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门总统府。
坐在杨皙子下方,梁栋侧视主位上的老袁。得知蔡锷脱逃,老袁神色有些不属。
一刻钟前,他才到六国饭店不久,袁绍明就找上门来,说大总统召见。梁栋故意问有什么事?袁绍明支支唔唔就是不说。梁栋也顺水推舟,不再追问,一路来到了这里。老袁也只是点头致意了下,就让梁栋坐下了。
空气相当严肃,室内坐满了老袁的大小谋士。袁克定、杨士琦、梁燕孙、杨皙子、钱能训、梁栋、江朝宗、雷震春等诸人,此刻,江朝宗正在报告如何处理蔡锷的事情。
说来江朝宗此人相当有趣,天生就是个做“京畿守备”的好材料。满清在台,他是步军统领,老袁上台,他依旧是步军统领。张勋复辟,他还是步军统领。当日本鬼子来了,他又成了治安维持会的会长。一生虽碌碌无为,却也做到了保一方黎民。老袁用他,的确算得上唯才是用。
几番出任“京畿守备”,也足以看出他心中没有什么国家大义。
因此,最后作结,他建议道:“要不要把蔡锷从天津再抓回来?”
老袁不言不语,状似在考虑。
一时间,众人不语,静待老袁做最后决定。唯一一人例外,此人就是杨皙子。他侧目注视梁栋几次,目光带着疑虑。
梁栋心中透亮,杨皙子在疑虑他为什么不为蔡锷辩护?但此刻谁都可以先出头,唯独他不可以。
突然,杨皙子起身说道:“元首,度以为不可。蔡锷此番离京,我看没有什么其他意图,应该是为了治病。元首可知,据英国医生诊断,蔡锷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喉疾必会严重,十有八九会……”说到此,他转而看向梁栋:“谦之,这件事情你最清楚,还是你来说吧!”
顿时,老袁把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梁栋,带着很深的疑虑。
梁栋苦笑,这个杨皙子还真是。既然被人拎出来了,再躲也不合适,于是,梁栋无奈起身:“元首,以栋之见,押回不妥,但放走也不妥。不如在天津就近监视,只要他不去南边,无妨事。”
老袁听了,下意识点点头。
江朝宗察言观色,立刻接道:“谦之少兄言之有理,方才朝宗思量欠妥。蔡锷此番出京定然心怀异志,放虎归山,绝非正常道理。若押回京城,又难免授人口实。正如谦之少兄所言,就近监视,方为正理……元首,朝宗保证,这次绝不会再让他逃脱。”
众人纷纷点头,认可梁栋所言。
唯有杨皙子例外,他更加疑虑。他不像老袁,与梁栋接触少。他与梁栋经常相处,深知梁栋与蔡锷之间肯定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只不过没有确凿证据,他始终不敢做最后判断,故而趁此机会试探梁栋,但没想到,梁栋却不为蔡锷说话。
梁栋又侃侃而谈:“但是,方才皙子先生所言也确实属实。前几日,我方得知蔡锷患有喉疾,找来英国专家诊断,结果令我大吃一惊。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即便持续用药,也无济于事。”
这话一出,全场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梁燕孙坐在老袁右手下方,有些不太相信地问道:“谦之,果真有此严重?那他岂不是必死无疑?”
梁栋点点头,然后又向老袁说道:“蔡锷在津,接近东洋,不若请上有实力的国外医生前来为他治病。免得他胡乱猜疑,四处乱跑,不然,一则误了他治病的时机,二则使人以为元首刻薄于人,诚为不美。唯有以诚待彼,彼才心悦诚服。”
老袁听罢,手指着梁栋,连连道:“我早就说过谦之办事有章法。看看!我没说错吧!就照谦之说的办。朝宗,你也听到了,不能再让他到处乱跑,那样对他的病不好。我们这就给他请有实力的外国医生,不管医不医得好,我们都要尽力。这个年轻人死了,就太可惜了。”言语之间,老袁一副爱才备至的架势,甚有元首风范,听得旁边几位“谋士”连连称服。
江朝宗道了声“是”,事情也就这么定了。
临出门的时候,一直未说话的杨士琦突然问道:“谦之少兄,听说你在研究一种药品?不知……”明着他在询问梁栋研究药品的目的,实则怀疑梁栋的用心。
老袁一听,面目有异,瞧了瞧梁栋,又瞧了瞧杨士琦。眼中若有所悟,然后静静看向梁栋,静待梁栋解释。
梁栋心里咯噔一声,来了!这是他的一个死穴。知悉药品的药性,十有八九会联想到药品的真正用处。梁栋一直在等待这一刻,早有防备,不见慌乱,回身便说:“钱!非常非常之多的钱。然后造福非常非常之多的人。”
顿时,老袁须白的眉毛下方,陡然射来两道刀割一般冷冽的目光。他想看破那张平平淡淡的面孔背后,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杨士琦素为“智囊”,绝不会凭空发问,绝对怀疑了什么才故而这般问话。可惜梁栋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神态不见慌乱。老袁一时无奈,摆摆手,也就算认可了梁栋的解释。
梁栋笑了笑,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来到新华门外,杨皙子喊住了梁栋,邀他路上叙话。开始,两人还只是在路上闲聊。聊着聊着,杨皙子突然问道:“你向元首献囚笼之术,困住松坡,有何目的?”
梁栋故作惊诧:“莫不成皙子以为蔡锷该放走?”反将了杨皙子一军。
杨皙子哼了一声:“小子,休得诓我。你那恃才傲物的秉性,每次出手都带有诡秘至深的目的,我虽不及你心思活络,但我可以用心眼看出来……你与松坡到底有何关系?”杨皙子这是在询问梁栋为何不为蔡锷辩护,反而建议囚禁蔡锷的原因。
梁栋很无辜地反问:“有什么关系?还不是朋友关系。”
杨皙子怒斥:“朋友?朋友重病,你却建议把他关起来。有你这样做朋友的?”
听罢,梁栋笑笑不言,摇摇头,径自离开了。再说下去,梁栋与蔡锷好不容易营造的缓兵之计就要被杨皙子察觉出来了。
当初袁瑛在的时候,梁栋与蔡锷商量过多次怎么逃出京津?商量来商量去,都不得不承认,逃出樊篱,必须得分两步。第一步先逃出京城,第二步再逃出天津。逃出京城之后必须得行“缓兵之计”,千万不能再押回京城了。梁栋正是基于这个目的,才尽力向老袁兜售“押回不妥,放走也不妥”的“妙计”。但这个妙计也的确是最佳选择,老袁没理由拒绝。故而梁栋才为老袁“着想”,献上此计。
杨皙子摇摇头,见打探不出什么,无奈说道:“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