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出了大相国寺。不出几十步便见到一处茶坊,看那茶坊时,却端的是一处恰当的处所,但见外面挑的招儿上写着三个大字,一窟鬼。却说那宋时有个好笑的传奇,在瓦舍勾栏中为说书的翻来复去的传讲遍了,任是尽人皆知,只叫做西山一窟鬼。讲的是一个教书的教授央茶坊的王婆说媒,艳遇美色却惊骇了一场,原来到头却是一窟鬼在耍弄自己的事儿。倒也趁了这个没头脑的故事,不少宋时的茶坊便起了个吓人的名儿,一窟鬼,鬼一窟,一窟儿,诸如此般。
一行人撩了水帘,径走入进去。有个年过五旬的婆子赔了一脸贼贼的坏笑趋至几位的面前,用手上的抹布擦净了一张桌儿,同一行人说道:“几位大官人,可是嗓子眼干燥了,要和老身讨上一杯茶吃?却说老身烹的一手好梅茶,酸甜止渴,润肺消咳。几位官人大凡要吃时,但道一声,不消坏什么钱,老身亲自为几位烹来。”
刘永打怀中取了一些碎银子丢于那婆子,朝那婆子白了一眼,说道:“正好,来几盏清凉的茶水。临近可有打酒坐的姐儿?但索几个来唱个曲儿听。却不要上点心盘馔,俺们已是用过的。”
话说那宋时的花茶肆中常有一些不叫自来的下贱女子,唱曲卖笑,任人调弄,但到你开心处赏她一些小物件便成,比那街上的丐儿也差不到哪里去。偏是那好事的刘永,常怀了一份怜香惜玉的心思,不论入了何处的茶肆,皆要花钱招上几个打酒坐的女子坐陪,倒也不图了什么,只是要帮衬一下那沿街卖笑的人儿。
老婆子见到这银子,一双眼睛顿时眯做了一处,只乐乐呵呵的说道:“不消生受,却让贵人坏得老些银钱,贵人稍等片时,老身一力承担就是。”磨转身形走开了去。
现时却并非是吃茶的光景,不大的茶坊中空无一人,四个人捡了张近窗的座儿坐了。刘永用手撩开身上的衣衫,露出腰间的搭膊,刘永解下腰间的搭膊放在桌上,呵呵笑着同了陈暮说道:“哥哥往日常道小弟恁的小气,小弟心下却也羞惭难当,无奈何过去未发迹时不能拿了大把的金银孝敬哥哥。此一番非比往日,小弟这里却聚了点不义的财货,哥哥且拿去换下我这个淘气的师侄,让小弟宽心则个。”
一面说,刘永一面打开了搭膊,只见里面金锭,交子,各类贵重的珠宝,满满的一搭膊,怎么说也价值万贯之多,只把了陈暮的一双虎眼看的呆了。早听闻刘永在江湖上常干些不正当的买卖,却不料想那刘永福贵到这般田地。这般说时,自己便当真取了面前的搭膊换了那秀丽的女子去也不妨是,怕只怕江湖上的同道要笑话自己趁人之危了。
那陈暮虽性情粗鲁,却是个极好面子的汉子,伸出手一把推开了面前的搭膊,同刘永慷慨陈词道:“贤弟恁的看轻了我,我陈暮行走江湖从来靠的是自家的本事,如何要贤弟坏的钱钞。赶紧的收在身上,且不闻江湖上露白招灾的忌讳。”
那刘永却是个性情上洒脱的主,从不把了大把的金银放在眼中,却倚了半边的身体于窗台上,斜睨了陈暮的面颊,呵呵的直笑,笑得陈暮身上浑身发毛。良久听那刘永开口说道:“大哥何以的只是同小弟生分?方才樊楼上你我一个头磕在地上,直是磕出了声响的,却怎样言语来的?况且钱财本是身外之物,大哥就不要一味的推辞才是。”
一面说一面把搭膊重新推在陈暮的面前,自己倒坏坏的笑着把一双看惯了别人玩笑的眼睛斜瞅在杨露的身上,只要拿了这个刁蛮无状的师侄好好的消遣上一番。想昔日在华山,自己便奈何她不得,今番交她在陈暮这个黑厮的手上,却看她怎么处,想我刘永便破出这一万贯的银钱也要买你杨露一个乐子。
却说那倒茶的婆子走上前来,在桌子上摆上茶碗,给几个人倒上大碗的梅子凉茶,却不经意透过搭膊的缝隙看到里面的金银,只是惊得那婆子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一双嘴合不上了,支吾了半天,才走了开去。想那开茶坊的婆子一世也见不到这样多的金银,直见到时,真个把人唬得傻了。
陈暮见那刘永出于至诚,一定要自己收了搭膊去,微微的红着面孔,用手一把取了搭膊,同刘永说道:“贤弟慷慨,不似我这般婆娘习气。即是贤弟诚心要借着一万贯银钱与为兄时,为兄便受了这套富贵。来日江湖上贤弟有用到哥哥处,但使人送个两指宽的纸条儿给我,哥哥为贤弟出生入死在所不辞。”
嘴上这样说,心中却也纳闷,这个好不晓事的二弟,却是江湖上第一等的好色恋花,虽则功夫出奇的高深,却一味的好泡在胭脂堆里,却不知他如何定要自己用银钱讨了那如花的师侄去。罢了,想自己一个浑人,晓得什么老多?
再看那杨露却不曾把了刘永同陈暮的勾当放在心上,只是靠了刘永的旁边坐了,把了一双暗含嘲弄的意味的眼眸不转睛的注视在徐落的面上,用手上的指儿拨弄了面前的茶碗,轻抿了朱唇,在想着什么。
那陈暮手上拿了搭膊,突然感到口干舌燥起来,端了下面的茶碗,咕咚咕咚的猛灌了几口,把一双眼睛死死盯在杨露的身上,好像眼光中生出了锥子,一直要穿入杨露的肉中。用手大大咧咧的擦了一把嘴,不自然的咳一声,同杨露说道:“请恕贫道鲁莽,妹子于大相国寺中可是要出卖了自身来求取一万两白金来着,现今贫道正有白金万两,妹子若是言而有信时贫道愿用了区区的这些金银买下妹子,却不识得贤妹是何等样的主张。”
正在冲了徐落发呆的杨露要陈暮的声音把自己打断,却回过头来,只拿了一双柔媚的眼睛瞟了那呆呆的好像是呆头鸭一般的陈暮一眼,便不能克制的自己先笑了出,用手横于鼻下半掩了嘴,闭上了眼睛只是笑个不住。有人要问,那杨露却作何只是笑,却说那陈暮倒有三样可笑之处,一张黑紫色的面孔加了几分羞红,只恁的少见,一双猛兽样的眼睛却带了温情,只恁的恰当,一张厚厚的嘴唇上却带了贪欲,只恁的没奈何处。
却说这杨露天生的好拿了别人取乐,见到陈暮这样尴尬时早便是忍俊不禁。笑过一场,杨露用手扶了下面的桌子从新坐得正了,小声地同陈暮说道:“哥哥如是一心要抬举小妹时,小妹却无论如何不能拂逆了大哥黄金样的面子。倒是不能了得哥哥买下了小妹这身皮肉要用作了什么,便是为了哥哥的一己之好上得刀山入得油锅,小妹也只是把了两边的眉毛微微一挑,说上一个来的好生快活。”
再看那陈暮,早已是涨红了面颊,用手紧在额头上摩挲,低垂下面来。支吾了半天,方才小声和了杨露说道:“贤妹错怪,小道那么说也只为了想同贤妹多多的亲近亲近,别的却不曾想得太多,若是贤妹不肯,便只当我放屁了也罢。”
那善于逢迎人意的杨露端过了面前的茶碗浅浅的抿了一口,把自己抿过的茶碗朝陈暮面前递了过去,同陈暮不紧不慢地说道:“兄长如是不嫌弃小妹的鄙陋,权且饮下小妹的半杯茶水,日后小妹一旦结束了江湖上的勾当,情愿将了自己的清白的身子归于哥哥。”
陈暮见到杨露笑语盈盈,毫无半分拘谨扭捏的意思,倒显趁的自己不爽快了。想到这里也不做何思想,只劈手一把打杨露的手上接过了茶碗,就了嘴,咕咚咕咚几口,饮了个干净,擦了把嘴同杨露说道:“贤妹不愧为江湖上难得一见的奇女子,说得在理,这些银钱我权且寄放于贤妹那里,日后贤妹有思念哥哥时,哥哥自去寻贤妹便是。”
却说几个人正在说闹时,外面水帘挑处走进来两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来到了切近,同桌旁的几个人叉手道了个万福。就地呜呜咽咽悲悲戚戚的清唱出了一支小曲儿,什么“则俺那衣带光鲜的哥儿,只把俺从头到脚的看遍,身旁边坐了那伙儿没正经的闲人,用手指把俺的心儿勾穿。”无非是街头上即兴的曲儿,但能讨得他人开心时,便能讨到一点微薄的银钱作生计,其实上往往却是受尽了调弄倒没得拿钱处,原本是东京城中最可怜的一道营生。
刘永只听了一小段儿,便大大咧咧的打腰带间抽出几片银叶子来,只要周全那唱曲儿的女子免于贫寒,将手上的银叶子塞入那女子的手上,无端的打了个哈欠,做出个厌倦的样儿来,冲那女子说道:“俺们困顿了,你们自去耍。”
那两个打酒坐的女子方才欢天喜地的离了去,却说刘永只是要坏杨露,眯了眼睛去瞅那杨露,却把手搭在徐落的胳膊上,同徐落说道:“四弟,听闻你在擂台上胜了我这个师侄一阵,我倒是好生的疑惑,想我这个师侄江湖上的名头也恁的不小,却怎生折辱在贤弟的手上?”
那徐落一心也要激那杨露,只把手放在了面前的茶碗上,笑着摇晃了下脖子,不无轻狂的同刘永说道:“二哥一时聪明精细的人物怎么倒把了这样不值当的话来问我,想那杨露江湖上的名头却是不小,但说来却是个女子,想那女子不过靠了舞的好浑脱,唱的好曲目,长的好容貌,卖的好俏笑才出得名去,至于武功上的造化却不至于如何,不是小弟夸句海口,便是三五个杨露在台上时,我也一并打翻了去。”
杨露正拿了手上的梅茶一口口的抿着,低垂了面颊,只顾了吃茶,却不曾理会得方才那几个唱曲的赶趁,当时听到了徐落的大言不惭,面颊上那玩世不恭的笑意便消失了个干净,翻盖手上的茶碗,只把一双鹰隼一样的目光移落在徐落的面颊上,嘴角上透出淡淡的冷笑,同徐落说道:“却方才贫道的耳朵中进了个小小的虫子,让贫道错失了公子的言语,未知公子的意思可是回想到了擂台上你同贫道比武的光景了么?如此时倒正合乎了你家道爷的心意。”
一面说杨露一面把自己的目光斜落于旁边秦雨的面颊上,用手指推开了面前的茶碗,眼眉微微的一挑同秦雨使了个眼色。
那秦雨不知道昨日夜间让杨露灌入了何洋的迷魂汤水,只把了杨露作了主人,俯首帖耳的样子无差错,把手上的茶碗往桌上一放,同徐落说道:“徐公子于擂台上小胜了我家师姐一局确是不假,却没道理的只把我们华山看得轻了,想江湖上师姐也是有名头的人物,却大意之下让徐公子捡了个便宜,公子不如明日在擂台上同师姐赔上个不是,当众为师姐穿上鞋子才是,想那是何等关紧的事,徐公子只要一口应承下来也无不好看处。”
徐落却只是淡淡一笑,同秦雨说道:“她若能不靠了美色姘头赢得我时,便是如何做也无妨是,怕是你家师姐她没有这样的侥幸呢?”说罢将碗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心想,我何必在一个女子面前低头,恁的也不像了大丈夫的作为,且看她如何对我。
却见杨露恼恨的一咬牙齿,唰的一下打桌子旁站立了身体,一晃身已是纵在开阔处,伸出手来,用两根手指朝徐落勾了两下,口上说道:“泼汉子,一味的瞧不起你家小爷的狗头,来来来,让我和你较量上一招半式,若是赢你不得时便立时三刻自刭于你的当面则是,却怕你此番却讨不得半点的便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