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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义陵夫人

第 12 章 第12章 义陵夫人

听见下人们渐渐出来洒扫院子,月筝轻轻翻了个身面向床里,若被猴精的香兰发现她因为今天凤璘要来下聘礼而兴奋得一夜没睡,还不定怎么明枪暗箭地笑话她呢。

因为今天是大日子,丫鬟们格外殷勤,月筝听见外屋叮叮咚咚很是热闹,小姑娘们还嘻嘻小声说笑,很盼望见一见回京不到月余就惹得全城关注的梁王殿下,还不停地追问见过梁王一面的香兰,梁王是不是真长得花容月貌,风流倜傥?比家里的美男少爷又谁高谁低?

身为夫人特意调拨给小姐陪嫁的大丫鬟,香兰自有她的威风,斜睨着一干同僚后辈,她公允地评价说:“少爷和梁王殿下比,就像田里的向日葵和山巅的雪莲花,没法比,不是一种东西。配小姐——”

屋里的月筝竖尖耳朵,细细聆听,心里冒出来的词是:俊男美女,天作之合。

香兰思索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词语,终于想到合适的,“就好像把太太最喜欢的秋苓配给前院打更的大冬。”

月筝气得浑身哆嗦,嗯,香兰,这句话她记下了!等着吧!

所有的听众都发出深深叹息,脑内出现娇美的秋苓和猥琐的大冬站在一起的画面,发自肺腑地说:“啊?那可真太糟蹋了!”

月筝咬牙切齿镇定了一会儿,重重翻身坐起,床榻发出声响,外屋静了静,突然锦帘一撩,一群人全涌进内室,个个喜气洋洋地说着祝福的话,讨赏钱。月筝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一脸怔忡,她没想过下聘这日也要打赏下人……香兰不紧不慢,从腰里摸出一叠红包,笑眯眯地发给小丫鬟们,还要她们更大声地说吉利话。

月筝摇头叹息,爱恨交加啊……被香兰伺候的日子,也不容易。

下聘的仪式其实和她没什么关系,主要是原老爷和夫人在前厅接受未来女婿的问安和聘礼。月筝还是被打扮得花枝招展,半推半搡地被赶去厅后小廊旁观。聘金早由皇上赏下,今日凤璘前来只是叩拜岳父母并送上精心置办的彩礼。原家的亲眷也都欢天喜地的挤在前院,说笑等候梁王前来。这样众目睽睽,原学士十分紧张,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不多一会儿就起身问旁边的夫人他有没有不宜之处。

大门起了低低的喧闹,人们都兴致盎然地踮起脚张望,人群里一片:“来了,来了!”的惊喜低呼。

跑进来的却是月阙,难得他没有嬉皮笑脸,沉着脸一路奔到父母身前,低低禀报着什么,原夫人听了尚且镇定地皱眉不语,原学士很掉链子地一屁股跌坐回椅子里脸色发白。

大喜之日但凡出现这样的场面准是了不得的大灾祸,挤在院中的亲戚们先是瞠目结舌地看着原家人,后是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甚至有人猜测梁王遭遇不幸,恐怕已不在人世。

月阙向父母解说完毕,知道妹妹着急,立刻冲到小廊下,拍了拍月筝的肩膀,“别着急,凤璘没什么大事,就是昨夜遇刺受伤了。”

月筝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哥哥,月阙被她看得发毛,赶紧解释说:“真不要紧!皇上已经把他接进宫里,太医看过了,也说只是皮肉伤,不过需要时日将养,绝无大碍。”看妹妹表情并没放松,更压低的声音,神神秘秘地靠在月筝头侧说:“是勐邑人干的,昨夜凤璘约我喝酒,我也在的。也幸亏我在,不然你相公现在肯定不会只是腰上被划了一下。”报功地撇撇嘴,很是替凤璘庆幸的样子。

月筝终于长出一口气,继而双眉紧皱。

“今天下聘凤璘来不了,还挺着急,非要挣扎着来,怕你觉得不风光,生气。皇上不让,派大总管和严丞相来,也够面子了吧?你就别不高兴了。”月阙低头瞪妹妹,好像月筝必定会不识大体地胡闹一番似的。

“我要进宫去看他!”月筝双眉一展,不容拒绝地说。

“哼哼。”月阙坏笑,“我的新妹夫真有两下,什么都猜得到。”

月筝没好气地瞪他,因为他好歹是在夸凤璘才没一手刀劈过去,这么紧张的时刻他还能笑得这么欠揍。

“皇上和皇后都说了,还有三天你们就要拜堂了,现在见面不吉利。他就猜到你要很急色地跑去找他,违背了皇上皇后的旨意不好,让你担心也不好,他就给了我这个,说你见了就知道他没事。”

急色……月筝面目抽搐,月阙把一个小环佩塞给她,她接过来的时候趁机在月阙的手上狠狠就是一口,月阙立刻叫得像杀猪,还好此时爆竹骤响,丞相和宫里的大总管前来替梁王下聘,说来也是少有的风光。众人虽然猜测纷纷,还是都露出喜庆的表情,气氛重新热闹了起来。

趁所有人都在看前厅的热闹,月筝低头摊开手掌,凤璘捎来的是他随身多年的小玉佩,以前先生授课无聊,她经常偷偷从他腰间扯过来摩挲把玩。翻过玉佩……背面果然有她熟悉不过的篆字,凤璘,他的名字。

一切喧闹繁杂都好像是道远远的迷障,她握着这块小佩,走路都觉得轻飘飘的,握得久了,不知道是她暖了玉,还是玉暖了她,从手掌一直热进心扉。

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他还能顾虑到她的担忧,托月阙捎来信物让她安心……他的心里已经有她了吧?

坐在自己的小窗前,她笑眯眯地编结了第三颗绳结。师父真是奇人,早就算到三颗结足以定终身。

月阙频频从宫里传回消息,月筝知道凤璘的伤势无甚大碍,幸得年轻,恢复也快,并不会耽误婚期,即便如此这三天还是过得万般煎熬。

她已经这么担心了,向日葵美男还总一脸向往地对她讲述:勐邑人刺杀凤璘失败后并不死心,还多次潜入宫中企图刺杀圣上和在宫中养伤的凤璘。

凤璘在北疆镇守多年,很了解勐邑国的行事,对皇上建言说要立刻增兵北疆,勐邑这样急切莽撞地多次刺杀,证明他们蓄谋南侵,此举是为了制造恐慌和企图侥幸行刺成功。皇后娘娘还趁机进言,同意凤璘的提议,让北疆藩主速速回封地主持大局,赶凤璘离开的嘴脸都不屑再掩饰了。

月阙少爷信誓旦旦地声称要倾力保护新任妹夫,跟他们前往北疆,为国尽忠,为妹妹尽力。月筝对他的豪言壮语嗤之以鼻,好像谁看不出这人就是哪儿有热闹往哪儿钻似的!

大婚之日一切顺利,因为新郎官负伤在身,顺乾帝特意指派了太子和严相之子在喜宴上代为招呼贺客,婚仪的细枝末节也都由宫里经验丰富的内官安排,毫无纰漏。

月筝端坐在偌大的新房中,因为盖头遮住脸面,尽可随心而笑,这么多年,她的梦终于实现了。盖头外的红烛把周遭照得一派喜庆,听着周围喜娘们的祝祷,前厅鼎沸的人声,她所体会的幸福和满足无比真实。

喜娘和下人们渐渐退去,屋里不过两三个王府的丫鬟和香兰守着,新房外响起沉重踯躅的脚步声,香兰奇怪地咦了一声,叨咕说:“不应该是王爷回来啊,喜宴刚到一半。”

月筝喜忧参半,或许是凤璘的伤势让他不堪应酬,提前退席。明明已经等待很久早就放松下来的她,毫无过程地绷直了脊背。

“你们……都下去!”来人口齿有些缠绵,想来喝了不少,的确不是凤璘。

香兰太过愕然有些结巴,但还是能义正词严地说:“太子……太子殿下,这是喜房,您这么闯来似乎不合礼数。”

“滚出去!”凤珣口气极坏,根本不屑和下人们多讲。

月筝呼地掀开盖头,蹦起来气得竖眉瞪眼:“你闹够了没有?!”这几天凤珣没有来找她,也没做什么让她烦心的事,她还以为他认了命,顺当过去了。没想到竟然在她新婚之夜闹这么一出,传出去大伯子比新郎官先一步闯进洞房,这算怎么回事!

凤珣愣愣地盯着她瞧,全然不顾下人们惊恐疑惑的眼光,“月筝……你真美。”

月筝气得鼻子眼睛都要凑到一块儿了,她自己估摸着都挺狰狞的,凤珣还是看得发痴,喃喃叫着她的名字。

“赶紧出去,赶紧!”月筝觉得自己就要断气了,指着门口的手都哆嗦。

凤珣瞧着瞧着,突然就凄然一笑,“月筝,你对我真的太狠心。”他自嘲自鄙地闭了下眼,“若我不是真心喜欢你,我……”他决不会拼尽所有勇气甚至不怕担上一世骂名冲过来找她!明知机会渺茫,他也不能就这样让她成为凤璘的妻子。忍了这许多天,在看着她和凤璘夫妻对拜的时候,还是挣断了最后一丝理智。

见她一副赶瘟神的样子,他突然明白,他最悲惨的不是被她拒绝,是她的心里从来没有他。

月筝僵直地保持着向门外指的动作,凤珣的眼神,凤珣的话……何尝不让她突然苦遍了整颗心。她和凤珣何尝没有一丝感情?他对她的百般呵护娇宠她又如何能毫无感应?但是,这与她对凤璘的执着相比,就好像她路上的沙砾,磨痛了她的脚心,却阻不住她的步伐。而且,她的眼睛只盯着路的终点,那就是凤璘,她甚至不愿低下头瞧一瞧,她不要一丝犹豫,一丝动摇。

凤珣冷笑,月筝第一次看他露出这么怨恨的表情,“你的凤璘……不过就是个小藩王!总有一日,你也不过是位义陵夫人!”

“混账!”不等月筝说话,门外厉声传来断喝,皇后娘娘的脸色在红彤彤的灯笼下越发青白。孙皇后怒到极处,额头的青筋都迸出来,眼角的皱纹也格外显眼,月筝小小的惊悚了一下,这副嘴脸太可怕了。

“你喝多了酒,如此胡言乱语,不怕你父皇得知震怒么?!”孙皇后的嗓子尖厉得让所有人心脏都缩了缩,跟着她来的心腹太监赶忙上前拉扯凤珣,描补解说太子喝多了,糊涂了,赶紧回宫休息。

凤珣也知道自己在急怒中失了口,惹得母后如此雷霆大怒,失魂落魄地被太监一路拉走。

孙皇后冷冷地瞧着月筝,又逐一看喜房中的几个丫鬟,月筝打了个哆嗦,难道皇后想杀人灭口?

义陵夫人的典故的确太恶劣了,难怪皇后起了杀心。义陵夫人原本是翥凤世宗之兄河间王的正妃,世宗爱之甚深,竟毒杀河间王,弟纳兄媳,召河间王妃入宫,甚至还想封她为后,招致朝廷一片反对,五个言官当殿触柱而亡。世宗无法,只能封她为义陵夫人专宠一生。世宗不失为翥凤朝一代英主,只此一件却青史蒙羞,留千载骂名。今日凤珣酒后失言,不仅惹祸上身,甚至隐隐流露出杀戮手足之意,若被顺乾帝知晓,恐怕太子地位都会动摇,无怪皇后震怒异常。

“今日之事……”孙皇后低低地拉长着调子,阴冷得让人难受。

“今日之事月筝全都忘记了。”月筝立刻表明态度,她本想说,今日何事?又怕装得太傻,让孙皇后更加怨怒。

孙皇后冷笑点头,“这几个下人,我瞧着甚是伶俐,就随我入宫伺候吧。”

几个丫鬟简直是瘫倒在地,连连叩首,这摆明了是要命啊。

月筝赶紧对着皇后福了福身,“皇后娘娘,这几个丫鬟近日就要随我返回北疆,月筝的清白也牵连在此,断不容有人胡言乱语,还请娘娘把这几人留下继续伺候月筝吧。”

孙皇后沉思不语,显然还在衡量利弊。

刚才席间得知凤珣竟干出这样混账失仪之事,她情急之中赶来时来不及掩人耳目,皇上怕也察觉了这些动静,如今再灭五六个人的口,难免事情曝露,引火烧身。为今之计,只要“义陵夫人”之语不被揭破,其他都算小事。

“也好。梁王妃,哀家应你一回。”虽是卖了个情面,月筝觉得孙皇后看她的眼神比以死威胁更甚。

皇后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后,屋里的丫鬟们才敢哭出声来,连连磕头叩谢月筝的活命之恩。

“快别哭了,大喜之日。”香兰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说别人,众丫鬟也赶紧止了哭。

月筝不怀好意地斜眼瞟香兰,香兰也觉着了,满腹狐疑地观察着自己的主子。

“我突然想起秋苓和大冬的典故来,香兰,你如此伶俐,还是去服侍皇后娘娘为好。我明日就送你进宫。”月筝笑如狐媚,眼中水波漾漾。

“王妃娘娘……”香兰苦下脸,很认命地绞了绞手中的绢帕,“你听错了,我的意思是您是秋苓,梁王是大冬。”

“哦?谁是大冬?”

香兰吓得跳了一跳,今天真是“惊喜”不断,梁王殿下在一身喜服映衬下,美若仙人,幽黑的凤目正凛凛有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淡然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