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间,脚步声尤为清晰。
园子里的人远远地见来者,身法一动,突然闪上了近旁的一棵树。挂在上面,打开酒袋又轻轻地喝了两口。神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有些玩味。
“笑够了?”渊堑没有带婧昭回住处,而是到了另外的一个院子。将她放在一个躺椅上,他也另找了个地方坐下。
“谁让那女人设计我,气气她也是应该的。”婧昭也是一笑,却是瞥了渊堑一眼,“带我来这做什么?”
渊堑抬了抬眸:“云清。”
云清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交到婧昭手里。
打开,婧昭随意地粗粗一看,“哦”了声:“莫无射从盘源脱困那是迟早的,不过既然银夷已经退守了恰宜,是不是代表我们的协议可以生效了?”
“上京内随你走动。”渊堑把玩着盘边的枝叶,神色淡淡的,“不过在鬼方还得留上两个月多,三月之期,若柳折言没来,我会放了你。”
“这么简单?”婧昭反而有些不相信了。
耳边风过,突然有个声音私摩肌肤:“婧儿,如果没有我在,当然没那么简单。”声色低笑,仿佛凭空出现的人一般。
“哥?”婧昭一转身见来人,不由地呛了口水,“你怎么回在这里?”
笙醉瞥了她一眼:“你被人家给虏来了,我人在上京,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婧昭皱了皱眉:“你们成了什么协议?”
“我说过不会介入便不会介入。”笙醉不以为意,喝了口酒,“我来这里是筹划文会,至于渊堑,他是我朋友。”
“朋友?”婧昭看向渊堑,却见他还是那副无所挂心的样子。
笙醉一抬手拍上了她的脑袋:“等文会要开始的时候我会另外找人通知你,你就先在这里呆着吧。渊堑在,其实我也放心。”他嬉笑着将酒壶挂了回去,又触了触睫:“东,西两殿的事,你还是能躲则躲的好。”
“对了,这两殿到底怎么回事。”婧昭嘟了嘟嘴。
“东殿主要是宫内势力,全是由皇上所选的人构成;而西殿——较多的是平时祭典时参与的女官,又或者是从朝廷中独立出来的势力。”云清好心地解释道。
“那么复杂的事我才懒得理。”婧昭摆了摆手,“管他东殿西殿的,我只要挨过两个月就行了,是吧?”
“可以这么说。”渊堑应声。
“婧儿你不要先去休息?”笙醉在一旁弯着眼睨她,“现在可不早了,不去睡觉?”
“当然要回去。”婧昭白了他一眼,拖起一地的长裙,懒懒地像园子外走去,还真不再理这里的人,脚步声渐渐原离,最后就这样真的离开了。
“现在可以说了。”渊堑的眼稍稍抬了下,声色平淡。
笙醉在方才婧昭坐的地方一靠,似笑非笑的:“解释什么?”
“为什么杀秦阳?”渊堑不动声色。如果不是他出手,陌无射恐怕根本无法从盘源全身而退。
“没为什么。”笙醉瞥了他一眼,“他要杀莫无射,我就随手解决了他。”
渊堑凝了凝眸:“未央宫的柒公子,就这样随便出手,怕是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笙醉挑眉,笑道,“杀都杀了,不然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你说过未央宫不会插手的。”渊堑为他添上了一杯,“但愿以后会一直遵守。”清水茗茶,旋转间叶片低荡,翠意绚烂。笙醉睨着他的举动,似笑非笑:“你根本不是心疼那姓秦的命,只不过是怕我们未央插手会带来大的压力。不过这点你放心,公私分明可是本公子一贯的作风。”顿了顿,他抚着腰间的白玉箫说:“再言之,我根本不想与你为敌。要知道,你想做的事,对我并无坏处。”
“可也没好处。”渊堑笑笑。
笙醉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说:“那倒也是。不过对于银夷,我确实没有援手的理由。我不灭它已是仁至义尽,至于其他的,可不归我管。”
“为什么不报仇呢?”手中的杯盏他握得很紧,但渊堑面上,依旧是那副姿态。笙醉移开视线,笑道:“你要报仇可不代表每个人都要报。我说渊,有些地方我们很像,但有些地方,我们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渊堑笑笑:“是啊,你是兼济天下的柒公子,我可迟早是要遗臭万年的。”
“未必。”笙醉的神色神秘莫测,信手取来一条碧枝,“这个乱世总需要一个人来平的。这个人也许不是你,但也未必不是你。”
“承你吉言。”渊堑举了举杯。
笙醉亦举了一杯。
互敬。饮罢。相视时无言,彼此则一笑过。
“好了。我该走了。婧儿可托你照看了。”笙醉声过时,风起如斯,转眼桌上已只留空盏,若非微微暖的椅榻,一切几是幻觉。
“少主,未央当真不会插手吗?”云清这时候才开口。
“应该。”渊堑又是饮了一杯,不以为意,“云清,我们也回去吧。”
此园经两个身影远去,渐渐又平静了下来。
笙醉没有走,饶了一圈他又转到了婧昭的住处。
灯火亮做一片,那个纤长的身影伏在窗棂边,隐约有几分单薄。笙醉轻轻过去,凑在她耳边,才低笑道:“怎么,知道本公子要来?”
婧昭懒懒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移去视线愣愣地望着窗外,丝毫不加搭理:“你当然会来。”
笙醉嗤了声,靠着她贴在了窗边:“我说——婧儿你干嘛老盯着那柳折言?好好在这里待着,两殿的事都不要多管,不然我可没空为你挡着。这次走后,下次文会的时候再来找你。”
婧昭伸了个懒腰,对前半句充耳不闻,说:“你知道我懒的管的。不过,哥你也太绝情了,现在才来见我,又马上就要走。”
“那么这样可好?”笙醉眼低一丝促狭,忽然靠近将她拦腰抱了起来,足下一动,已经翩然到了床边。他一弯腰,将婧昭轻轻地放在床上,自己微微俯身,正好把她压在了上面。眼低几分调笑,戏谑道:“婧儿你可是要我好好安慰你?”
婧昭失笑,轻轻放柔了声调:“是啊,好久不见,哥,你是该替我压压惊了。”
“可是我觉得你很自在。”笙醉好看地挑了挑眉,一片清逸,嘴角是隐约的弧度,“不过那个叫蔺浮的貌似担心坏了。”
“浮?”婧昭的眉睫一跳,“他没做什么傻事吧?”一急下她支了支身,朱唇差点触了上去,陡地僵硬下又呛了口,不由地直咳嗽。
“你还真是……”笙醉只觉好笑,正要拉开距离,却听身后有人的惊呼声,失失然回眸,只见门口站着不少的人,中间黄衣女子眉目间略带惊讶,却肃丽间不失端庄,刚才的叫声出自她身边的丫鬟。
“柒公子怎么有空跑这里来了?”女子展唇一笑,已没了方才的诧异,“巧尥听说殿里的人莽撞了婧昭姑娘,本是来赔礼的,倒是碰巧了。上次一别,已许久没见了吧。”
“巧尥姑娘哪的话。”笙醉笑着坐起了身,眼底却是分不明的神色。
巧尥温和一笑,言语责怪:“公子就是知己多,当然不会留心了。”说着一摆手,其他的丫鬟便轻巧退去了。
“又是你招惹的女人?”暗中婧昭凑在笙醉的耳边,轻声问。
笙醉作苦恼地撇了撇嘴,也低声说:“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她就是东殿的领主。当初我只当是个美人,现在早后悔了。”
婧昭莞尔,抬眸,却正见巧尥凝着眸看她。
黄衣下,巧尥的眉目间低含一丝光,神色温和:“婧昭姑娘原来是公子的新相好?巧尥本还以为是祭祀大人的知己呢。”言语淡淡的,但隐约又含了什么。
婧昭略愣了下,笑而不语,存心留了个让人遐想的空间,却听身边笙醉道:“巧尥你不是来给婧昭赔罪的么?怎么说远了。我们——可还有其他事要办。”说着,他很是暧mei地冲婧昭笑笑。
“也是。”婧昭眨了眨眼,妩媚地勾了一丝弧度,腻上了他的身,而抬着眸,笑地几分随意。
巧尥则是矜持地一笑,眉目间没有丝毫不悦:“是我打扰两位了,方才的事他们已同我说,是东殿的不对,这里给婧昭姑娘赔个不是,只希望以后见面不要尴尬了。”
婧昭笑笑:“好说。”
巧尥微微点了下头,说:“那巧尥先走了。后日赏花会,姑娘应该会去吧?到时再见。”说着,便顾自退了出去。
四面静下,婧昭的眉目间几分清明,半晌才微微笑起:“哥,她对你有情。”
“可惜我对她无意。”笙醉倒了倒身子靠在床上,说,“你最好也离她远一点。这个女人很危险。朝廷委派来管理东殿的,想想也不可能如表面上这样简单。”
“东西两殿斗得很厉害?”婧昭低笑,“不过再厉害也无我无关。”
笙醉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说:“那样最好。那么我先走了,一月后的文会再来找你。其间有事直接找渊就行。”
婧昭由他离开,待到门口时突然将他喊了住。笙醉回眸,略有疑问,她想了想,终于说:“如果碰到浮帮我转告他——他是自由的。”
“好。”笙醉应道。便是风过如影,消失在了一片夜色中。
婧昭望着那个方向略有出神。眉目间几分淡淡沉静下的萧然。
似乎她做的所有事都和柳折言有关。即使现在和渊堑的协议,也仅仅取决于那个人。并非故意而为,也不是存心去做,而是,她是真的看不到其他的人。
清影如月。于朦胧的光间,那袭素衣承接着皎然的光色,突然间沉静了下来。
[注]:未央宫——此时四国内皆有运行的江湖帮派,商,赌,妓,武皆有涉及,江湖中“四派”(另红函谷,逍遥魂,千阻门三派)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