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下了出租车，立到熟悉的铁门前，这地方从来都给她甜蜜温存的感觉，可是今天，望着门后的花团锦簇，她却突然胆寒，心生怯意，竟连按门铃都有些迟疑。
早上出门前，吃下的丰盛早餐好像在胃里翻滚作乱，冷风里，干呕的感觉一阵阵袭来。足足呆立了一分钟时间，她才突然伸出手指，用力地按下门铃。
很久之后，才有人在那头接起，不是预想中的夏姨，小乐的声音，可能是第一次从机器中听到，微微有些陌生，“哪位？”
“我是洛菲，慕烬在家吗？我想见他。”
那边仿佛有吸气声，然后，小乐的声音再次响起，“何董有急事，现在不在，洛菲小姐，要不我让小陈，先送你回家吧。”
干呕的越来越强烈，尽力克制着，洛菲声音冷了下来，“我不信，我一定要见到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你们都要瞒着我。”
“现在真的不行——”
“小乐，开门，否则我就爬墙进来！”她声音坚决，而且已经开始眯着眼睛打量围墙的高度。
“不要！这里有红外线警卫，那些都是通电的。”小乐慌了，“你等一下，等一下好不好？”
“五分钟！”洛菲咬嘴唇，硬声开口。
“小陈，你小心点把少爷扶下去，我去开车。”楼上，张医生一脸凝重，正指挥着小陈进卧室。
夏姨立在一边，只剩下流眼泪的力气，小乐跑上楼，踌躇着如何开口，“何董——”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情？”张医生皱眉头。
眼前的漆黑稍稍退去，意识恢复，何慕烬勉力开口，“小乐，是谁
“是——”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讲，伶牙俐齿的乐黎，生平第一次说不出话来。
何慕烬的眼睛，突然睁开，凤眼里瞳仁漆黑，映在他苍白的脸上，触目惊心，“是不是菲菲？”
震了一下，小乐仍是不敢开口。从来好脾气的张医生，却已经发急了，“小陈，你快点好不好。”
小陈应声，上前伸手去扶，突然手臂被按住，何慕烬的手指，冰冷微颤，声音也是，“等一下。”
“少爷！”张医生声音里多了几分怒气。
没有回应他，何慕烬回过头，对立在一旁的夏姨开口“美姨，拿一身干净的衣服给我。”
“少爷，侬——”
“你们都下去，我要和菲菲，单独谈一会。”
“不行！你一定要马上去医院。”张医生张口阻止。
“我要见她，还有，绝对不许，让她知道我现在的情况。”
“何董——！”这次乐黎都忍不住发声
何慕烬抬起眼，缓缓扫过身边众人，凤眼里，寒光微微，“我要见她，你们听不懂吗？”
一瞬间，好像偌大的空间里，所有的空气都被抽走。每个人都感觉一阵窒息，下意识点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门开处，小乐的脸，笑得勉强，“洛菲小姐，何董在楼上小客厅等你。”
也不去追问她为什么刚才还说何慕烬不在，洛菲直奔楼上而去。
整栋别墅，静悄悄的，就连一直忙碌的夏姨，都不见踪影。脚步太急，奔到楼梯顶端，她已经有些微微气喘，不想让何慕烬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洛菲扶着护栏，顺了一口气，眼角瞥到站在原地的小乐，遥遥地仰望过来，那么远的距离，那眼里的复杂怜悯的光，仍旧那么清晰。
怜悯！突然有些想笑。每个人，身边的每个人，从一开始，都用怜悯的眼光来看她，为什么要可怜她，为什么不可怜另一个？难道就因为他看上去冷淡疏离，看上去无比强大，看上去一切在握，就注定要一个人待在凡尘之外，一个人独自前行吗？
扶在护栏上的手，不由自主十指收拢，双拳紧握，她抬起头来，脚步坚定，继续往前走去。走道尽头，小客厅的门敞开着，她在门口立定，厅里窗帘紧闭，一片昏暗，沙发上，何慕烬早已静静等候，看到她，也没有动弹，依稀微笑，阴影里只是一片模糊
慕烬，你怎么了？从小陈切断电话那一刻开始，就忐忑不安的心，见到他之后，一丝都没有安定下来的，相反地，突然满心寒意，恐惧感无法克制地疯涨起来，竟让她全身僵硬。
没出息！洛菲咬牙，抬步就往他的方向走过去，却听到他的声音，低低响起，“菲菲，你坐下吧。”
脚步顿住，坐下？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菲菲，过来。”？为什么会是坐下？
“你坐下。”见她不动，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平淡，但是隐隐软弱之意，让她心里急痛，小腿已经碰到侧边的沙发，身子一软，竟真的坐下了。这厅里沙发环绕，其实两人离得并不很远，但面前阴影中的他，仿佛重山远隔，总也看不清。
“慕烬，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不是说好了，今天要一起吃饭。”痛恨自己懦弱的反应，洛菲小声开口。
“菲菲，”他的声音，好像是叹息，“跟我在一起，很辛苦吧。”
何，你要说什么？嘴唇无法克制地起来，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洛菲僵硬地直着脖子，呆望着他。
没有等待她的回答，何慕烬继续着，仿佛是自言自语，“以后不会了，你好好的，什么事都不用再担心。”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不懂。”拼尽全力，张口说出来的话，却断续破碎。
那边他的影子，淡淡的，好像随时会消失在眼前，可他的声音却清晰无比地继续传来，“菲菲，我以后，不能再见你了。”
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心里的尖叫已经快要把自己的耳膜震破，可是喉咙剧痛哽咽，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刚才就没有止歇过的作呕感剧烈翻滚，不自觉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只怕一张口，就会立刻呕吐出来。
“小乐。”他突然稍稍提高声音，乐黎闻声出现在门口，眼里焦距固定在虚空一点，竟然不敢望向他们两个。
“小乐，送菲菲回家。”
“不！”心中突然生出无限勇气，作呕感被强压下去，她平生第一次，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何慕烬的话，“小乐，你走开，我们还没有说完。”
将门合上，洛菲转身便走到周的身边，蹲下身子，坚定地仰望他，“说理由。”
因为距离拉近，这时才看清何慕烬的脸，暗影里无限苍白，双唇却红得妖异，漆黑的瞳仁，暗淡无光，从没见过他这样，熟悉的脸，突然陌生。其实每次仔细看他，都会有远离俗世的感觉，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让她心生惊惧，好像眼前的极致美丽，随时会轰然消散，恐惧让她情不自禁伸出双手，用力抱住他，他的身体，突然僵硬，然后慢慢地，有叹息声传来。
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洛菲再次出声，声音却无限地软弱下来，“我不信你，我不走开，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待着的。”
头顶突然有熟悉的触觉，他的手指，抚在自己的头发上，微微，指腹与皮肤触碰之处，丝丝冰冷，从上方一直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从来都是无尽甜蜜温柔的动作，这一刻竟让她浑身麻木，呼吸困难。
“菲菲，如果我可以，如果可以——”他的声音，幽幽响起，洛菲抬起头来，一瞬间，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在自己面前，明明带着笑，却一脸疲惫绝望，竟像是了无生志。心痛怜惜，难以描摹，挣扎着再次开口，“不会的，这世上，只要立定心意，没什么不可以的。我什么都不怕，你跟我说，跟我说
他的手指移下来，小心地抚在她的脸上，伸手握住那片冰冷，洛菲目光哀求，“你说给我听。”
“请你，体谅我。”他轻轻吐出这句话，仿佛耳语，可落在她耳中，却像一道巨雷，门突然打开，一个陌生的老人站在那里，不顾小乐的阻拦，扬声开口，“这位小姐，能不能快点离开，何董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双膝虚软，难以支持自己的姿势，她不知不觉，侧坐到地上，厚长的羊毛地毯，身子陷进去，完全不觉温暖，从里到外都是无尽寒凉。
何慕烬立起身来，越过她，往外走去，脚步落地无声，他的背影，一片模糊，没有力气拉住他，也没有力气出声，不知过了多久，或者只是一瞬，小乐的叹息声在耳边响起，她温暖的手，将她扶起来，“洛菲小姐，何董已经离开了，我送你回家吧。”
回家？她茫然抬头，她的世界，刚才已经全都碎了，哪里还有地方可去。
亲眼看着她下车进楼道，小乐犹自不放心，“洛菲小姐，我送你上楼吧
“不用，”洛菲断然拒绝，“小乐，你走吧。”
“我不放心——”
突然凄然一笑，“有什么不放心的？没有何慕烬，我还会有什么危险吗？”
“——”小乐无语，良久才哑着声音开口，“菲菲小姐，你要保重。”
熟悉的告别，小陈在电话里，已经说过一遍，回身上楼，每个人都要她保重，这个词听上去脉脉温情，其实不过是因为，今后再会无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