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天听他这么一说，又见他这副举止，心上略安些，当下侧耳倾听，果然觉得来人脚步好些熟悉，待人物走近些，就听见对方已先在小巷中压低了声音笑二人道：“好啊！我就知道你两个小滑头定排下外因，乖乖！就你两个小不点儿，竟囤下了这多东西，还竟都是些要紧的玩意！”
此时乐天已分辨出来的二人是贾六和其搭伴快嘴驴，登时心上一阵轻松，又见两人肩上各扛了一袋面粉，眼珠子一转，心里已晓得二人要来做些什么。
果然就见贾六与同伴走到二人近前，先将肩上面粉放下，又从背后变戏法一样掏出一重重的水囊搁在面粉袋上笑道：“好了，废话不多说，开始做生意吧！”
再看落跑早笑眯眯的坐在堆车架子上，两眼直扫了好几遍贾六堆在地上的东西，才开口笑道：“六哥，我和乐天做事最公道了，您这两袋面加起来有八十多斤，水囊中的油也就三十斤不到，我算过了，换我五串腊肠外加四个香肚，足够了的。再外加一坛子麻油，算是我特意孝敬哥您的！”
贾六闻言“呸”了一声，唾沫星子重的差点没把落跑连同乐天淹死，当时就听他忍了嗓子，叫骂道：“小兔崽子！跑我这儿耍心眼儿来了，你不看看，这面还是齐口扎严的，足足五十斤一袋怕还有多，到了你嘴里两袋加一块怎么就剩九十斤不到了！还有这油就算是三十斤上下，可谁不知道咱店里的油都是从兰花油坊进的上好香油，一斤价钱能抵的过人外面粗油一斤半，再说你小子不大点儿人，要那么多油做什么？想变燕子虎啊！”
不想落跑倒是成竹在胸，指了地上面袋说道：“六哥您仔细看看，这面口袋是扎的严实的吗？早被人动了手脚了！”
那贾六与快嘴驴听了一惊，连忙低头来看，可只见袋口密实没有一些破绽，正待叫骂，却被一旁乐天瞧出意思，摆了手，又指了面袋说道：“贾六哥，落跑说的不错，不过叫您看的不是袋口，而是……。”说着将手指一垂指了下面道：“而是袋底！”闻者二人将眼垂落，果然底缝下有被人拆解过的痕迹，只是拆开的口子不大，后又被人小心用线缝了回去，若不是有人提醒，夜下绝看不出。
见状快嘴驴先骂道：“好啊！这定是厨房和账房联起手做的好事，还他妈叫我别坏规矩，自己倒事先下了手！这一手针线缝的真叫个挫，定是郭胖子他那胖闺女的手笔！”
落跑与乐天听了微笑不语，只为他二人都知道快嘴驴与贾六就算事先没发觉口袋被人动过手脚，可二人做了跑堂多年，手上极有斤两，一袋面少了十分之一还多，怎能没有知觉，当下也不说破，就又听得落跑指了水囊里香油道，那兰花油坊的香油也是被人动过手脚早换了别家的了，贾六兀自不信，乐天则赶忙分辨道，落跑一双鼻子最好，如此说来定是错不了的。当下里四人不免又是一场争执。贾六二人来时也闻得那油不是正宗，心虚之下，只争辩了几句便不再开口。可如此一来，落跑借口不让一分一毫，又让贾六二人不得心甘，争执不下落得个尴尬僵持的局面。
可却不见落跑有一丝心急，反是安坐在推车上，翘起二朗腿，一副安心打持久战的准备，乐天见他如此，心里也是有数，也做了一副心不在蔫的意思，回首走到推车旁，翻拣起车里的各般食物来，一时提起串腊肠闻闻道声：“香！”一时又取出一块果脯舔舔道声：“甜！”末了也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酸枣，与落跑两人坐在推车上一边一个边吃边吐枣核，后又扔了几枚与快嘴驴和贾六尝尝，安心要馋他两个！
被二人一搭一挡逗弄的无法，万般无奈，贾六方开口道：“最后一口价，再加两串腊肠这面粉和油就是你们两个猴崽子的，小兔崽子，人不大，倒安生会做生意！”说着又瞪了一眼乐天道：“小李子，你小子也够狠！三两天就和跑儿混得像糖裹蜜似的，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带你小子到这得月楼的！又是怎么关照你的！”落跑听贾六最后终肯让价，一声欢呼忙从推车上跳了下来，乐天则被贾六说的不好意思，只假意摸着后脑勺傻笑。
就在双方相互搬拣东西，免不得嘴里说着不好，手里秤量斤量时分，忽听得贾六捂着鼻子道：“好臭！什么东西这么臭？”众人寻着味道末了终于在推车最后面一角落，乐天最后抱走那个老重的坛子面前止了步。
“哇！这么臭！该不会里面都装的是屎吧！”快嘴驴兴灾乐祸道。
“怎么可能！这是我亲手从库里搬出来的，为这坛子，我差点没被厨房和账房里的伙计踩死！”
“管他什么，打开来瞧瞧不就全都知道了！”贾六当时来了兴趣，只为他半日里与二小争执都落了下风，有心想借这坛子削削两人的面子，所以才来了这么一句。当下也不待乐天二人阻止，伸手便摘了坛上的封盖，顿时就闻得坛子里一股子冲天恶臭，如油泼水洒一般的涌了出来。且那坛沿上还真有一抹黄糟之物，稀稀的，浊浊的，月下看来直似乐天天天茅房里打扫的东西。
“我的天！真的是屎！谁他妈这么缺德！竟在库房里放一坛子屎等人来抢！这杀千刀想出这主意真该断子绝孙！不过乐天，大伙可都看见是你把这坛子给抢走的，那缺德小子这时候，指不定正他妈笑歪在床上呢！”快嘴驴虽然一脸的义愤填赝，可脸上笑容却与贾六联在一处，当时二人两张大嘴，只险些要笑裂了开来。
乐天此刻懊悔的险些连肠子都青了，幸是月光清冷洒在少年脸上，外人倒看不出来，谁想落跑此时竟不帮他圆场，而是吐出好大一团唾沫，长舒了好几口气，又取手抚胸，顺了半日方道：“哎哟我的妈啊！可把我薰死了！莫看我鼻子尖，可也有它受罪的时候！”贾六二人见他不帮自家兄弟，反赶着也来说叨，一时笑的更欢了，拿晓得落跑当下竟撸起袖子，赤臂伸手到那屎坛里，直吓得身旁三人一声惊叫。到此刻才听得落跑解释道：“你们三人瞎耽心啥？还真当这是屎了！我鼻子好，刚才已闻出内里放的是大掌柜去年秋后带回来的咸鸭蛋，当时大伙都说好吃，到处偷摸这个，这一坛定是被哪个王八蛋偷藏起来的，却并想到便宜乐天到了手，听说这还是京城有名的奇翔斋的东西。”说着也不顾污秽，抬手扔了一个给刚才笑的最欢的快嘴驴。
当时那快嘴驴接不是，不接又不是，只得晃动身子小心翼翼张了手接在掌心中，无奈那鸭蛋上满是黄黄的稀泥，纵是他再小心还是溅上了衣袖，快嘴驴见被弄脏了身上，正待口里小声咒骂，忽又觉得掌心中沉重，果然是年前大掌柜开恩赏给各房里伙计尝鲜的奇翔斋鸭蛋，也不知那店里从哪儿找来的鸭种，只一枚鸭蛋便险些有自己拳掌般大小，知道得了美味，当时也改了口，连道称谢。见此落跑忙又抛了两三个与贾六二人，以消他俩一番生意差落的心头不忿。
至此买卖停当，二路人马正待要分道扬镳，却听见身后乐天忽道：“接着，六哥！”待他两人回首时，却见夜空下两枚流星锤呼啸而至，接在手里原来是两个老大的香肚，又听乐天抱了拳施礼，相谢两人先前在人群中搀扶自己一事。
贾六见此方笑道：“呵呵，原来你小子还记着我先前拉了你一把，嘿嘿，小李子，我就知道你比落跑这臭小子有点儿人情味，记住！可别老和他混在一处，学的和他一样坏喽！”说着，又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个不大的细腰瓶，也扔了过来，又道：“这个，也给你和跑儿尝尝味，可别喝多了！要是被掌柜的知道，那个不得了！”再看天色不早，忙和快嘴驴一道烟的去了。
乐天揽手将那细瓶接过，摇了摇，只听见里面水声，还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却被一旁落跑瞧见，当时脸上兴奋指了道：“这是店里上等的竹叶青，嘿嘿，原来六哥也给咱留了一手。”说话间又笑与乐天道：“乐天，你喝过酒没有！”
乐天闻言，直楞楞看着酒瓶，咽了口口水才道：“没有！我爹说，酒壮怂人胆！酒是穿肠药！酒能乱xing！打小只见我张望酒瓶子就是一顿毒打，从没让我喝过一口！”
“那今儿，咱就尝尝鲜？”
说话间，落跑满面堆欢正待扭开瓶盖，却就见身后忽然多出一只大手，兜头就给了落跑一记，直打得他摇摇晃晃，险些歪倒在地。原来是朱、李二少年此刻已从藏身的墙角走了出来，两人早被落跑与贾六讨价还价歪缠闹的一肚子意见。此刻见他一见了酒就把自己兄弟两个也忘了，杀猪少年气性火爆，当时就给了他一记，又骂道：“喝你个娘！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被你小子耽误这多时候，明早我和老二还要起大早呢，还不快带路！”
落跑对他很是敬服，闻教训连忙藏了酒瓶，与乐天先前带路，往爿桃巷鬼宅走去。至于身后推车则用那卖果子少年一人推了前行，莫看那李姓少年清瘦，可两膀间力气竟仿佛不在杀猪少年之下，此刻那堆车上满载货物，怕不有三百来斤，到其手下却依旧推的稳稳当当，纵是在小巷青石子地面上也是不见一丝歪斜。只是到底货物众多，过于沉重，推车行滚动不免有些声响。被那杀猪的少年见了不耐烦，上前将其上两袋面粉都扛在了肩上，又一伸手将那盛臭咸鸭蛋的瓦坛也抱在怀里，仍是一副步履轻快，只仿佛拈了三捆稻草在身上一般。
见二人出力乐天过意不去，欲待回头伸手相助，也提些东西，却被落跑止住道：“天儿，你莫管这些，我这两位哥哥有的是力气，就这点东西还看不在眼里！”说完又陪了笑脸与乐天道：“就是有一件事得和你商量商量！”乐天听了不解，问他商量何事，这才听得落跑有些不好意思答道：“这……，你也该是知道的，江湖规矩，见者有份，今晚我两个是累了半夜，可我两个哥哥……。”
话没说完，乐天已是听明白意思，忙阻止道：“你快别说了！这是应该的，没你两位老哥，咱今晚也绝不能得这么多东西，你早和我说不就完了吗？何苦拖到现在！”
落跑先时一直在担心乐天为多出二人分赃不高兴，此刻见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下来，登时心头一松，连道：“那是，这也不能怪我，只是朱老大不让，我连说了几回了，也不准。”
乐天知他不会与自己做谎，回首看了看二人，见两人好似没往自己这面张望，方低了声与落跑道：“就是有一事你要和你这两位亲哥哥说说，日后别总是一副审贼似的瞪着我，瞧的我心惊胆战，扫地都扫不利索！”
听了乐天话，落跑笑道：“这你放心好了，大家以后都是好兄弟，他二人往后绝不会这么做的！再说你莫看我大哥脸上凶些，心眼儿却是顶好的，其实，其实……，大哥与李哥这些日子这般样子瞧你也是有原因的！”
乐天忙问：“什么原因？”
落跑正待回答，却被身后杀猪少年一声冷哼，全又给咽了回去，如此闹的乐天满腹狐疑没有一些主意。
乐天宅子在爿桃巷巷尾，又为闹鬼，夜里极是幽静，当夜又是月光清冷，只待众人推开吱嘎作响的竹门，就见眼前夹院一地枯叶被月光打的一片雪白，好似腊月寒霜，落跑于众人胆气最小，当时便是一个激令，不自觉间已是挨近乐天身子。好容易踏出第一步，却听见脚下传来枯叶沙沙作响，又吓得落跑一个惊跳，忙倒纵了回去。乐天本来也是硬着头皮往里走，见落跑颠了，当时膝盖也是一阵打颤，终被他生性倔强又有些好脸面没往后退，可就如此也是两腋生凉，背脊上如被人塞了团寒雪一样。
再说乐跑只一往后退，便被杀猪少年翻手捉住后领提了起来，骂道：“你小子瞎蹿个什么？”
落跑抬首苦着脸道：“老大，我怕！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传说闹鬼都闹了几十年了！”
“我呸！就没见胆子小成你这样的，真丢人！往后还怎么出去闯荡江湖？今儿正好给你炼炼胆儿，你快给我在前面走着，再敢回头，小心我大耳光扇你！”
落跑闻声，眉头苦的险些挤出水来，却捺不过杀猪少年寒威，终是将脚步往前挪了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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