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夜晚,客厅里只有壁灯狭小的一圈光晕。
韩笑定定地看着那道挺拔而熟悉至极的身影,嘴唇微启,却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这样平静的出现在眼前,仿佛以前无数个晚上,从卧室里走出,责备的看着她:“这么晚还不睡,明天又要起不来上课了。”怎能想到,他挂断电话,就远渡重洋,飞行了十六个小时,在深夜三点钟,站在她面前?
欧阳看着蜷在沙发里的女孩,她的妹妹,这几年她过得未必好,身子愈发单薄瘦弱,双眼微微红肿,脸颊和嘴唇,甚至连露在外面的半截手掌和纤细的手指,全都透着脆弱的苍白。
他将行李箱丢在原地,慢慢走过去,韩笑还是一动未动地站着,他抬手,慢慢伸向她,熟悉的指腹温度,缓缓移过她的下巴,嘴唇,脸颊,眼角,最后穿过她柔软的发,拖住她的脸庞,长久的看着,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哥……”她喃喃,不甚确定的问:“你怎么……”
话未完,已被欧阳用力揽入怀中。
“笑笑,对不起。”低低的声音拂过耳际,“我来迟了。”
他是迟了,迟的不是这三天,而是三年的空白。等他再回来,她的身边早已多了一人,代替他守护她。
原来隔了这么久,自己还是如此的依恋这句温暖坚实的胸膛,仿佛有哥哥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这是一方依靠,连日来的疲累终于可以停止。
他的气息温暖,熟稔,韩笑微怔地抬头,落入眼中的那张英俊的脸上有仆仆风尘,逡黑的眸子中布满着细细的血丝,唇角也起了血泡,翘起白色的碎皮。这些早已有悖于欧阳往日的整齐与优雅。
“其实你不用赶回来,我都没事……”嘴里这样说,她的手却紧紧环着他的腰。
欧阳不说话,只是低着头,静静的看她。
屋外的动静终于惊醒了吴肖肖,她穿着睡衣走出来,一见欧阳吓了一跳。
韩笑赶紧给她介绍:“这是我哥哥,欧阳。刚从美国回来。”
吴肖肖盯着他打量了一会,恍然大悟道:“哦……你就是上午打电话来的……”
欧阳微笑表示默认。
她猛的拍手:“哇喔,你真是好神速啊!让我来算算……从美国飞上海,不转机至少也要十六个小时,你早上七点钟打来电话……天啊!你简直比superman还神!”
韩笑愣了愣:“哥,你早上有打电话?”
“嗯……前两天打回家都没人听,我担心有事。今早是这位小姐接的,她跟我说了下情况,就没叫醒你。”
听欧阳说到自己,吴肖肖赶忙自我介绍:“我是韩笑的室友,我叫吴肖肖。”
“有劳你这些天照顾笑笑了。”欧阳礼貌的回道。
吴肖肖有些腼腆的说:“我和韩笑是好朋友嘛,应该的。更何况我小名也叫肖肖,咱们还挺有缘的。”
欧阳没作声,眉心稍显不悦的蹙了起来。
夜半无声,这样小小的热闹也终于宁静下来。
欧阳在整理行李,韩笑去帮他冲咖啡,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拉开行李箱,于是凑过去看了两眼。
箱子里只有寥寥几件衣服,倒是意外的装了几瓶酒。
韩笑放下咖啡,好奇的拿起一瓶看。英文的标签,她一个一个字母的读出来:“Spirytus……什么酒?”她把酒瓶在欧阳面前晃了晃,微微一笑:“什么时候起,你也好此物了?大老远回来以为会带什么好东西呢,当心变成大酒鬼!”
他微笑不语,夺过她手里的酒,摆放在酒柜上。
过一会,她去浴室里放好了水,吴肖肖已经回房睡了。她带着歉意说:“哥,我把房间给吴肖肖睡了,我现在住在你的房间……要不待会我把被子抱出来,今晚我睡沙发吧。”
欧阳捋了捋她额前的发,摇头道:“你去睡吧,我还不困。”见她莫名的盯着他,于是又解释:“我在飞机上睡过了,时差还没倒过来。”
她便信以为真的回房睡了。
半夜里,吴肖肖做梦醒来,透过门缝看到客厅里一点星星的红光。于是起床开门,却看到欧阳枯坐在黑暗的大厅里,对着香烟的火星怔怔出神。
烟灰缸里已经掐灭了七八个烟头,茶几上正摆着那瓶Spirytus,开了盖,高脚杯里还余浅浅半杯。
Spirytus,来自波兰的伏特加,经反复蒸馏70遍而成,酒精度达96%,即使浅尝辄止,也伤人。也许,这便是,爱情的酒。
空荡的大厅里回荡着他无奈且悠远的叹息,窗外夜色如氲,流光缱绻。
“笑笑……”
后面的字,终究说不出。
在美国的时候,这样的夜晚,不知有多少次。只要想起这个每天挂在嘴边,如吃饭饮水般寻常的名字,便会心痛如绞,难以成眠。
可惜,她不懂。就如她不懂这酒的含义,她也永远不会懂他的心情。在她眼里,他只是哥哥。哥哥,而已。
吴肖肖扶着门边看了一会,竟觉得心痛难耐。本想路过客厅去上洗手间,却不忍惊扰客厅里的人,摇了摇头,又重新回到床上。
那一夜,便再难眠。
起床后接到一个好消息,医院打电话来说顾少白醒了。
韩笑顾不得打扮,行军打仗似的跳下床。洗了把脸就换了衣服出门,头发胡乱绑了个马尾,连妆都没有化,清汤挂面的一个人,只怕连眼睛都是肿的。
欧阳刚漱洗过,对着镜子里的她问:“这么急上哪啊?”他下巴上还沾着剃须液的泡沫,一张口就有股淡淡的薄荷清香。
韩笑用凉水一抹脸,顿时神清气爽:“去医院。看朋友。”
然后还没等他问是谁,抓起包包就下楼了。
老半晌,欧阳才拿毛巾抹掉了泡沫,走到窗台对着楼下看。十六岁的小丫头连跑带跳,别提多高兴。
吃早饭的时候,吴肖肖坐在欧阳对面,看欧阳全神贯注的盯着报纸,于是随便问:“韩笑呢?”
“上医院了。”他连眼皮都没眨,随口答道。
“又去啊。这么早,真勤快。”随意的感慨着,忽然想起昨天半夜看到的那一幕,仿佛无意的调笑道:“顾少白这次受伤也值了,换来美人此心不渝。”
果然看见欧阳放下了报纸,眉毛不悦的颤动了下。
吴肖肖继续试探着说:“这两人都一股傻劲。我还没看过哪个人明知道大火,还冒死往里冲的。韩笑也是,最初几天日夜不眠的就守在他床前,自己晕倒了都不顾。就冲这一根筋横下去的劲儿,两人到挺配的。”
欧阳手里的银勺“铛”一声磕到咖啡盘上,他起身,礼貌的说:“我吃饱了,吴小姐慢用。”
回到自己卧室。桌子上摆了些韩笑的日常用品,被褥还乱乱的折在床上。
欧阳苦笑,随手替她收拾。连钱包都丢在桌上,这丫头还出门!估计待会就得打电话回来求救了。
拉开钱包,要将自己的信用卡副卡插口进去,却不经意瞥到里面夹着的一张照片。男孩子眉清目秀,白T恤,校服裤子,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把照片抽出来,背面用黑色钢笔写了四个字:我的小白。
他认识这是韩笑的字。
忽然觉得烦躁。
放下钱包,低头含了枝烟,手指按在打火机上,一下,两下……明灭的蓝色火焰像是情人的眼泪,晃了晃又熄灭。最后烟终于点着,他抬起头来,墙角的沙包上堆着一只笨拙的哆啦A梦。
蠢猫!连笑容都这么蠢!
他嗤笑,香烟凛冽的味道深深吸入肺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