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落花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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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话说那宋时的勾栏之中却是怎生的一个模样,正对了门,是那高高搭起在正中的戏台,戏台的后面却是供伶人们歇脚妆扮的戏房,台下面空空的场子中排摆了无数的杌子,再说那场子的后厢,正对了戏台的则是一座高高的神楼,神楼的两侧搭建了两片阔大的棚子,为人称之为腰棚。却说那腰棚中的座头较之场子中的要贵,而神楼上的则又贵于腰棚,至于神楼正前居中的座头,却是没有一两银子拿不下的。

一个火家打扮的后生,赔了千万的小心,引了杨露一行朝那神楼上走去,神楼上时时发出卖笑的粉头的轻笑声,更有那货药的、卖卦的、喝故衣的、探搏的、饮食的小经纪们哼了曲儿的在各处营生。

上在楼上,上好的座头已是没了。那火家只要讨得面前的官人高兴,直领了杨露来到居中的一个座头前,朝那座上的一个汉子打躬作揖道:“有劳上下,权且挪借这副大好座头与这两位官人则个,小的自与上下别的座头就是。”

却不想那汉子斜睨了眼,直瞅了面前的火家发呆,半晌打口中挤出几个字儿来:“你说的甚样话来?”

那火家早已是额外收了杨露的赏钱,只是要讨得杨露的欢心,却不理会那汉子何样的来头。只硬了头皮的探过身去,附耳同那汉子说道:“上下有所不知,小的身旁的两位使了厚厚的银子,小的却不是要讨上下为难甚的,只要上下挪动则个。”

那汉子先自涨红了一张铁青的面孔,劈手一把抓在那火家的胸口上,大声怒喝道:“你这鸟男女,恁不识得好歹,老爷须一文钱不曾少你的,你因甚要赶了我去。想你这厮是喝多了杀猪巷的溲水,却不讲个先来后到的道理,再则声时,我只一顿脖子拳送与你吃。”

那陈暮哪里见过这个,这不是和自己玩笑是什么,却说自己这对拳头早已是痒痒得紧了,却正好遇到这样一个不得体的东西,那还有什么话说。兀自在嘴角上已是噙了一丝冷冷的寒笑,打鼻子中哼了一声,低声说道:“这鸟厮好生的无礼。”

正要挽了衣袖,上前去理会他时,却让呵呵笑着的杨露一把抓了自己的肩头。待那陈暮回过头时,却正见到杨露微微笑着同自己晃了下头,杨露低声和自己做语道:“杀鸡焉用牛刀?兄长且稍安勿躁,只看小妹同他理会则是。”

说着时,杨露已是上前一步,同那正在焦躁的汉子深施一礼,抿了嘴角,微微的笑着说道:“仁兄别来无恙,小道昔日却和仁兄在潘楼之上有过一面之缘,仁兄醉酒之下还强拉了小道的衣袖要测字来的,小道却无状得紧污了仁兄的衣衫。虽则时过数年小道却时时记起,懊恼之情无以形容。足下莫不是?”

想那汉子,却是东京城中少有的泼皮闲汉,整日价不是在酒楼上蹭人的酒食,便是弄上几百个大钱到这勾栏中通宵达旦的作耍。日日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物不计其数,哪里记得个什么全真的道士?却一眼瞅见这个道人端的是和旁人不一般。却是怎的不一般?眉如远山翠柳,目似西湖秋水,鼻下红唇比红叶,鬓边柔发赛乌金,一身凛然正气,仙风道骨尤存,腰如杨柳堪挽折,臂拟长风有兰馨。

那汉子不瞧在眼里则罢,待到瞧到时,倒是霎时间惊得呆了,好个美雅的少年,想自己世居在东京汴梁,入的花柳巷上行院却是不少,那模样光鲜的粉头见了不下千万,却不曾有如这道人一般秀美的,想那天下的红颜却及不上个道人,岂不是作怪怎的?

一时那汉子却先兀得红了面,松开手上那火家,慌忙立起身,同杨露见礼道:“贤弟自那年潘楼一别直个是音信皆无,天幸让为兄在这里得遇贤弟,却不想贤弟已是作了全真的道人。我却一时眼拙认你不得,贤弟却不怪我。呵呵。”

一面说,那汉子一面用手摸了额头,顾自咧开一张大嘴,笑得很是尴尬。却也不再理会那当中的座头,同杨露说了一声:“既是这样时,先生权担待些个,愚兄日后潘楼上请先生吃酒。”那汉子自去了不提。

却说那杨露小施伎俩,竟赚到了那顶好的位子,不无快和的笑在脸上,只用手扶了陈暮的身体让陈暮在那汉子的座头上坐了,自己却占了旁边的座头。那陈暮却是一味的气愤不过,只用眼去瞅那汉子的侧影,嘴上不依不饶的小声咕哝道:“贤妹却会做得好人,不是这般时,我直要教训那泼皮一番。”

杨露却只是坏坏的笑,用手扶了陈暮的肩头,侧过面去,用手指了那戏台上的正扭打作一处的两个女子,同陈暮附耳说道:“恁的时却不误了哥哥赏得这番快和的心情,兄长只看那台上的耍闹,不出上三五刻的光景怕是哥哥已要笑上一个肚痛的。我却不是同兄长夸口则个,兄长待要不信时只同我细细的看取那台上的乐子则是。”

那杨露却不是一次在勾栏中勾当,却说那山中的时日也恁的苦涩了去,自从背了师门逃下山去,杨露便整日价混迹在市镇中的瓦舍勾栏之间,日日如此却也习以为常。那日不想在桑家瓦子正撞见徐落比武来着,一时兴起上去耍闹了一场,却不想那徐落那厮虽则武功平平,却阴损无礼,只一个不慎便丢了面子,只把那心高气傲的杨露气得很是不轻。

今日重新入在这勾栏中,杨露早已是把那恼怒的心情减了五分,想那徐落,却不知自己已是傍上他的大师兄,终不过要做那落在自己手上的虫子,任你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待到那时,看你徐落还能如何?这般想时,杨露那瓜子儿样的面颊上早已是生出那阴阴的冷笑,只恍惚间见到徐落叭儿狗子样的伏于自己的脚下。

却说那陈暮一个习武成痴的浑人,如何晓得那台上诸般插科打诨逗乐的勾当,只瞪大了一双野兽样的目光,却恁的看不出个名堂来。

现时那台子上却正在上演那惹人发笑的参军戏,只见得那扮了参军的俳优在台子正中高则声道:“昨夜间困的好觉,直睡到五更天晓,却恁的不知为何,把一根老么大的黄瓜儿梦到,肚子里惶恐,心地里寻思,却不晓得是哪般情由?”一面说一面绕那台子兜圈子。

这时那扮了苍鹘的可笑人物走将上来,和那参军打个照面,忙不迭说道:“想那梦却不蹊跷,想那黄瓜上老多的刺儿来,可不是要做个刺史,怕不日你要做得个黄州刺史。”

那参军却上前,挥动手臂把那好大的耳刮子批来,只打得那苍鹘原地上团团打旋儿,却听那参军高则声道:“打你个没知识的,那般时,俺梦到个镇府中的萝卜,岂不是须做得那蔡州的节度使来。”下面哄笑声一片。

却说那陈暮,自来不懂得什么俳优的勾当,什么拿了朝廷上的时事插科打诨了,将出在官员身上的糗事借题发挥出种种的笑料了,却只是要讨那京民们的开怀一笑。偏陈暮却是个山中的野汉子,心地恁的憨直了些,消受不得那些狡猾的勾当,只见那台上的人儿你来我往的说话取闹,下面的人时时被逗弄的前仰后合开怀大笑,偏自己一星点儿也不了其间的道理。只把那一对儿眼睛瞪得酸疼了,却叹一口气,背过面去,只一个笑也没的。

可那杨露却每每乐得一发不可收拾,用手攀了旁边一个老汉的肩,直把上身倒下去几番,却把那眼泪也乐得出了,没得工夫理会那陈暮的苦恼处。

不多时,有那探搏的后生跛着个腿儿一歪一斜地到在杨露面前,把手上的袋儿探在杨露面前,说道:“道长权花上一文小钱探搏个球儿则个,摸得红的时,小的自有美味的鲜鲊送与先生,摸得蓝的时,小人自有甜美的糕儿让先生吃,却是摸得黑的时,道长只当赏了我那文钱吧。”

那杨露只用手扶了那老汉的膝盖歪斜了身笑的正好,听到搭搏的跛腿小生这样说时,也兀自感到饿了,想一个晌午还未过用什么饭食,不如就此搭搏个果子来吃。想至此处,打怀中只一摸,一块碎银子早在手上,杨露丢了那碎银子在那后生的手上,斜睨了那后生说:“做得多少个钱来,我却不那般的压剥于你,你只让我摸你的珠儿三百五十下,但我要摸到那红的时你却须用大把的好鲊奉养我吃个快活,若要少得一个时我却不能饶得你去,你理会得?”

那后生见到杨露递于自己的银子少说也有二三两的样子,如何不乐意,只唱了个大喏,说道:“道长只是摸来,不说三百下,便是三五千下我也由得道长,只要道长高兴则个:”

那杨露却是鬼精鬼精的主,把手伸入了那袋儿中三摸五摸,五十下内却摸出一个红的,蓝的也有几个,杨露却只不记它,只把手上红的珠儿让那后生瞧了,微眯了那双俏眼,和那后生作声道:“我只要红的作数则个,但我摸到红的时你只用心的记了,我须不亏了你的,只再摸你五十下就好。若再摸不到红的时只送了你那二两银子去耍,我却也不吝惜些个。”

那搭搏的听了,直乐得两边的眉毛飞舞,一张嘴再也合不上了,却见杨露把那个红的珠儿用手指儿捏了丢入那袋儿中,自己更摸下去。却也做怪,自从杨露摸到那红的珠儿后却再也不曾失手,回回都摸出那红的珠儿来。直唬的那搭搏的后生一张脸青的骇人,嘴上不住声的叫道:“见鬼,见鬼,见鬼,这道人恁的有妖法怎的?”

待到杨露第十回摸出那个红的珠儿来,搭搏的后生只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杨露却笑的花枝招展,把手上捏出了一个指印的琉璃珠子丢在那厮的怀中,挑了下嘴角,冲那厮说道:“我早和你说什么来的,我只是不要亏了你的,只须你弄上十个可口的鲊来过口,却不将那江湖上的下作伎俩消遣你则个。”

那后生兀自吓的淌汗,打腰间的搭膊中取出了十几个黄雀鲊丢在杨露身上,自己抱了那怀中的珠儿袋儿连滚带爬的奔下神楼去,倒是那条跛腿也自不跛了。

杨露接了那些黄雀鲊,却斜过眼来看旁边的陈暮,只见陈暮早已是厌了那台上的把戏,伏了面颊在下面的栏杆上昏昏沉沉的将要睡去。杨露用臂肘撞于陈暮身上,陈暮打了个哆嗦醒转来,朦胧间斜过面来,同杨露抱怨道:“几时出得这场子去,没道理好些的鸟人在爷爷面前聒噪,只恁的让我心中烦恼。”

杨露却递了手上的黄雀鲊在陈暮面前,用嘴打手上的一个黄雀鲊上咬了一口,一面嚼着一面同那陈暮说道:“权且消磨上片刻,待到了酉时却能见到上好的剑器舞呢,什么羊头浑脱、驾车西河。哥哥如何不省的唐时西河剑气的风光呢?”

那陈暮无奈何,打杨露手上接过黄雀鲊咬在口中大嚼起来,两个人吃了鲊,正在神楼上看那演史的老头儿在讲先朝的故事。却骤然间听得下面的场子中一阵大乱,什么人高喊了一声:"大郎可怜见,只宽我几日则个。”神楼上的杨露陈暮却同时吃了一惊,想这天子脚下,太平之邦,如何却生出这般的事来,陈暮同杨露一同朝下面人群中观望时,却不想引惹出一桩塌天的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