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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魏州大捷(4)

许错被抬回城中便入昏迷,呕吐不止,可心底里却还存着一丝澄明,如同黑暗中一盏微弱烛光。

陈年往事从那光前一幕幕浮现起来,大多是少时习武读书的事情,到得最后,却是哀哀父母来到面前。

阿父怒容满面骂个不停,阿母则潸潸垂泪,原来是在骂他不孝,没给家里续嗣添后。

迷梦之中,大约是想什么便来什么,许错一急,娇妻便出现了。

或是离家太久,妻子容貌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只是脸颊上莹莹玉玉的两串泪珠分外夺目。许错一阵愧疚,霍然睁开眼来,深吸了一口气,复又晕倒。

梦回从头,又演一遍。

如是反反复复不知过了多久,许错终于苏醒过来,睁开眼好半天才恢复神智,细细一看,却是躺在窦昂的家里。

窦昂正一脸愁容守在跟前,见他醒来,便即喜笑颜开,道:“果然,一天不到便醒了!”

许错讶道:“我睡了一天?”

窦昂道:“脑门上挨了那么重的一击,换作旁人早就死了,你能一天不到便醒,还不知足?”

许错摸了摸额头,只一触,便疼得缩回手来,想起日间事情,也是觉得自己走运,于是自嘲地道:“幸好常在王府,时不时就要见一见宗室,磕头行礼,脑袋也磕得结实了。”

窦昂大笑起来。

许错左右看了看,问道:“傅玉和阿富呢?”

窦昂搔着头皮,愧疚地道:“在耳房里关着呢。我猜是阿富通风报信,卢龙军才会知道傅玉在这里。”

许错笑道:“原来你也这样想了。没想到是一个老家伙坏了事,不过他倒是忠心,跑出去了却还回来。”一看窦昂一脸尴尬,便即岔开话头,问道:“战况如何?”

“大捷!”窦昂眉飞色舞起来,“梁军真是强悍,葛从周就不说了,盛名之下无虚士,果然了不起。还有那个陈章也顶厉害,不愧号称夜叉,领着几百个兵,死死咬住卢龙军的右军不放,马都累垮了,人却不垮,下马接着列队拼杀,硬是把卢龙军右军钳制住。还有那个胡人,好像是叫贺德伦的,到底是个胡人,杀起人来不顾自己的命,一个劲地往卢龙军阵势深处冲击,待卢龙军鸣金退兵时,还一直追在败兵之中杀个不停。”其实他也都是听说,不过兴奋起来,便如同自己亲眼所见。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窦昂出去开门。

过不多时,葛从周走了进来,已经卸去铠甲,穿着常服。

窦昂将他带进来,便很识趣地自己退了出去。

葛从周坐到病榻前,关切地问道:“伤势如何?”

谁知许错同时问道:“战况如何?”

二人都怔了一下,便也都笑了。

葛从周见许错双目有神,知他无碍,便先说道:“今日大捷,卢龙军败走,咱们一直追出了十五里。不过卢龙军亦非等闲,败而不乱,竟然发出好几次反扑,我看将士都快累垮了,便暂停追击,也让卢龙军点点自己的损失,把他们最后一点锐气措干净了,明日再打,他们就没有任何扭转局势的力气。那边有贺德伦他们盯着,我也趁机回来瞧一瞧你,此次大捷,全因你在城下一刀斩落薛突厥,提了士气,你的首功谁也不能抢。”

许错谦逊道:“葛帅过奖,战况我刚才也听说了,容我僭越,请葛帅报功的时候,将我排在陈章的下面。我毕竟只是别军的一个随军参谋而已。”

葛从周笑道:“这也应该,你还年轻,慢慢积累功绩,总归稳当一些。”少顿了顿,又道:“我来一是看看你的伤势,二也是明日便要继续追击卢龙军,一路向前追战,现在有件事得问问你,子恒,你愿不愿到我麾下办差?”

此问出乎许错意料之外,一时不知如何回对。

葛从周一改阵前威风,如苍苍老者,和蔼笑道:“王府的差事虽好,可也大有弊端。你毕竟年纪太轻,资历浅薄,在大王身边没有说话的资格,只能遵命办事。这两年你任兵曹史,一直随军办差,我知道是有人在刻意栽培你。可是以王府的职位挂在军中,终究隔着两道门,不如干脆转到军中。大王镇守中原四冲之地,近几年战事一定连绵不绝,你在军中大有可为。”

许错听他说得真挚,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激,可也没有立刻答应,说道:“将军抬爱,我本不该推辞,可是这种调任的事,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

葛从周道:“我也不打算让你立刻应我。你现在还要送傅玉回德州,然后再回氏叔琮的别军参谋,后几个月的战事你还要协助别军,今年是调动不了了,等明年再说,到时候我会向大王提出此事,只要你自己乐意,大王大抵不会反对。”

许错想起自己还要去送傅玉,转喜为忧,沉默不语。

葛从周收起笑意,郑重其事地道:“子恒你来答我,这一次大王派你护送傅玉,是否还有另外的指示?”

许错心想:“还能有什么指示?”可这是君王对他下的密令,虽然葛从周方才大为礼贤下士,他也不能多说,于是闭口不答。

葛从周笑容复出,道:“你倒是个嘴严的。既然你不能说,我就不问了。”

许错道:“谢葛帅体谅。还请葛帅把下面的战局说给我,我也好择路去德州。”

葛从周道:“魏州这边,除了我一路,便是李思安那一路,我和他都已斩获一捷,军力部署也都没有打乱,士气正盛时,明日辎重一到,我就继续追击卢龙军,李思安也一定会同时呼应,这点默契我和他还是有的。照着这个局势看,我们会将两路卢龙军逼到一处,他们的退路无非两条,要么往博州退,然后经德州退往沧州,要么就去跳永济渠。你要送傅玉走,等过了明日,往贝州那边走,应该能够一路畅通。”说着思忖了一下,又道:“我会调出十个精锐斥候陪你上路。”

许错喜出望外,连忙支撑着身子跪了下去,道:“将军大恩,目下无以为报,望来日能至将军麾下,以效犬马之劳。”

葛从周将他搀扶起来,微笑道:“你先歇息吧,我走了。”

次日天未亮,葛从周部点齐人马,趁着晨雾未散,悄无声息逼近卢龙军,而后突施袭击,从这一刻起,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卢龙军再无还手之力,而后魏博军出击拦截,与梁军汇合,连破卢龙军八个营寨。亲自率部驻扎在滑州的朱全忠也在这一天发兵。

在葛从周的围追堵截之下,卢龙军过万兵勇跳进了永济渠,葬身运河河底,其余残部一路败走,自魏州到沧州,五百里内尸骸遍野。

馆陶周边平靖下来,卢龙军的败局也已经定了,许错便不着急,又在馆陶养了两日,额头的伤消了肿,只剩下一块淤青将散未散,倒也没有了大碍,便决定上路。

出了馆陶,阿富坐在马车车辕上,挥了一下鞭子,车轮滚动,向前驶去。

傅玉一直就坐在车内没下来,这主仆二人被窦昂关了两天,似乎记恨下了。

许错和窦昂也各自上马,带着十名梁军斥候兵取道东北,缓缓离开了古界亭。

许错觉得,既然卢龙军已经败走,此行当是安全的,心情松弛下来,一边浏览路上风光,一边和窦昂纵论时局,倒也不急于赶路。

这一日,一行人即将进入德州境内,道路上的流民登时多了起来,随行的一个斥候警惕地道:“许掾佐,流民中似乎夹杂着一些卢龙军的败兵。”

许错也留意到了,卢龙镇连年遭遇战事,又有戍疆之责,为了保证兵员,其治下州县的成年男子无论贵贱,一律刺字,寻常百姓面刺“定霸都”,士子臂刺“一心事主”,眼前的流民之中,举凡刻意掩面者,大约便是卢龙军的残兵。

许错摇头道:“都是逃下来的兵,咱们只管赶路,不必理会他们。”

那斥候没再多言,自个留心警惕便是。

窦昂感慨道:“卢龙军这一次偷鸡不成蚀把米,也是咎由自取。河北三镇,卢龙、成德、魏博,本是相互掣肘。他卢龙大举侵犯魏博,吃了大亏,成德怎会作壁上观?当然再来个落井下石。恐怕不出半年,卢龙镇便要覆顶了。”

许错道:“这倒不会,毕竟卢龙镇位于疆塞,朝廷还要靠他们抵挡塞外部族。尤其是燕山北麓的那些契丹人,蛮勇善战,连年寇边,眼下凡我大唐将领,也只有卢龙节度使善于整治疆务。这块烫手的山芋,梁王还不想接手,这次打他卢龙镇一下,让他们退回北边也就是了。接下来梁王便要和河北道诸镇商量后事,尽量稳住河北道的局面。”

窦昂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心下却有一点妒意,想当年求学时,自己能文善武,才华横溢,许错凡事都要向自己求教。岂料际遇有别,各奔前程后,许错得遇贵人,进入梁王府,所识所见,自然胜过屈就下县的自己,数年不见,自己的见识反倒逊于许错了。

忽然前方驰回一名斥候,正是这十个斥候中的候长,名叫沈龚,正值壮年,穿一身武士劲装飞驰而来,煞是威风。直到许错面前,勒起缰绳,压低声音道:“许掾佐,请坠后一些,卑职有事禀报。”说着望了傅玉乘坐的马车一眼。

许错心领神会,便和窦昂一起放慢马蹄,渐渐坠到后面。

沈龚道:“我带人去前面打探时,接到了两个消息。一是卢龙镇言败了,刘仁恭要求议和,地点设在德州,他本人已经在去德州的路上。魏博和成德两个节度使还有咱们大王,也都在去德州的路上。”

许错笑道:“好啊,河北三镇各首,加上咱们大王,四路诸侯,难得能坐下来谈一谈,这场好戏千载难逢啊。沈候长,还有一个什么消息?”

沈龚忧虑地道:“卑职的一个属下刚刚回报,在咱们北面五里之外,另有一路人马与咱们齐头并进,人数二十。”

许错眉头一皱,问道:“跟多久了?”

沈龚道:“半个时辰前追来的,虽着便装,但观形迹应是兵勇。中间他们派人跑到咱们这边打探,卑职的人没敢惊动他们。”

许错和窦昂对视一眼,均觉这批人是冲着马车里的傅玉来的。

窦昂望着前路道:“这条路我两年前调粮的时候走过,记得再往前走,两边的林子便就密了,路也窄了。”

沈龚道:“窦兄记性真好,再往前三里,路要绕过一个山脚,两侧林子密实,再走十余里才能出林子,而到下一个驿站还有四十里。”

许错道:“安国兄,你在这边盯着,我和沈候长过去看看。”一击马股,和沈龚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