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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骑虎难下(7)

吃过午饭,南岸终于派人过来。

来的是位老者,年介五十上下,须发灰白相间,乍看之下略显落拓,然其生相亲切和善,神气内敛,那几分落拓之气,便也成了随性淡泊之风。

那老者让随从都留在帐外,独自走进许错所在那顶帐子。

许错一见那老者入内,想要上前跪拜,可被苏想紧紧地抓着手,怎也甩不脱,只好在病榻前跪拜道:“受业拜见恩师!”

那老者微笑道:“起身吧。”说着搀扶起许错。

看了看病榻上昏睡的苏想,那老者道:“杨景度已经把德州的事情报上去了,不过这位姑娘的事,他称必须来问你。大王便差我过来见你。有什么话,原原本本说了吧!”

许错当即开讲,一丝一缕不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那老者便是朱全忠座下第一个的心腹,姓敬,单名一个“翔”字,借有乘风遨游的意境,算得一个吉利的名字。不过敬翔年轻时却经历坎坷,早年科场不顺,又遇黄巢之乱,于是躲到地方上投身幕府,但一直未逢伯乐,郁郁然壮志难酬,直到而立之年,仕途才见起色,先是进入梁王帐下,随军打理文卷,显出练达文笔和阅历积淀,每每能以俚俗之语作出至理警句,广为兵勇传颂。梁王草莽出身,胸中墨汁有限,一见敬翔之文,欢喜得无以复加,当即将之唤至面前,垂询《春秋》,以试其学。敬翔应对流畅,言谈鞭辟入里,更得梁王青睐,从此平步青云,常随梁王左右,不可一日稍离。

敬翔早年不得志时,曾流落到许错家乡,为了谋一口饭食,在许家教了许错一个月《蒙求》,所谓授业,也仅限于此。不过启蒙之恩,许家念念不忘,一直与敬翔没断联络,后来许错成年,便在敬翔的引荐下,进入梁王府供职。

听完许错的叙述,敬翔思索了一阵,然后看了看病榻上的苏想,笑道:“封疆大吏的千金给你做妾,子恒,你好福气啊!”

许错苦笑道:“恩师就别取笑我了,这次的事,还请恩师在大王那里帮忙说几句好话。”

敬翔笑道:“不用我再多说好话。这一次的事你和杨景度办得很好,虽说你们两个还欠沉稳,杨景度修心养性的功夫不倒,被人家一激便气得病倒,让人以为我梁军都是些病夫,折了大王的颜面,你又扯上了这么一桩麻烦的亲事,不过这都是小节。最要紧的是你们破坏了河北三镇的联盟,且让罗绍威归顺,这就足够了。罗绍威的公函今早送到的,表示归顺,并开放了魏博镇,让葛从周的主军退了回来。大王接到这两条喜讯,乐得合不拢嘴,已经派亲卫送杨景度回大梁就医,可见他心情极佳,你纳个妾,他一定会应允的。”

许错连忙摆手道:“恩师误会了,纳妾之说,纯是形势所迫,为了自保。我毕竟是王府的僚佐,若真纳了她,必将影响大王对付德州的策略。还请恩师转告大王,我会尽快送她回德州去。”

敬翔另有思虑,但没说出,只是点了点头,道:“也好,我一会儿回去请示大王,让大王定夺。”

许错终于放下心来,忽然想起窦昂,便将他的事情也交待出来。

敬翔笑骂:“你倒真能给我添麻烦。那窦安国在何处,叫来与我一见。”

许错立刻派人去唤。

不多时,窦昂进了帐。

寒暄行礼后,敬翔便也让他坐下,然后询问了一下他的履历。

窦昂久闻敬翔之名,毕恭毕敬,有问必答。

敬翔问清之后,一面思忖,一面说道:“看来安国在县为官,熟知县衙的事务,但对军务并不熟练,是否如此?”

窦昂心想看来梁王还是看重兵事,我对这些一窍不通,恐怕梁王也不会收我。行军打仗,钉是钉,铆是铆,扯谎夸口也没有用处,只好点头承认道:“敬掌事说得是,晚辈确不通晓军务。”

敬翔笑道:“你不必担心,大王虽然连年征讨周边,但也没忘治理辖地,你来投效大王,还是有用武之地的。不过眼下军务繁忙,大王无暇分心,暂不宜向大王推举你。不如这样,子恒还要留在军中,你先一个人前往大梁,我会派人给你安排差事,干上一些时日,真正在大王座下安顿好了,水到渠成,我再请大王亲自给你委任差事。”

窦昂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敬翔公务繁忙,不能多留,一看苏想抓着许错不放,心想反正大王没召许错面见,不如让他留下,我替他说这些事情。于是便让窦昂随自己走。

窦昂和许错各怀心事,互相勉励一番,便即别过。

自正午至黄昏,许错专心守在病榻前,寸步不离,看着生病昏睡的苏想娥眉紧锁,朱唇间含着一缕秀发,模样可人至极,实在无法想象竟是个****。

随军郎中的医术大多寻常得很,治不了疑难杂症,但对常见疾病以及外伤,却是经验丰富,对付伤风发热自然不在话下。可他们一直是给军汉治病,军汉体格强壮,用药也猛,郎中给苏想的药量虽比平时减了三分,但还是远过于正常剂量。幸好苏想自幼常跟兄长一起练习武艺,虽无成就,但体质尚好,倒也禁受住了药量,中间醒了几次,见许错一直守在旁边,心里踏实下来,到了晚上便能坐起身,称自己饿了。

许错立刻派人煮饭。

稍待片刻,一个新罗婢女端着白粥走进帐子。

军营之中除了少量的军妇、营妓,并没有其他女子。

这新罗婢是梁王的贴身婢女之一,名叫萝儿,敬翔见苏想生病,怕寻常的军奴照料不好,便求梁王把她派了过来。

萝儿自幼被卖到大唐,受过专门的家务训练,格外乖巧能干。

那碗白粥便是她煮的,切一些猪肉末放进去,香喷喷的,勾人食欲。

苏想看了看粥,对萝儿道:“你躲开,让他来喂我!”

萝儿端着碗,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不知如何是好。

许错哀叹一声,心想安国兄说得不错,我做的孽,还得自己收拾。只好接过碗来,递出一勺白粥。

苏想一歪头,撅着嘴道:“太烫!”

许错微怒,心说老子又不是你那些面首,任你颐指气使!不过看她病怏怏的,便耐着性子吹了吹勺里的粥,再递到苏想嘴边。

苏想仍然不喝,老大不乐意地道:“笨死!都吹凉了,怎么喝?”

许错气得瞪起眼来,道:“你到底喝不喝!”

苏想一脸委屈地道:“你凶什么凶!你把我抢出来,就打算这样待我?”

许错嘿嘿笑道:“你来给我做妾的,还想我怎么待你?”

苏想紧接着道:“那我去杀了你妻子,我就是正室了,你总该好好待我了吧?”

许错头皮发麻,心想小娘皮伤心过度,疯了心神了!惹不起,只好溜之大吉,把粥碗塞给萝儿手里,掉头出了帐子。

夜深时敬翔又来到北岸,把许错叫到河边,喝令随从退到远处。

河堤高出地面三尺有余,河水滔滔奔向东海,两岸仍有许多人手趁夜加固河堤。

许错一看敬翔脸带愁容,心知不妙,问道:“是否大王因我的事发怒了?”

敬翔摇头道:“怒却没怒。只是你自作主张带回苏姑娘,大王不大满意罢了。”

许错苦叹了一声。

敬翔缓和语气道:“此事暂且不提,大王有令,让你即刻前往河东,回别军待命。”

许错讶道:“别军还没撤回来?”

敬翔目视前方,若有所思地道:“大王和晋王李克用的仇怨太深,此次葛从周和氏叔琮两部共讨河东,却落了个先胜后败。大王要挽回这个局面,已经集结了近四十万兵马,大举征讨河东。”

四十万兵马,全天下的诸侯,也只有梁王和晋王能集结出这样庞大的兵力。

但许错十分清楚,短期内集结这四十万兵马,其中至少三成是新募的兵勇。

新兵的士气、纪律、战力、兵装,恐怕不及老兵一半,上了战阵,就是一群废物。

但废物也有用处,布疑兵,藏虚实,就全靠这群废物了。

只是一下子动用了如此之多的废物,可见与河东一战将是空前的规模。

大战在即,许错知道自己确实应该回别军去,于是问道:“那苏姑娘该如何安排?”

敬翔摇了摇头,道:“这件事你不要问我,大王发话,让你自己处理,谁也不能帮手。”

许错喃喃地道:“我明白。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个人惹出来的,自然还由我一个人去扛,不能影响大王对德州的既定策略。”

敬翔轻捋长髯,道:“你明白便好。”左右无人,跟许错说话便没有顾虑,直言道:“大王性情暴戾,认准的敌人,便决不会轻饶。傅公和一向亲近卢龙镇,这一次更是开放德州给卢龙作通路,与大王为敌。现在大梁的幕僚已经开始策划来年征河北的战事,第一个要攻的就是德州。傅公和全家也只有一年可活了。”

许错恍然大悟,道:“是否让我留下苏姑娘,好生相待,暂时让傅公和放松警惕?”

敬翔不言,只是点了点头。

许错为难地道:“可是我马上要赴沙场,苏姑娘总不能跟我去吧?”

敬翔忽然卸去了正容,神色古怪地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试婚契约已签,这试婚嘛,最要紧的就是试一试房中事,该怎么做,自不须我再教你。”

许错张口结舌。

敬翔笑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法子,把她送到你家里去,让令尊令堂还有你妻子稳住她。”

许错连连摆手,道:“不可,万万不可,这件事万不能让我家人知道。不明不白送个女人回去,拙荆不大闹才怪,家父家母最是疼她,自然就不会轻饶我。”

敬翔道:“那就只有前面那个法子了。”不待许错推辞,重重地拍了拍他肩头,鼓励道:“今夜,就是今夜,生米下锅,煮成熟饭,好好干,别堕了梁军的威名!不然你就只能带着苏姑娘上沙场了。”言罢哈哈大笑,带上随从登上渡船。

船夫撑起长蒿,将船撑离岸边,摇橹向前,穿过夜雾向南岸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