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女军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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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海苍(下)

帐暖隔尘。血味弥漫。

来去的人影携风,即使是栓绑用的粗麻绳也似琴弦在撂拨下微。

帐帘掀起,风过即入了人影。到床畔,柳折言握住那人的手,指尖微凉:“罗将军。”

罗蒙的身子颤了下,那双眼已浑浊,竭力才集中了目光稍许看清了来人。一刹那神色万转,触了触唇,他却什么也没说,悔恨地生生压下了所有的话语。伤口绕着一圈浓黑色,蠕虫般肆意腐蚀着残躯。

“回来了就好。”柳折言温和地低叹了一声。

罗蒙感到心中堵了什么,突然握住柳折言的手,喘息道:“密函……已交……交王监军……快,快……”他的话止在柳折言的凝视中。

没有挣脱那布满粗茧的手。柳折言温和的笑着,光落在眉间。细微随意的一个动作,他替罗蒙掖了掖被角,自然至极。淡定从容,与生俱来的气质,无形地替代了四周的氛围。

婧昭在一边看着,眼底不由多了分涩意。他的温柔,永远不是只对她一个人。

“还需不需要救人?”她开口,语调懒懒地向上吊了吊。

柳折言眼底有什么亮了下,正要说什么,却是被人抢了先。

“女娃娃好口无遮拦,如果能救。田军医早救了,哪还要你来大言不惭的。”李表刚才要出城的时候被拦了下来,这时候正好一肚子气。

婧昭笑眯眯地瞄了他一眼:“我救了怎么办?”

“救了老子认你当奶奶都成!”李表粗声粗气地说。

促狭地一笑,婧昭的醉眼里的狡猾更胜:“我要孙子干什么?如果我救了这个人,你就是我的跟班,怎么样?”

李表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用鼻子出了口气:“谁怕谁。”

“田军医?神医门第十代弟子,人称‘妙手’的田符?”得逞诡计,婧昭心满意足地将视线停在一旁的白须老者身上。

田符几无幅度地点了点头:“正是老夫。”

“来看看这个药方如何?”婧昭随手取了桌上的一支笔,行若游龙地写下一大传药名,写毕,含笑睨去。

田符取来一看,愣在那半晌未动。

旁人疑惑。纪嘉修凑上来一看,不由几分赞叹。他稍稍懂一些医术,知道这方子上的虽然都是普通至极的药草,也是经这样一搭配,可就……“不用让人去煎吗?”他笑着凑在田符耳边好心地提醒。

田符这才想起,忙叫人拿了这方子去取药。

“女娃娃到底是什么人?倒是有些本事。”李表挠了挠后脑勺。

“雪医山庄的女公子,陆军师的师妹,婧昭姑娘。”柳折言顺口接了这个问题。

婧昭凝了眼看他。这些身份都是表面上的,那么,其他的呢?难道现在,她连他的“朋友”也称不上?

心间略堵,她强移开视线,却是向着李表媚然一笑:“这位将军怎么称呼?不知道说话可算数?”

李表现在闷得要死,硬着头皮说:“自然算术。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表’便是!”

婧昭含笑挑了挑眉:“‘老子’?我现在可是你‘老大’。”

李表闷然:“不然叫什么?”

“‘小子’?恩——貌似不太对。”婧昭刹有其事地摆出一副思考的样子,“其实叫什么都好,只要不占我便宜。”末了,突然扯开弧度,补上一句:“小李子。”

“噗——”周围有几个人已经忍不住笑出来了。李表脸色铁青,几乎是恨不得找个地洞给钻进去。

闹够了,婧昭的明眸轻轻一抬:“药方给了,跟班也收了,可不可以请众位先出去呢?这位将军的毒可是还需要上针才能排得干净,人多分神啊。”

“我们去帅帐议事。”柳折言这样说这,一掀帘已经出去了。其他人见状,也都跟了出去,没多会,整个帐内就已经只留了婧昭和蔺浮两人。

婧昭看着那微动的帐帘铃了好一阵,才吐了口气:“好了,开始吧。”

蔺浮排开一桌的银针,又在罗蒙的项边一点,使得他昏睡了过去。

手起针落,手法娴熟地如一支指舞。先分别落针四穴护住心脉,后通肘,臂,颈,额聚集毒血。针行全身,灵动间银光似欲刺开双眸。起,撂,拨,按,旋……细小的孔,黑色的浆液连作黑珠,自小指遗留的针孔处断而不绝地滴下,会在地面成了一处积沼。

婧昭看了眼床上神色缓和了不少的男子,眼中的神色却是空空淡淡的。落下最后一个穴位,她的脸上已有了细碎的薄汗。

“哎呀——累死了!”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以表示大功造成,接过蔺浮递来的巾绢随意地擦了擦,说,“浮,我们也去帅帐那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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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帐里的氛围几分凝重。

“可有什么看法?”柳折言将手上的信函往桌上一放。

罗蒙带回来的书函,上面有莫无射龙飞凤舞的字迹——“自南返,破围出,届时遣兵护援。”纸张微黄,褶皱稍稍模糊了笔画。

“可信,可不信。”纪嘉修不以为意地说,嘴角一丝笑。

柳折言抬眸:“嘉修这话怎么讲?”

这位文相的身上有令人安心的气息,纪嘉修享受地深吸了口气:“信应该是真的。的确是役相的字迹,这点假不了,更何况是罗将军带回来的。不过现在的问题在于——这样的信,在逃回来的士兵身上每人都有一份。这就让人费解了。如果说是为了确保我们收到通知的可能,这根本说不通,众所周知,这样一来信函落入敌人手中的概率也足足翻了几倍。”

“难不成不救役相了?”李表粗声粗气地瞪圆了眼,再没沉住气。这些文人就喜欢猜忌,有这闲工夫他都不知道可以在战场上斩敌了。

“救自然是要救。”纪嘉修完全没有搭理的意思,“这是唯一的机会。即使是鬼方军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我们也不得不冒这个险。以现在的处境,到底是过于被动。但南面多丘陵,这两天是应该先派兵去那做足准备,只不过……”

“不需要这样。”婧昭在外面听到谈话,一进来就是这么一句。周围的视线刹那聚到了她的身上,她微微觉得好笑,偏头向柳折言挑了挑眉:“人已经无碍了。”

柳折言的嘴角划过一丝弧度:“谢谢。”

如悬石落地的神色,两个字——谢谢,仿佛心一下子松了下来。只有在这时才明白,原来自己所等的,也不过是这两个字罢了。婧昭不由苦笑了下,抬眸时依旧回眸媚转:“这信并不是以表面文字所讲的来作的解释,当中的怪异,你们没有看出来吗?”这一声谢,她收得当之无愧。

“怪异?是指字色吗?”柳折言指了指桌上的信函,若有所思。紫色的字,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层。

“有没有听说过‘紫气东来’?”婧昭笑了笑,垂手指着行军图,稍稍加大了声色,“役相现在是被困在盘源山,要下山共有两条路,分别通往郡南,东两处大门。而山脚又由秦阳,袁茂两将分道驻扎,要突围的话,几乎难度相当。那么再看下地势。在南的是湮沼丘,这种地形利于伏兵,也对以少胜多有好处,可这些都是在出奇制胜的基础上。如果对方早有准备,选择这个怕并不见得有利。至于东面,则是难走的山路,尤其是最后两处峡谷夹处的路段,并排走的步兵不可超过五个,在地势上看并不是个好选择。但反过来说,对方也只能用同样的人数去通过这里,这就相当于一比一的打斗了。以敌众无寡的局势来看,是不是还赚到?凭我三师兄的远见加上对于暗语的猜测,各位说役相更可能选择哪个呢?”

连串的分析,婧昭接过蔺浮递来的茶,含笑饮了口。

“紫气东来?”柳折言的视线落在信函上。紫色的字迹。他久久没有说什么,别人都猜不透他的想法。“婧儿,有几成的把握?”他问。

“五成。”婧昭的视线纤尘不染地落在他身上。如果定计的是陆荃,她自然可以确定,但如果是另有其人,自然也排除不了“凑巧”的可能。所以——一半的胜算。她轻轻地眯起了眼,等他做下这个决定。信,或者,不信。

旁人无人插话,连素来卤莽的李表也只是小小地咽了下口水。

五成。对于战争来说是过于薄小的胜算,更何况,现在这五成里,即使真的猜对了,也不一定会是场胜仗。

纪嘉修饶有兴趣地看着婧昭,忽然感觉全身一寒,转过头去正好对上蔺浮冷冷的目光。对此他反而挂上了一抹笑意。理智明明告诉他这并不该是个好选择,但下意识地他觉得自己应该相信她,因为——好奇。她的散漫和慵懒是浮在表面上的,可即使隐藏地再好,依旧有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气势。这让他想到了一种动物——猫。

婧昭没有觉察到这份注视。

过久的沉默,她询问般地看向柳折言,正好和他望来的视线触了个正着。她抬了下眉也不回避,唇间渐渐启开了妖媚的笑颜。

“明日出兵东门,准备接应役相。”柳折言下令。

“是。”王晖得令,转身就要出营。

“监军请先等等。”纪嘉修拦在了门口。

王晖不满地瞪他,他反而是向婧昭笑笑:“不知道公子可还有什么好的计策?”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一双似月牙的眼,平淡无奇的五官凑在一起反而有说不出的神韵,而那双眼里有难掩的精明,他也没什么伪饰,坦荡荡地任其显露。

不是什么君子,倒也不是小人。

婧昭回以一笑,对纪嘉修并不排斥:“我只是有想,既然决定出兵,与其只是为了摆脱敌人,倒不如乘机捞一把。”“乘机捞一把”是某人的口头禅,也是那人唯一让她觉得值得借鉴的地方。想着,她嘴角的弧度又浓了几分。

“那时候可以这样……”笑着说出自己所想的,婧昭也不再理会那些诧异的视线,一掀帘子就出了帅帐。

“浮,想说什么?”没有回头看那人,她的目色落在无尽的远处。

蔺浮跟在她身后,瞥了她一眼:“公子,一旦莫无射被救回来,是不是该回去了?”

婧昭回眸,看向他的眼底:“浮,我想……”

只一阵风,蔺浮的影子已经凭空消失了般,只留下她发线低掩的无奈。他不过是不想给听她的借口。她看着他隐没的方向,手一展,掌心的叶片突然间翻飞作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