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花之我们没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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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第115章

十六岁,真是一个奇怪的年龄。

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天,我还是一个纯纯的女孩。我逃课了,背着书包跑到海边的堤坝,坐在那里发呆。就是那条堤坝,苏晴和我曾一起躺在上面说话的堤坝,我预感到唯一的朋友的死,却只能无力地和她一起被黑暗的潮水吞食。那时候,如果我想要走,是可以离开的。只是,我不愿走,不愿丢下自己唯一的朋友。我也许是希望可以和她一起死。然,我没有死,抛下朋友,和魔鬼做交易,丢弃圣洁的蓝光以获得苟且偷生。

孤单一个人坐在堤坝边上,企图勾勒出苏晴的脸,手指却停在半空中动弹不得。原来我已经记不得她的脸。那个在迷茫中死去的女孩,被潮水吞食连尸首都未寻到。她是我的朋友,十六岁前后唯一的朋友。

我躺下去,躺在被阳光晒得有些烫的堤坝上,看天空自在的云。我的眼泪在这样的时候不由我控制,无声地滑下去,打在耳下的水泥地上,有空旷的声响传入我的耳朵。

在苏晴离开后的第八十九天,我回到我们最后一次说话的地方,我为她流泪。

那一天,是我的生日。从来就没有人记得我的生日,十六年里,只有苏晴跟我说过一句生日快乐,把一朵雏菊别的我的头发上当是礼物。我爱的人儿,我不会再和你说这句话,我们都是孤单的孩子,所以我们要学会自己讨好自己。这是苏晴对我说的。她说,永远不要希望别人对你伸出手,跌倒了,就自己爬起来,受伤了,就自己舔干净血。

我会成长成一颗坚硬的石头的。我在心内说。

海风吹来,海浪一次接一次地冲击着堤坝,徒劳却契而不舍。这样的动作,大海已经重复了千万年。每一年的台风,总有人会死。可是,我从来觉得那是离自己太遥远的事,遥远到仿佛比童话更加的不真实。于是,当我和苏晴被海水卷走,我的心内居然平静得出奇,似乎自己只是在做一场梦,跌入悬崖也不过是惊起一身的汗水。

就是这样,在逃课的午后,我一个人躺在堤坝上吹海风,晒日光,看云朵,为死去的唯一朋友流泪,以此来祝自己生日快乐。

我一直在海边呆到天完全黑下去,黑到看不清自己的手指。我站起身对苏晴说,我要回去吃饭了,苏晴。

对于我的孤僻和寡言。老师是这样解释的,生在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是会比较脱离社会,不太懂得人情世故。

对于我的孤僻和寡言。爸爸的解释是这样的,这孩子比较幼稚,尚未长大,以后会好的。

对于我的孤僻和寡言。身边的人是这样说的,成绩好就目中无人,装什么清高,小样。

对于我的孤僻和寡言。我只是不想说话,也喜欢孤独。

因为天太黑的缘故,我干脆就把眼睛闭起来走路,反正是看不见。这样的时候,虽然没有台风,但若是从堤坝上掉下去,也许也会死。

是呢,我曾希望自己会死去。

不要误会,我并非是厌恶了自己,也并非对身处的时空已经绝望到可以放弃绝望。我只是因为突然之间觉得很累很累,渴望能够好好睡一觉,在绝对的黑暗之中。没有人来打扰,没有事可以烦恼。我想要孤单一个人,在黑暗的领地睡一觉,哪怕是再没有醒来的机会。那个时候,可以说是我的低潮,整个人变得不一样,无论外在还是本质。死里逃生,一场噩梦,我无法摆脱。无论如何,那时的我毕竟还是个孩子,死亡对我来说还是太重。

我希望自己死去,却竟从未有自杀的念头在脑中出现。一次也没有。一个想死的人,却似乎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种死法叫自杀。我所想的,是天上的云突然落下一枚闪电,把我杀手;路边洋房的阳台上的花盆掉下来,把我杀手;过马路的时候,横冲过来的大卡车把我撞得支离破碎;上课突然来了地震,把我埋在废墟内……尽是奇怪的想法。

我和别的女孩子不同,我不擅长买衣服和搭配什么的,永远是胡乱地穿。高中三年,我基本上都是穿着校服,未改装的邋遢臃肿的校服。我唯一照顾得好的,只有我的长发。在高中的三年时间里,我默默无闻,不惹任何人的注意,像是摆在教室里的一张椅子或一盆植物。我不去逛街,一个人看很长很多的小说,搞乱情节,乱搭人物。我没有朋友,一个人走在街上,我会觉得无所适从。

十六岁生日的最后一秒,我依然在流泪,不为什么,只是想流泪。

父母看我的眼神已经和从前不同,带着奇怪的感情。母亲会背着我落泪,父亲也会唉声叹气。我应该说过,他们一直把我后来的奇怪表现归罪于那次台风,他们认为是台风夺走了他们的女儿,那个乖巧优秀的女儿。这样说,其实也对,但,其实又不对。

我喜欢的人不多,这么多年来。我走过很多地方,可是遇见的人却只有少少的几个。我会在最初的那一瞬间喜欢上一个人,对那个人产生要接近的冲动。反过来说,如果在最初我没有喜欢上一个人,那么,我也许永远不会喜欢上那一个人。

我们的生命线是一条曲线,有重合成为一个圆的可能。我们会回到原点,把曾走过的路再走一遍,无限重复。一个圆圈,我们像蚂蚁一样围绕着圆圈转,一刻不停,傻瓜一样。没有出路,静待死亡。

火车还在无休止地前行,一站接一站,仿佛永远没有终点。

我把手机掏出来,拿在手里玩弄。我是在迟疑,是否该给我的孩子小南打个电话。毕竟我是她的妈妈,我也许下一秒就会死去。然,我该向她说什么呢,她是否可以理解?而此时已经是凌晨,她在睡觉,我不能打扰她。我是真的想要和她说一说话,却又想不起有可以说的话。

迟疑不定。把手机关掉,害怕她会打电话来。

我掏出笔,在手心写字:我是苏雪林。

我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