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淡雨江南
德祐二年。临安沦陷。
青莲寺的磐钟声一声敲响，十里回荡。萧索的枝条寻觅不到一片薄叶，还有池中的漂浮着几片破碎的冰，池里的莲花盆上，枝条几根，辨不出昔日的景。
浓浓禅意，伴着香火味。
忽然手中的扫帚落地，一个女人抬眼，发现自己走了神。她抖了抖自己的青衣，弯下腰，捡起扫帚。
旁边来了个孩子，十七八岁的摸样。他到了女人的的身边，说道：“阿姨，能不能给口馒头吃。”
女人看见他的样子，已经是深冬的时节，全身衣衫褴褛，好似逃难而来。面色不好，像几天没有吃东西的样子。女人急忙拉住他的手，说道：“快些跟我来。”
走了两步，一位白须的和尚迎面来。女人双手合十，举了个躬。老和尚看了这个孩子，走到他的旁边。
“饿坏了吧。”
那个少年点点头。
“不久，还会有更多这样的人来的。”
女人抬眼看着他：“是大难了么？”
老和尚点点头，女人又问：“天灾？”
“不，是要改朝易代了。”
女人全身抖了一下，迷茫地看着远方。
冷风过境。孩子被旁边的和尚带走。
“宁文，这么些年都过去了。如果你有孩子，也应该这么大了。”老和尚看着少年远去的淡薄背影，淡淡地说。
“不，比他还大很多。”女人盛满温柔的眼，“只是现在不知是死是活，是否安好。他出生之日起，我就没有养过他，这份罪孽，就应当把我打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老和尚说：“阿弥陀佛，这些年你也变了不少。我想，你哥哥，一定生活的很幸福吧。”
宁文点点头。
三十年。
整整三十年了。
……
第二年，夏天。
一场闷热被雨浇去了不少，天空昏黄异常。收了的伞在一边，上面绽放着淡墨勾勒出的菡萏。
背影薄凉，瘦弱，身形还是十八岁的少年样。
突然，身后走来了一个高大的男子，身材挺拔。他的眼睛很大，走到前方男子的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舅舅。”
前方的男子转头，是一张略略苍老的脸。可五官清秀，年轻时一定是一位美男子。他看着后方意气风发的男子，他淡淡笑了一下。
“犹烟。”
“刚下了雨，你别受凉了啊。”犹烟蹲到男子的旁边，“檀漓舅舅，回去吃饭吧。”
檀漓转向太湖的方向，“我还想再呆一会。”
“又想起大舅舅了么。”犹烟看向湖面，“外面世道那么乱，这里却依旧那么平平静静的。”
已经三十年过去。犹烟已经长成了挺拔高大的男人，娶妻生子。他的性格和他的父母很像，爱笑，乐天，三十岁的人了，还是整天嘻嘻哈哈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他也不过问，他知道，自己的两个舅舅都有段不能说的往事。
春天的时候，韶廉去世了。
人生只过半，好似一卷连绵的画卷，一笔一画，亦浓亦淡，五彩斑斓的世界里，少去了一半。剩下的，把笔交给了檀漓。
檀漓已然失去了当年倾国的样貌，却依旧风华绝代。
韶廉后来身体一直不好，可能是年轻时的积劳，后来得了严重的胃病，发作起来连饭都无法吃下。檀漓一直在照顾着他，韶廉开玩笑说，前半生我在努力保护你，你怕是要还了。檀漓说，后半生换我来心疼你。
只是他的脸越来越饥瘦和泛黄。
他临死前，握住檀漓的手，问他自己是不是很难看。檀漓说，嗯是的。难看的要死。韶廉捏捏他的鼻子，我都快死了，你还对我这么刻薄。
檀漓忍着泪，咬着牙说，你再敢提一个死字，你就是天下最最最难看的！
韶廉微微笑。
“檀漓……好想念江南……”
然后一个在位四年，从未娶过一后一妃，几次抗击蒙古南下，百姓爱戴的皇帝。在宋朝分崩离析的第二年，永远地闭上了眼。
那年春日的桃花别样红艳。
……
“来坐。”檀漓拍拍身边的位置，犹烟坐下，檀漓微微据楼着背，开口：“我为你讲个故事吧。”
“好。”
“三十多年前，一个闷热的夏天。”
“嗯。”
“两个少年，在太湖边初见。”
“嗯。”
“一花一轮回，一世一诗篇。”他的眼望向远方，和平安详的湖面，或者更远，“他们，有好长，好长，好长的故事……”
然后他笑了起来。闭上眼，是丝丝细雨朦胧，一把紫色油纸伞，一袭青色织锦缎，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
他转头，对着身后的白衣飘乎的少年，勾着他薄薄透明的嘴唇。
俯仰之间，来来回回这些年。他那年还是气宇轩昂的太子，他还是柔弱清冷的少年。那不是梦境，甚至真切的有些可怕。然后，苏晓来了，宁文来了，石沐来了，父亲来了，母亲也来了。
很多很多人死了，但是他们还活着那个虚无的梦境里。他们露着迷迷蒙蒙的笑容，昏黄的天空飘着淡淡地雨，清新恍如一年的新茶。处处盛放着莲花，清新淡雅。
江南逢春时，盼望他们悉数归来。
却在细雨迷蒙的白墙黑瓦，湿滑的青石板路上，悠悠传来那一年温柔的声音。
“要不要一起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