妹时,也有这姓许的在旁。真有这么巧的事?”

傅元道:“那又怎样?”

傅金气冲冲地道:“这不是巧,这全是姓许的安排的!林子遇的刺客,咱们派人去察看了,他们还给刺客立了碑,上面写什么‘十九兵勇墓’,有人会给刺客立碑么?眼前又是同一伙刺客,四个刺客杀了我们八个兵,唯独他姓许的毫发无伤。这说明什么?前后两次的刺客都是姓许的安排的!”

傅元急道:“大哥,你怎么如此凭空臆想?两次的刺客可都是许掾佐出手杀的……”

傅金吼道:“是他杀的又怎样?你没听说过死士吗?他姓许的心怀叵测,派死士来做戏,这你都看不出来么?”

苏想亲眼见了许错杀刺客,不肯相信兄长的话,于是纠正道:“大郎,许大人仗义救我,自己也受了伤,怎会是心怀什么叵测?”

傅金乃是长子,在弟弟妹妹面前一向威严,这便吼道:“你住口!你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乱逛,我还没教训你呢!”

苏想眼中飘过一丝怒意,低声骂了句“疯子”。

许错看明白了,傅公和这四个子女,傅金和傅玉是一路货色,傅元还算是个明白人,而苏想也还有点良心。

不过傅金歪打正着,虽然许错并非“心怀叵测”,杨家兵也不是他安排来杀自己的,但方才的确不是什么英雄救美,而是英雄落难,美人不幸在场,险些被英雄拉去当了垫背的。

许错心想:“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敢作敢认。”拍手大笑,连说了三声“好”,道:“傅大郎真是眼光犀利,许某这点阴谋诡计,一下子就被你识破了。”

傅元和苏想都吃一惊,心说:“这种时候,此人怎么还说反话讥笑大哥?莫非是个浑人?”

傅金冷笑道:“好啊,你敢做敢认就好!”

许错心想:“我说不认,你肯听么?”因笑道:“我做了,我也认了,不知傅大郎能拿我怎样?”

傅金道:“该怎样就怎样!”言罢伸手摸刀,将腰间佩刀抽出三寸。

许错又气又笑,道:“傅大郎若真有胆,直接拿刀劈过来便是,只拔刀三寸,成何体统?”

傅金勃然大怒,傅元赶紧附耳提醒道:“大哥,这人是梁王派出合议的使者,我们不能动他。”

许错耳尖,赞道:“还是傅二郎有见识啊。”说着打了一个酒嗝,拍拍肚皮,“我要回驿馆了,请诸位让路。”言罢便朝傅金傅元走过去。

傅元死死按住兄长的手,将刀按回鞘中,然后让兵勇让路。

苏想也拦在傅金面前,眉目蒙霜,冷冷地道:“大郎,你不要太过分了!”

傅金一怔,望向苏想时,眼中竟有一丝委屈似的。

许错察言观色,瞧出了一点名堂,于是大步走过去,走过傅金跟前时,忽然停下,低声说道:“苏姑娘生得好不俏丽,许某今夜定有一个好梦。”语声虽低,但傅家三兄妹全都听见了。

一嘴酒臭,语出轻薄,是可忍,孰不可忍?

傅金盛怒拔刀,吼道:“我劈死你这狗贼!”一刀斩向许错。

傅元眼疾手快,飞出一掌切在傅金腕上,刀势走偏,擦着许错胳膊砍在地上。

傅元拉着兄长双臂,道:“大哥!”

傅金不理,打算抽刀再砍。

傅元抬脚踏上刀身,二人一同用力,刀便折在傅元脚下。

傅金怒视弟弟,他那一刀没中,已经卸了杀气,但是当着这么多人,弟弟反倒来顶撞自己,心里气不过,便喝骂道:“你这吃里扒外的孽障!阿父白养你了!”

傅元不语,只是抓住兄长不放。

许错哈哈一笑,掸了掸衣袖,昂首阔步走向长街尽头,人已远去,笑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