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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穷寇勿追(4)

就在晋军即将完全击退梁军时,太原出了大事,晋王李克用染疾病倒,而且病状恶化极快。这件事已被太原方面封锁下来,如李嗣昭、李存审等在外领兵的大将,也不知晋王具体是生了什么病,只听说是生了毒疮而已。

病来如山倒,晋王一病不起,太原局势蓦然生变,官吏大多想方设法退而避嫌,晋王的直系亲属更是足不出户,免得在这个时候被人指一个谋逆的罪名,因此王府的一切事务便都搁置下来。加之梁军将败,军务的事就全都交给河东节度府,由周德威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老将主持。

对于战事,河东节度府发出的命令是要不可求速,要求稳,先保住优势,待太原的风波告一段落再说。

李嗣昭和李存审等在外的将官资历稍差,这个时候,他们也心中打鼓,生怕晋王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在战阵上的一点差池都会让自己身陷窘境,因此李嗣昭向河东节度府发信,请求放缓攻势。河东节度府准了这个请求,并准李嗣昭让杨灿也暂停追击贺德伦。

处理这么大的事,全在一个“密”字,晋军上下将晋王染病的消息封锁得滴水不漏,至今没人看出破绽。只不过,在梁王府供职多年的许错身在晋军之中,并且借助金玉荣,得以和李存审面谈,自然而然便料到晋军内部生变。

初听许错揭破此节,李存审不禁慌乱了一下,但脸上没有流露出来,且立刻就恢复了冷静,神色如常地道:“足下何出此言?”

许错知道自己猜得不错,但他现在自身难保,纵然知道晋军内变,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便笑了笑,道:“敝人只是妄自揣度罢了,将军幸勿怪罪。”

李存审冷哼了一声,道:“有些事最好莫要乱讲,请足下以后慎言。”

许错微笑道:“将军教训得是,敝人承教。不过贵军切断我家家主的补给,不知何时能够恢复,还请将军明示。”

李存审道:“只要杨大郎能够依令行事,补给自然可以恢复。”

许错摇头道:“不妥。我家家主追击贺德伦,连战连捷,气势正盛,此时已至长平关下,正可挟连胜之威一举夺下长平关。若此时休兵,一是给梁军喘息之机,二是会消磨了士气。万一我家家主顾忌这两点,强攻长平关,将军是否还会给他恢复补给?若不给,则会让前方将士心生怨气,对战事不利。若给,则又让军令失去效力,使河东节度府威严扫地。如此一来,贵军岂不是更加为难?”

李存审不言,双目紧锁在许错身上,心想杨家何时出了这样一个人物,原先怎一点也没听说?

许错迎着李存审的目光,从容续道:“依敝人愚见,切断我家家主的补给,从一开始便是一个败招。不过错已铸成,相互责难于事无补,应以想方设法化解此事为上。敝人提议,将军立刻行文李嗣昭将军和河东节度府,讲明事由,争取在两日内恢复补给。至于我家家主那一面,就请金姑娘立刻赶过去游说,将后方的情形详细告知家主。如此,大家各退一步,难题便迎刃而解了。”

李存审冷冷地道:“金姑娘可有把握让杨大郎暂时休兵?”

金玉荣暗自踌躇,杨灿的脾气秉性她是清楚的,这个把握,她的确没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许错也没打算让她回话,这便代答道:“除金姑娘外,还有别的人选能说服我家家主吗?事至斯境,贵军只有寄希望于金姑娘,同时尽快恢复补给,以争取我家家主的谅解,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李存审听出许错是绕着弯子把整件事情的过错推到晋军身上,不由得心生怒气,虎着脸喝道:“好胆!杨大郎既已归入晋军,有令不从,我军本当对其施加惩罚,如何还能争取其谅解?尔在本将面前如此颠倒黑白,是成何心?”

许错就知道李存审不会这么轻易接受他的提议,归根结底,晋军仍想压住杨家,自不能在这件事上让步。而杨灿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之前三番四次对晋军忍让,已至其底线,若这一次晋军在他连胜时拖他后腿,他必忍无可忍,与晋军决裂。许错现在还在杨家的庇护下,自然不愿看到这种局面。因微笑道:“将军切莫动怒,敝人方才那几句话虽对贵军多有冒犯,但对将军却绝无半点不敬之意。既然此处没有外人,咱们关起门来说话,敝人也不妨把事情挑明了。自我家家主与贵军联合以来,贵军始终想以权威压住我杨家,以便在联合中占据上风,我家家主敬重晋王,便一直作出退让。可时至今日,我杨家兵在前出生入死,贵军再搞这一套,便有如行于独木桥上,一步踏空,贵我两方必至决裂,这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尤其对将军你,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李存审冷冷地道:“休得危言耸听。”

许错笑道:“将军请容敝人说完。试想,若真因为今次的事使双方决裂,究竟谁个责任最大?不是旁人,正是将军你,说到底,是将军你一手切断了我杨家兵的补给。将军虽是依令行事,可将来追究起来,自然第一个追到将军头上,然后才是李嗣昭将军,最后才到河东节度府。将军,请你再好好想想太原的局势,那边有人想压住我杨家,却让将军冲在最前头,真可谓滴水不漏。他们不替将军着想,将军可不能不替自己着想。敝人一番肺腑之言,若有冒犯处,还请将军海涵,并请将军三思。”

李存审明知许错有挑拨离间之意,但也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有理。太原有变,为防止与梁军的战事再生变化,便让李嗣昭求稳。李嗣昭见杨灿连胜连捷,怕他气势太盛,不听自己调度,便请河东节度府下令让杨灿休兵。河东节度府准了这个请求,但李嗣昭的军令压不住杨灿,便让李存审断其粮道。说白了,太原方面还有李嗣昭全在上面把算盘打得噼啪乱响,脏活却交给李存审来做,李存审的确心怀顾虑。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形势下,万一晋王一病不起,杨灿又摆脱晋军,到时候李存审必要担一份罪责。

许错见李存审眼神游移起来,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道:“说了这么多,敝人还是刚才那个提议,请将军立刻行文李嗣昭将军和河东节度府,讲明事由,争取在两日内恢复补给。至于我家家主那一面,就请金姑娘立刻赶过去游说,将后方的情形详细告知家主。如此,大家各退一步,难题便迎刃而解。这样虽让贵军的权威受挫,但毕竟是关起门来的事,而且将军也不会再担责任。将来万一有什么事,全都推给河东节度府也就是了。”

若论行军布阵,许错或许不及李存审,但若论做官之道,许错自是稍胜一筹。他把这个和稀泥的手段解释清楚,李存审大有茅塞顿开之感。只是这个手段是许错教他的,他一时间仍有些犹豫。

许错笑道:“将军是否担心若河东节度府不准将军的请求该如何?”

李存审心中苦笑了一下,虽不说话,但却是默认了。

许错道:“此节将军大可不必顾虑。若河东节度府一意孤行,我杨家就不得不抗令了。眼下我杨家兵士气正盛,只要将军在后面悄悄提供支持,让补给充足,必可拿下长平关乃至省冤谷。有此胜果,则是一白遮三丑,贵军便不能再为难我杨家,将军自然也不会为难。”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存审完全没有了反驳之力,垂头思量了一阵后,便朝金玉荣道:“如此,便请金姑娘辛苦一趟,让杨大郎等上两日,两日内,无论河东节度府如何回话,末将都会把补给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