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宽敞明亮的纯白时空里，花做着迷乱的梦。沉醉不可自拔，在他孤独的城堡之中。
医院加护病房里，干净却始终散发出药水味道的床单上，花如睡着一般安静地躺着，双唇和眼睛紧闭，只有鼻子与心还在微微颤动，证明他尚活着。素白的房间，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没有花，连阳光空气也没有。与他内心那个纯白的世界相似，却又决然不同。那是生与死的对照。外面是死，里面是生。
他住进医院已经一星期，没有人来看望，没有一朵花送来。责孤独的男子独自沉沦在自己的城堡中，不知道外面所谓现实的世界中，那些医生开始担心。当然，不是担心他是否有生命危险，而是担心何人来付给他们住院费和医药费。他们也许在昨天开会的时候已经提出，是否将这孤独的男子送入太平间，让他就在那里安静死去。
只是，在一切还来不及实行的时候，一个男子来看望他。由两个穿警服的高大男子押着。
他站在玻璃窗外，没有进去。安静地观望昏迷中的他，如同观望一株睡着的植物。沉默，无声的哀怜。渐渐流下泪来，任软弱的泪水滑落下来，在陌生人的面前。
警察在一边看着他，冷漠，带着嘲讽，却又捉摸不透。这男子，确实让人捉摸不透。是他开枪把子弹打入里面那个人的脑袋里，如今却站在此处为他哭泣落泪。是他执行了杀手公司最机密的任务，然后又跑到警察局自首，供出杀手公司的一切内幕。这男子让人无法看透。
在他无声哭泣的时候，一个女孩怯怯地来到玻璃窗边，停下，站在他们的身边。她望着里面的人，眼里的光太过复杂，让他读不懂。这年轻的女孩，是里面的人的情人吗？他歪着头看她。女孩穿一件粉色的羽绒服，短裙，秀丽的双脚裸露在外。她把手抵在玻璃上，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戒。
你认识他吗？他问她。
她转头盯着水他看，眼里闪过一丝不安，许久，她才开口，是吧。
我可以和她说几句话吗？水他对警察说。
其中一个警察点点头。
我曾在他家里见过你。水他望着躺在病床上的花说，看见他打你，发狠地打，把你关进浴室里。
她不说话，咬着牙，眼里有恨。
他要你恨他，离开他。水他吞了一口唾沫，接下去说，是的，他企图用粗暴的拳头让你离开他。而且，他也已经实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你拉着自己的大箱子离开了他的家。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包括你所看到的和你看不到的。
我看不到的？女孩用疑惑的眼神看身边的这个陌生的男子。
是的，你所看不到的。水他问警察要一支烟，叼上，没有来得及点就被护士拿掉了，并警告他不可在医院里吸烟。他叹一口气，继续说，我从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你被他关进浴室的时候，你可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坐在地板上哭泣，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哭泣。泪水淹没了他的伤口。说真的，我认识他这么久，从没有见过他这样哭泣。不，是没有见过他哭泣。哪怕是伟死去的时候，他也没有落一滴泪。
是你，是为了你。我清楚地知道。他也明白，我随时会动手杀了他。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而且，他应该是怕了，他怕我连你也杀了，所以，他想尽办法，最后用了最直接的办法，让你恨他，离开他。其实，他只是害怕，只是爱你。
她站在原地，惊讶地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陌生男子，看见在广场的那一天，他突然推开她，命令她趴下......
你不应该恨他。水他若有所思地说，也许他现在在做着某个梦，而你就是梦里的主角。
你为什么要杀他？她的声音发抖。
我能和她单独说几句话？水他问警察。
恐怕不行。刚才点头的警察没有表情地说。
就是一会。水他说，我不会逃的，放心好了。
两个警察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点了头，一人走一边，站在走廊的两边。
他和她肩并肩地站着。
他也是一个杀手。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扬起笑，是他带我出道的。他对我很好，还有伟。要不是他，我怕是早就死了。他教会了我很多的东西，不止是杀人的手法。他教我的更多的东西是一个人如何看待世界与自己。
这么说，你们是朋友，那你为什么又要杀死他。她小心地问。
他杀了我的父亲。水他淡淡地说。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本来我恨他，发誓要报仇。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对他的恨不见了。水他微微笑起来，原来我就并不喜欢我的父亲，他待我不好。
可是，我还是要杀死他。不止因为他杀了我的父亲，也不是因为公司的任务。只是要杀了他，我心里的某个人这样对我说。没有原因，就是要杀了他。
女孩惊讶地望着眼前的男子，不能理解。
你叫什么名字？水他问她。
上官鸿舞。她说。
上官鸿舞。他学着说了一遍，点点头，对走廊两边的警察大声说，喂，我们走吧。
警察走来，把水他带走。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脑里想着他说的话。许久，她才回过神，转过身看里面安然睡着的花。喃喃自语，他说你爱着我，是真的吗？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不会怕的，只要让我在你的身边。花，花，起来，让我回到你的身边。
说着话，眼泪就流了下来，她看见他的嘴角扬起笑。
风雨过后，不是该有彩虹吗？该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