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话说杨露同那陈暮出了南瓦子,径向北去,赶往潘楼街的所在。路经汴河桥时,却一眼瞅见桥上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哥儿,正在手上提了一尾鲜鱼,同一个汉子关扑耍。那汉子怕是已连扑了多次,只是扑那条鲜鱼不下,倒兀自损折了不少的银钱,一张脸憋的通红,只恨不得一把夺了那小哥儿手上的鲜鱼自去。
却说杨露一眼瞅见那关扑的小哥儿,已是顾自乐了出,走上前去,用手扶了那个汉子的肩头,俯下身去,笑着同那黑猴子样的小哥儿说道:“兴哥儿,好生的巧呵,不想却让我于汴河的桥上撞见了你个作怪的小猴子,贫道这里要和你做成一桩快和的买卖,只此处不是个讲话的所在。”
那关扑输了的汉子自认了晦气,叹了口气,打下面站起身走开了。
那地上趴的兴哥抬眼见到是杨露,也乐了出,拿手擦了把脸上的鼻涕,笑着同杨露说道:“原来是杨道长,不是上次道长救助小的,小的此番已是做了鬼的。不知道长可有用得小的的地方,小的定然不辞辛苦替道长去做。”
那杨露却只是微微地笑,把那一双狡黠的目光打兴哥的脸上移在兴哥脚边的笊篱里,不过是几十个铜钱,杨露呵呵的笑着用脚一脚踢在那笊篱上,同兴哥说道:“你整日价的于桥上扑鱼却能挣得多少的钱来?我此处却有一桩上好的富贵要说与小哥儿替我做主则个。”
那兴哥听得杨露如此说时,一双眼已是眯作了一处,拿了笊篱,提了鲜鱼,打下面站起身,同杨露说道:“道长成全我则个,若得道长带携我时,我须不整日受那些鸟厮们的欺辱,只怕小的愚鲁少力,徒自拖累了道长。”
杨露打兴哥手上接过笊篱,用手扯了兴哥的胳膊下在汴河下,来在路边一棵大柳树下。伸手打怀中掏出了三五个金瓜子递在兴哥儿面前,笑着说道:“如今你家道爷要在这繁华锦绣的汴梁城中做下个道路,万般都已是有了措置,只是要同哥儿借上几个不打紧的物件儿,待到事成之后还会有重金相谢。”
杨露眯了眼睛,把伸开五指的手掌在兴哥面前翻转一下,在那面上挤出鬼鬼的笑来。
兴哥只是怔怔地听,待到杨露伸出手掌在自己面前比划时,顿时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瞪得直了,微微张开双唇,兀的合不拢在一处,良久才同杨露说道:“道长可不是看我落魄和我笑耍怎的,想是道长的意思是有得十万贯钱与我,却不知道长要用得我什么?”
杨露用手扯了兴哥的耳朵,探伏过身去,同兴哥附耳说道:“只须你将那抢红的骨子和那浑纯的头钱儿送我上一些则个,待我坏了那潘楼街的赌坊时却不是一件天大的富贵么?”
那兴哥只是摆手,和杨露说道:“道长万万使不得,那潘楼街的赌坊惹不得的,那孟氏父子却是不好弹弄的,怕是使不好道长要偷鸡不成反失把米来。”
杨露只是微笑着晃动了脖子,用手在那兴哥的额头上敲了两下,张开了嘴唇,同兴哥说道:“你个米粒儿大小的胆子识得什么是江湖中豪杰们的勾当,只取了身上的物件与我则是,却无须你来教我些什么。”
那兴哥见到杨露已是拿定了主意,自知道自己人微言轻苦不顶用的,只是叹了口气,打怀中取出六个骰子,一个骰子一个骰子交在杨露手上,同杨露嘱咐道:“里面皆是做下了手脚的,其中嵌入了一些极重的金子,一面重一面轻,随手一掷必是个红。”
杨露打兴哥手上接过那骰子,于手心上把玩了一番,丢起在空中复用手接了。用手扶了大柳树,俯下身去,在那树下连丢了三五次,却和兴哥说的一般无二,回回都只是掷出红来,虽也有黑的那边,却只是不见掷出。
那兴哥又打腰间取出六个打磨的雪亮的头钱递在杨露手上,同杨露说道:“此便是专出浑纯的头钱,两面都是背,使时千万小心则个,只合浑水摸鱼的搞一回。”
杨露接了那六个头钱儿在手上,微微一笑,用手摸在兴哥的额头上,同兴哥说道:“你只在天近徬黑的时节到那潘楼街的赌坊外探看,若是瞅得见我时便是大功告成了的。你只管找我领了乞头去,且记取了。”
兴哥同杨露说了一个“道长保重”,便提了笊篱自去了不提。却说那杨露得了那两样物件,同了陈暮径奔那潘楼街而去。
路上陈暮用手扯住杨露的衣袖,面露疑惑的同杨露发问道:“贤妹,恕愚兄驽钝,恰才那个在街头耍不是的哥儿与你如何识得的?你也非这东京人士,如何认得恁些的人来?”
杨露将手上的那六个骰子小心地藏于左边袖间,抖动几下袖子,看是否牢靠,更塞了几枚头钱在腰间的带中。
听到陈暮的言语,杨露顾自先笑了出,拿眼睛瞅了一旁的陈暮一眼,上撇了一下嘴角,小声地同陈暮说道:“师兄便是不问我时,我也自要同了哥哥说知底细的呢,前日在瓦子间闲逛的光景,正撞见了几个街头上的闲汉在殴打那个黑黑的小哥儿。我心生怜悯用出几分的手段救了他下来,细细地打听他挨揍的原委,才得悉他是个孤儿,自个儿住在汴河桥下的无忧洞中。想那无忧洞中皆是江湖上亡命的歹人,他倒和他们学得了一个关扑上作弊的法儿,整日价靠那点儿雕虫小技在汴河桥上混口饭吃。如是遇到别人堪破了那把戏时,则少不得一顿的好打。也是我有心要周全他,故而带你故意打他的脚下经过,替他上赌坊中博上几万贯的乞头儿则是了。”
那陈暮也乐了出,用手抚在下颌上,斜睨了眼,瞅在杨露脸上,坏坏地笑着说道:“贤妹不是心中有意思他,看那兴个儿年纪虽轻,却生的一身好皮骨,不则贤妹如何要冒了那天大的干系替这么一个猴崽子讨利头呢?”
听到陈暮那般说,杨露却只是微笑,用手拂过鬓边为风刮起的长发,微微垂下眼眉,好像思忖了什么,缓缓地点了下头,同陈暮说道:“师兄果然是生得好一双洞察入微的慧眼的,只是一眼便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倒是有心要同那年小的哥儿相好,只怕人家却要嫌我年老不堪周旋的呢。”
这样说时,杨露猛地打下面抬了面颊,一双柔美的眼睛移落在陈暮面上,顽皮地笑着晃了下头,说道:“想我骨子里也是个不甚贤德的人。”
正说话间,两个人已是结伴来到了那潘楼街上,只见潘楼街上是怎生模样,宽了去约阔有二百步左右,道路两旁设两行朱红漆的杈子,杈子旁栽着无数果木,杈子靠店铺一边皆供行人行走,杈子另面则专使车马通行,两边皆是各式的店铺,什么什么正店了,什么什么分茶店了,什么什么客店了。
沿街走出不几步,伸出的牌子上一个斗大的“赌”字。杨露同陈暮立定了脚步,只把目光一道投向那赌坊中去。却见那赌坊是何许模样,门前三株柳树,树旁三五个壮汉,一专的在外面把门,现时吃醉了酒躲在树下困觉,里间的草厅中摆了四五十张的桌子,不少的人正围了桌子在掷骰赌钱,呼么叫六,唤字要背的好不热闹,夹杂了笑闹声,打骂声,真个是乌烟瘴气,俗不可耐。
话说那杨露的义父便是开赌坊的,打小儿便耳熏目染的多了,并不拿那做了什么,同陈暮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径步入那赌场之中。迎面一个苍头迎上来,赔了笑脸同杨露说道:“公子可是要搏?”
杨露赔了笑,打怀中掏出一个金瓜子,递于那个苍头,说道:“公子我要小博上一会儿,老丈你估下我这点物件值得多少贯钱,除掉了利头权兑了于我。”
那苍头却很是客气,打怀中掏出一个小秤,把那瓜子称了一下,陪了笑同杨露说道:“公子客气,小的即刻为公子兑来,利钱每贯只要公子二十文,先兑公子九贯,去掉利钱一百八十文,实给公子八贯八百二十文。”
一面说,那苍头一面打一个柜子中取了八贯八百二十文用盘子盛了,细细地点数明白了,用手托了递于杨露面前。
杨露朝一旁的陈暮使了个眼色,同那苍头说道:“凑个整,我只要八贯,剩下的权赏了与老丈,公子我只是要图个快和,老丈且勿一味推辞才是。”陈暮走上前,将那整齐的八贯将来在背上背了,同杨露走入赌场中去。
那老丈得了赏钱,一味的和杨露作揖说道:“小老儿谢过公子。”
却说那宋时的赌场却多只是两样赌法,一则是掷骨子,一则是攧头钱。却说那掷骨子却有很多的名目,皆有一套不同的输赢规则在上面,什么六风儿、五么子,火燎毛,朱窝儿,却说这朱窝儿也叫做抢红,只是为那六个骰子上分作黑红两色,只看你六个骰子能掷出几个红的,如是全红便强过杂色的。再说那攧头钱也有不少的名目在上面,什么浑纯儿、三背间、八叉儿。却说这浑纯儿,只是为那六个头钱有字背两面儿,大凡背面好过字面,如是掷出个六个全是背儿的便是浑纯了。
那杨露只背了手在赌场中闲逛,踱到一个抢红的桌前后,便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只见桌旁七八个人满头大汗的趴在桌子上翻来复去地掷那六个骰子,一个个嘴上吆喝着:“红,红。”有个掷到了个满堂红,只乐得阿哈哈险些没背过气去。
杨露打陈暮背上取下一贯钱摔在桌子上,说道:“我也博一贯。”
有人把桌子上的色盆推在杨露面前,杨露打其中拿了骰子,在手上摇动起来,浑然个赌场老手的样子,把那骰子在手心儿中直摇得噼叭作响,右手摇过又换作左手,左手摇过又换作右手,翻来覆去,看得那些赌徒们一双眼睛打开了拨浪鼓,打杨露的左手上移在杨露的右手上,又打杨露的右手上移在那左手上,最后杨露双手合拢一处,猛地晃了几下,丢那六个骰子在色盆中。人人头探头去看时,却都顾自掩口乐了出。
却是时运不济,杨露苦摇了一场,却只掷出了两个红幺来,真个是把那群好赌的人儿都乐的成了抖的,一个个直要说出个塌角来,却说杨露这把掷的却有个名目,可不是塌角怎的?
杨露双手朝了正笑的开心的众人团团一抱拳,款款施了一礼,说道:‘惭愧,惭愧,徒让诸位久等,小道自是手运不济。”
那群人各自去搏,倒也不再理会那杨露,杨露用手指将右边袖间藏匿的六个骰子慢慢的扣了出来,只把那目光盯住掷骰子的色盆。待到又一轮将要终了时,杨露将手肘撞在陈暮身上,意领深会的陈暮直把那身上全部的七贯钱尽数摔在赌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