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荒芜。渊底。了无生机。
眉心微微地蹙了蹙,豁然睁开眼,入眸的是一片无边无垠的天。碧蓝,蓝得刺目。
这里是哪?渊堑迷惑地打探四周,忽然入目一缕红衣,才想起发生的一切。掌心有些软,他慌忙收回手,忽然一愣。那只纤手上赫然是几块乌黑的淤痕,显然是被“蹂躏”的结果,而这只手的主人竟然睡得这样安稳。四脚大开,不知哪里掉了发带,青丝随意地散了,歪着脑袋靠着石壁,嘴角却不显干燥,细看后才发觉竟然是——口水?
他不由莞尔,方才刹那闪过的心疼也被忘却了。应该是经历了不平常的一些事,她看上去有些累,但是竟然还能睡得这么熟?
身体已经没有太多的不适,微微有些热,也知道自己是发烧了。渊堑看清了周围皆是峭壁,揉了揉微疼的太阳穴,也清楚这里只能靠自己走出去。即使有人想找,也不是这么容易找到这里的。可是……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女子,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小心地将她背上,偏头,她的呼吸正好轻轻地擦在他的脖间。
一时的出神,渊堑迈开了步子向谷外走去。明明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却走地平如坦途。背上的人咋吧咋吧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忽然紧紧地挽住了他的脖子。光滑的肌肤,有种冰凉的感觉,若不是清楚,这种温度几乎有种不是活人的错觉。渊堑不由回头看了眼这个红衣的女子,步履依旧。
明明是这样冰冷,却是种很温暖的感觉,一种——几乎已经被他遗忘了的温暖。
他放轻了脚步,下意识地不去弄醒她。
林木茂密,渐渐连阳光也遮挡住了。踩在足上,破碎的树枝发出“咔嚓”的声响,不时惊起几阵鸟雀,扑闪着翅膀直冲天际而去。泥土的气息充斥在周围,伴着几抹草叶的香气。
忽然,婧昭的鼻尖无意识地忽然触了触,眼睛一睁,喊了起来:“芙蓉草!”
冷不丁地一个声音,渊堑没反应,背上的人已经挣扎着跳了下来,几步蹿到前面,拾了根破草一脸的兴奋。
渊堑好笑地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半晌,终于淡淡地问:“女公子的眼里只有草药?”
婧昭似乎这才发现环境地转变,掩饰地咳了几声,笑道:“看来你的毒已经解了嘛。”
渊堑不置可否,眼里忽然闪过一道光,随手摘了一把的树叶,不经心地一番把玩,说:“也该好了,不然,也不知道我们能否活着回去……”话音未落,叶片已悉数离手,只听林木间几声闷哼,不难看出是有人埋伏在周围。
婧昭皱起了眉:“怎么阴魂不散的,找不着我们,就设伏等我们自投罗网?”边说着,她已经躲到了渊堑的背后。
一个怕事的女人。渊堑下在意地下了个批语,又伸手抓了一把叶入手中。
周围突然冒出很多蒙面杀手,一步步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抓紧我,不要离开我身边。”
“不用说我也知道!”
渊堑看了眼这个像狗皮膏药般粘在身边的女子,不再说话。眼底,已是一种肃杀。
但他还不及出手,眼前刀光一闪,人已经倒了一片。
极快的剑法,快到——近似诡异。
“浮!”婧昭看到了哪个闪过的黑影,睁大了眼,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郁闷。明明已经给了他自由,这个人,竟然还是来了这里。虽然,用了“陨血”的这个方法她就知道他可以找到她,但,当真的知道他来了,心里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吵。”
蔺浮几剑解决了所有的杀手,却不看婧昭,反看向另一面。
那处草木微微一震,陆续走出几人。
因为赶路,衣衫都已经破旧,满是尘土。该是寻了整整一夜,每个人的脸上都很是疲惫,直到看到两人,才终于舒了口气。
笙醉看了一眼周围,眉梢轻轻一挑,什么也没说,竟然转身便走了。
佑岚的一身锦袍早已沾满了泥,他一脸心痛的样子,但也什么都没说。
婧昭的视线落在柳折言的身上,对望。仿佛刹那凝固了时间,一眼中,含了太多的情感。安心,关怀,心疼,释然……最终视线生生阻断,他藏下所有的情感,霍然转身,只留下沾染了血痕的长衫,衬着背影渐渐离去。他仿佛只是来确认她的无恙,知道后,便可以这样毫无留恋地离开。
她的眼睫轻轻垂下,掩住了所有的情感,半晌,微微一笑,说:“渊堑,回去吧。”
“不去追他吗?”
“如果你曾经因为追逐而遍体鳞伤,你,还会做一次吗?”
平淡的语调,却无波地让人心疼。
三年前。她曾经从书院追到山脚,又从山脚追到临安,但最后,却只是看到了他同别人成亲的一幕……她跌跌撞撞地离开,那天起,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在她的身边扶持……
“我会。”久到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渊堑的声音荡起,却是一样平淡而冷酷。擦身而过,同样离开,那修长的身影忽然有种苍凉的错觉。婧昭愣在那半晌没有回神,身体忽然一轻,已经被蔺浮拦腰抱起。
“以后不要用‘陨血’法解毒。”
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还在生气,婧昭识趣地没有接话。很熟悉地怀抱,由着他带她离开这片林子,仿佛之前失去的一切又都回来了。
“陨血”是一种以血引血的法子,就是施法者可将他人的毒血都引到自己身上,从而解毒。而蔺浮因为体内有了她的“血牵”,命运早已和她连在一起。她用了“陨血”,他即使没有得见,也会知道。
可是,既然蔺浮知道,那么,另一个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婧昭垂了眼看着地板,俨然一副做错事的小孩模样。此时她已换衣稀疏完毕,一身长衣逶迤地拖着,轻摆的衣角,长发垂肩。她面前站着的人,却丝毫不看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玉箫。
“哥……”耐不了这份沉默,婧昭小声地开口,“这只是小毒,你也知道我是百毒不侵的体制……”
“恩?”笙醉散散地抬了眼,笑眯眯地瞅着她,“百毒不侵?真是厉害呢,那不是可以独步武林了?”
从小就害怕眼前人的这种神态,他从不“生气”,可有时却比生气还要恐怖得多。婧昭丧气地垂了头,说:“哥,我错了还不行么?”
“不行。”
“你……”没想到他还真的接得这么顺口,婧昭有些气结,“那你想怎么样?”
笙醉有些玩够了,洒然一笑,说:“我想——要你留在鬼方。银夷现在战乱,你好好养好身子再回去。”
“要我不要管战事?”婧昭抬起眸睨着他,说,“两国不是已经达成协议收兵了么?”
笙醉神色未改,说:“鬼方退兵途中说是看到了定稷的士兵,血洗了沿途的村落,惹了民怨。银夷兵又在途中设伏,突袭了鬼方的几处军机要塞。这样一来,光凭柳折言一人,真能阻止得了这场战事?”
“设伏?银夷因伤亡惨重已经退守恰怡,南面又被越楚国牵制,哪有兵力去挑衅?”婧昭神色几分冷洌,“说见到定稷的士兵更是无稽之谈,银夷现在正处国患,即使防守吃力,也还不至于到会漏过他国兵士过境。看来,有人在背后捣鬼。”
笙醉轻笑,说:“这次文会的伏击也是一样。这捣鬼的人,看来还在鬼方境内呢。”
“哥,你……”
“不要叫我帮银夷。”笙醉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推门而出,“我明日就走了。战场终究不是女儿家该呆的地方,你若想做什么就留在鬼方吧,不过,别忘了还有一个人……”
房门关上,婧昭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一直在一边未出一言的人:“浮你……”
“我自己有安排。”话未落,窗户几下扑闪,已经没了人影。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婧昭的眉睫一触,再轻抬已是平日那般漫不经心的神色。
她知道那个人已经走了,她也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不辞而别,但她决定留下了。他是银夷文相,有自己的事要做,也有自己的立场,而且,他也能做好。既然不需要担心,她何必苦苦执著呢?更何况——鬼方这个隐藏在幕后的人,似乎,也该找出来给点教训吧。
书房。几点檀香。
云清处理罢渊堑的伤势,眉心依旧紧锁。虽然伤并不重,但根据伤口来看,若不是躲避及时,招招都是毙命的。润滑的肌肤,却满是触目惊心的残忍。
纤细的手将衣衫盖上,渊堑看着杯盏,神色平静:“你怎么看?”
云清恭敬地低头应道:“我怀疑是东殿的人。”
“东殿?”渊堑小酌了一杯,叫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何以见得?”他的唇依旧有几分苍白,但神情却并不似受伤的人。
“这……”云清被问得一愣,“除了东殿,似乎没有其他势力有动机了。巧尥这个女人可不简单。”
“不是她。”渊堑轻描淡写地带过,将话题一转,“柳折言已经回去了,其他人呢?”
“柒公子和未央宫的人明日也要走了,不过婧昭姑娘似乎会留下。”
故意补上的一句,渊堑却对云清的这句话置若罔闻,道:“今夜就给未央的摆个宴吧,文会说到底也是因为我们鬼方而破坏的,丹青楼主似乎很是为那些银子心疼,我们也该准备些回礼以作补偿。”
“我这就去办。”云清应了声,退出了书房。
轻轻合上门,他不由地摇了摇头。少主过于紧锁心扉,才会这样的“寂寞”。即使少主本人并不承认,但那种茕茕的背影,总是让人不忍。也许少主自己也不知道,他并非如表面那样的冷漠,不然当初,也不会救下已经奄奄一息的他了。少主放不下的,不过是过去的耻辱罢了……可是单单是定稷才是这个男人所痛恨的么?定稷欠他的固然多,可更多的,似乎应该是另一个国家吧?
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的阴狠,云清冷冷地环视了圈这个看似繁华实则死气沉沉的神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