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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蝼蚁毁堤(1)

朱友宁杀十三万人的消息传抵大梁,梁王朱全忠喜忧参半。忧的自是屠杀有伤天和,给他脸上抹了一道灰。不过朱全忠脸早已不那么干净,虱子多了不痒,无碍大局。另外,他这两个侄子,一个朱友伦在长安宿卫,一个朱友宁在博昌立杀伐之威,两个人一起协助他的长子朱友裕,他立嗣的事,就算是初步安排妥当了,下面的人也会安分一些。因此朱全忠没有斥责朱友宁的杀戮之举。

梁王默许了朱友宁在博昌制造的血腥结果,这让葛从周察觉到自己的处境更加不利。

一方面,朱友宁是梁王为了立嗣而布下的一枚重要棋子,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去拖朱友宁的后腿。

可另一方面,战局仍然迷雾重重,葛从周需要更多的试探,这就必须拖朱友宁的后腿。

葛从周仍是进退两难。

在刘捍的劝说下,葛从周终于选择了先劝降刘鄩,否则朱友宁必然要在背后说三道四。

葛从周亲至阵前,劝说刘鄩:“今博昌已破,河北兵被拒于清河之北,朱友宁攻入青州指日可待,兖州已无外援。请刘将军念在百姓无辜,献城投降,葛某可保刘将军与军民周全。”他没有说出朱友宁在博昌屠十三万人,只是将王师悦的人头摆在了城下,佐证所言非虚。

刘鄩站在城头上,严词拒绝道:“鄩受明公知遇栽培,今明公手足丧命梁军之手,鄩断无投诚之理。”

听了刘鄩的话,葛从周心中的一个疑团终于解开。

在此之前,他一直担心博昌之失是许错计划中的事情,而接下来刘鄩投诚,则也是计。届时葛从周仍然无法离开兖州,需要原地不动,监控刘鄩,收编此地的平卢军。可他这样做,身在博昌的朱友宁一定会问他:为何兖州已破,却不向前支援?到时候肯定会有人来斥责他作战消极,贻误战机。

此刻刘鄩不降,葛从周反而感到心安,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继续留在兖州,并且继续试探许错、王师范、罗绍威他们的虚实了。

拒绝投降之后,刘鄩毕恭毕敬地将葛母请到了城头上。葛母八十高龄,腿脚已不灵便,却是刘鄩亲自搀扶而上。刘鄩这般气度风范,倒是让梁军上下大为心折。

葛母来到城头之后,对葛从周说道:“刘将军事我,不异于汝,家中一切都尚安好。人各为其主而已,汝可察之。”

葛从周知道刘鄩会善待他老娘,心中十分感激。此时此刻,他恍然察觉,刘鄩和刘鄩背后的许错、王师范等人,是在给他留退路。因为刘鄩仍然守着兖州,而他也仍然被拖在此处,不能前去支援朱友宁。显然许错他们也还有消灭朱友宁的把握,他们只是想给葛从周留一点余地,不要让他陷入两难之境。

*

博昌。

因为许错三军仍在清河对岸,朱友宁只好继续驻扎博昌。

朱友宁盼望着王师悦的头颅能让刘鄩投诚,到时候葛从周就能来支援他,且不说能否继续攻克青州,至少他可以离开博昌这个鬼地方。

博昌本来是块安乐富庶之地,但现在的确变成了鬼地方,十数万尸骸仍然暴露在大地上,朱友宁的兵马实在太少,无法去收尸,况且他也不能让将士为了收尸而消耗战力和士气。他有心放一把火,把这些尸体全都烧了,可偏偏下了两场小雨,万物滋润,连尸骸都变得潮乎乎的,难以焚烧。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十数万尸骸在雨水的浸泡下腐烂发臭,看着成群的野狗在乱尸山上大快朵颐,看着乌鸦遮天蔽日而来。屠杀是平民的炼狱,而屠杀之后,却是刽子手的炼狱。

梁军将士越发浮躁,朱友宁同样满心焦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尽快离开此地。

终于,兖州送信来了,朱友宁兴奋地跑出帐子去迎信差,可是来信却让他大失所望。

刘鄩不降,葛从周必须继续围困兖州。

“葛从周为何不强攻?”朱友宁怒不可遏,揪住信差的衣襟,用力摇晃着。

信差吓得面无血色,唯唯诺诺地道:“葛……葛太夫人在敌军手里,葛帅不能强攻啊,将军请体谅。”

朱友宁破口骂道:“体谅个屁!他去当孝子,他去当好人,杀人放火的勾当全留给了我,他打得好算盘啊!”

部众们见他有些失态,纷纷上前,好说歹说才把朱友宁给劝住。不然朱友宁一怒之下,把那信差给斩了,梁军就要起内讧了。

朱友宁虽然放过了信差,怒气却仍不减,只觉得胸口快要炸开了。

他把衣襟撕开,愤愤地走回了自己的帐子,一入帐,却见自己的榻上盘踞着一条通体雪白的巨蟒。

听到人声,巨蟒忽然翘起头来,面对朱友宁,猩红的信子一吐一吐,其状格外骇人。

“来人!”朱友宁惊恐地大吼了一声。

部众纷纷赶来,一见巨蟒,都吓了一跳,赶紧抽出兵刃将之斩杀,刨开膛后,却见巨蟒腹中竟然有一具人尸,料想是在乱尸堆中吞的死人,然后跑到朱友宁的帐中休息来的。

“换榻!不,给我换个帐子!”朱友宁惊魂久久不定,“不要换帐子了,全军集结,开拔。给淄州大营送信,两路并进,攻临淄!”

看到朱友宁的癫狂之态,部众无人敢劝。

*

许错军营。除飞行军外,其余各部将官聚齐议事。

在没有葛从周的支援下,朱友宁毅然开拔,让众将窃喜不已。

“没想到,朱友宁的胆魄不过如此。”许错怅然说道。他虽料到朱友宁驻扎在博昌会有多大的压力,但此人既然能够在一日间杀十数万人,应能再坚持一些时日才是。许错本来还打算诈退,假意放弃渡河作战,诱使朱友宁离开博昌。没想到这一步还没用,朱友宁自己就先沉不住气了。

“先不要动,就让他们走。”许错吩咐道。想必在这个时候自己仍不动弹,已经思路混乱的朱友宁就会误以为他根本无力渡河,从而毫无顾忌地离开博昌去打临淄。

果不其然,朱友宁趁着夜色,率兵部下悄然退出博昌,而许错的按兵不动,让朱友宁的撤出更加稳健。一退一进,朱友宁便踏入了腹背受敌的绝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