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万象之规律 无人可违背
回到府里,胤禟已经下朝回来了,换下一身官服,穿上了一件酱红色的袍子,他正坐在红木椅上喝茶,看见我进门,淡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盖碗杯,问道:“你去看十三弟了?
“嗯。”我点点头,脱下狐裘,在他身边坐下。
“他可还好?”胤禟把暖炉递给我。
“不太好。”我实话实说。
胤禟垂下眼去直勾勾的盯着地面,不再做声,我知道,他也心疼胤祥,只是如今的现实却不允许他有太多的情感,他既然选择了辅助胤祀,就只能对其他人狠下心来。对于今天的这样一个局面,胤禟也是万般不愿意看到的,只是,他也无法阻止,更无法改变,苏茉尔曾经说我与她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粒小石子,对于滚滚流淌的东去之水,除了身不由己的随波逐流,别无他法,而胤禟,包括其他人,又何尝不是石子呢?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皇阿玛对他,还是留了一丝情分的,没有过多的责罚。”
“唉。”胤禟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起身来,说道:“我去看看八哥,你去吗?”
“八哥愿意见客了吗?”
自从上次那件事以后,胤祀将自己关在房里不见任何人,就算是我和胤禟去了,他也只是吩咐璟茹招待我们,我询问璟茹,璟茹也只是愁容满面的摇头轻叹,后来璟茹禁不住我的逼问才透漏给我们说,胤祀从那日之后,便开始郁郁寡欢、萎靡不振,不多久就生病了,但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对外只称是在家闭门思过,无心待客。
“还不知道,总得去去才行的。”
“那我也去,还不知道他病好了没有。”我又想起清歌来,又说道:“你先等等,我去看看清歌。”
绿荷在房间里给蒙东绣荷包,清歌已经被她哄得睡下,我叮嘱了她几句,便急急的随着胤禟前往八贝勒府。
八贝勒府里一片肃静,院里没几个下人,偶尔见了几个做事的,也是谨小慎微。
我们在里院的走廊里见到了璟茹,她身后跟着一名端着药碗的丫鬟正往胤祀房里走,瞧见我们,璟茹原本双眉紧锁的严肃面容才缓和了些。
“八哥身体怎么样了?”我上前问道。
“还是那样,也没有多大的病症,就是整个人都显得孱弱无力。”璟茹吩咐丫鬟先将药送过去,同我们放慢了脚步,边走边说道。
“还是不肯见我们吗?”胤禟问。
“唉,你们就随我来吧,吃了这么多次闭门羹了,也难得你们有这份心,还有十爷和十四爷,也多亏了有你们这些兄弟在。”说着,璟茹原本坚强的脸上也忍不住淌下一滴眼泪来。
到了胤祀房里,却看到他在里屋的书桌前挥洒着墨笔,还一边咳嗽着。
“哎呀,爷,您怎么起来了?身子不好得多躺着才是啊。”璟茹急匆匆的走过去拿过他手中的翡翠毛笔,埋怨的说道。
胤祀抬眼隔着珠帘看见我和胤禟,愣了一下,倒也没多说什么,踱步出来,示意我们坐下,又给我们倒了茶。
他清瘦了许多,原本就白皙的面庞此时显得更加苍白,毫无血色,灰白的薄唇也是无力的闭合着,双眼已经失去了那道温和的光,曾经温文儒雅,面带春风的胤祀,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我看的心里一酸。
“八哥……”胤禟张口欲说什么,却又好像不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
胤祀淡笑了一下,看了眼里屋,璟茹正在书桌前给他整理着字画。
“皇阿玛时常说我的字不如其他兄弟们,呵,我也深知这点,私下里勤学苦练,无奈,总也达不到那种苍遒有力的境界,到底还是不如四哥和十三弟的。”
“八哥,你平白的说这个做什么?”胤禟问道。
“这书法也着实是一件好东西,能修身养性,也能使人平静心境,只要人全神贯注的投入到那一方文墨当中去,便会忘记了世间的纷纷扰扰,什么名与利,都不过是过眼烟云。”
“八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想放弃吗?难道这些年的努力就白费了吗?”胤禟有些不高兴的道。
“原本就不曾拥有过,何来的放弃?”胤祀苦笑。
“八哥!你振作起来,你这样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怎么可以!你要知道,你身上所背负的不止是你一个人的抱负,还有我,还有十弟和十四弟,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都鞍前马后的追随你,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胤禟说得有些激动了,声调也提高了些,手也不自觉的在桌子上敲了一下。
我伸手抚上他的手背,轻声说道:“胤禟,先别逼八哥了,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八哥心里也不好受。”
璟茹把汤药端过来,递给胤祀道:“光顾着说话,药都快凉了,快喝了吧。”
胤祀接过药一口喝下,可能是喝的急了点,被呛住了,又是一阵咳嗽。
璟茹在他背上轻轻的拍了几下,缓和了一下他的气息。
我抬头看向窗外,欣喜的叫道:“呀,雪停了。”
大伙也都不自觉的将视线投向窗外。
我走到窗前,呼吸了一口带着雪的气味的新鲜空气,感觉无比顺畅,我一边感受这份清新,一边说道:“世间万象,存在与消失,都有它的一个自然规律,就像风雪过后总会天晴一样,不可违背,世间尘事也是如此,而这些规律,却是人们所掌握不到的,所以,当有些事情脱离自己预设的轨道的时候,会束手无策,也会沮丧迷茫,但是,不能不相信,就像风雪过后将会迎来阳光一样,那些不好的事情总会过去,有一句话说的好,老天为你关上了一扇门,同时也为你打开了一扇窗。”
“老天为你关上了一扇门,同时也为你打开了一扇窗。”胤祀重复了一句,抬起头来对我笑道:“倒是一句极具哲理的话。”
数日后的除夕之夜,不知道是不是康熙有意淡化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大费周章,排场搞的比前年还要大,所有皇亲国戚,包括废太子,包括因废太子一事而受到牵扯皇子们,更包括一些王公大臣,无一缺席,那夜,乾清宫前人满为患,然而,与这个人多势众的场景极其不协调的是,场上的气氛可以用平淡来形容,特别是当康熙走上龙椅的那一刻,底下一片鸦雀无声。
“哟,大家这是怎么了?今儿个可是大喜的日子,朕瞧着,怎么都没个喜庆样啊?”康熙犀利的眼光在底下群中扫了个遍。
话音刚落,那些王公大臣们立刻展开笑颜,对康熙点头哈腰的说着些吉利的话。
在我看来,这就是一场闹剧,而他们就是那几个小丑,真是笑态百出。
康熙坐在龙椅上不改笑容的跟大臣们谈笑风生,似乎是暗示所有人,朝中还是一片太平祥和,即使是太子废掉了,他也不会让任何争端涌起,这,是只有他能主宰的世界。
“洛儿。”
我回过神来,荣妃正一脸慈爱的笑的看着我。
“瞧瞧,还是不改这么老毛病,怎么老是神游呢?”
“呵呵,娘娘,真对不住,方才在想些琐事。”
“你这孩子,怎么就没见你不想事的时候呢?难怪今儿个看你都瘦了。”荣妃拉过我的手,心疼的拍了拍。
“娘娘,您说得洛儿都愧疚极了,这倒是提醒了洛儿,许久都不曾去给娘娘请安问好了,是洛儿不对。”我有些过意不去的说道,的确,近来发生这么多事情以后,我已经很久没再进宫了,渐渐的都忘了荣妃她们了。
“无妨,我虽在宫中,但许多事情还是知道的,唉,只要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好了。”说到这里,荣妃似乎想到了什么背上的事情,眼神黯淡下来,眉头也微微蹙起。
我有些奇怪,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荣妃抬眼看了看我,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可知道,和硕温恪公主于半年前,已经去世了。”
‘哐当’,我手中的茶杯应声坠地,尖锐的声音又淹没在了周围的嘈杂喧闹里。
“玥儿死了?”我喃喃自语道,又问荣妃:“怎么死的?”
“难产。”
难产,玥儿做妈妈了,可是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份喜悦就离开了,半年前,那会子正是我沉浸在那场暴风雨的暗潮中的时候,胤祥应该是知道的吧?可他却也没有告诉我,到了如今,我才知道,那个我总是要和我一起分享好吃的东西的玥儿,永远的离我而去了。
她出嫁的那一日,我没有去送她,因为不舍,却万万没想到,至此是再也见不到了,如果知道这样,那最后一面,我无论如何也要去见的。
这个迟来的噩耗只带给了我短暂的伤感和缅怀,或许是经历的与亲人生离死别也多了,或许是心里觉着这对玥儿来说是件好事,因为她就要去与卓泰相见了,又或许,是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有更加让我关注的事情。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为了扼制诸皇子结党谋位,又考虑到大清的长治久安,康熙正式宣布复立太子。
这一旨意,另朝廷所有人哗然,都有一个共同的感悟,就是君心,深不可测。
胤禟在回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相当的平静,只是定定的看着我笑道:“你倒是把皇阿玛的心思摸透了。”
“错,我没有看透皇阿玛的心思,只是我站在了旁观者清的角度去思考,其实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事情,而你们的眼睛已经被一些外在的事物所蒙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