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再一次在阳光的包围中醒来,千鸟不在身边。
它最近时常不在,似乎有了新欢。是隔壁的女孩,他曾看见她抱着它。那时,千鸟总是一脸幸福的懒洋洋。他躲在她看不见他的地方看千鸟,面无表情,只是看见,心内也没有嫉妒。他已经不是少年。那时他可曾为一只大猫与人打架。
他闭起眼睛,深深吸入一口气。浑浊闷热的空气,与故乡的始终不同。赫。他突然大喊一声,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若千鸟在,定会低鸣一声,从他的身边不满地离去。可是,千鸟不在,他的情人不在,那只可爱的大猫不在。
他到浴室洗脸唰牙,然后洗澡。在清凉的水中,洗得很慢,想让思维尽快恢复。可脑袋却还是浑浑浊浊的。没一夜的失眠,没一夜的孤独,每一天的麻木,每一日的无奈。他渐渐也成为一只慵懒的猫。不同的是,猫不会烦恼,不会喝酒,不灰吸烟,不会怀念过去,不会失眠。
他蹲在浴室洗衣服,只穿一条内裤。有黑白的条纹的内裤,是以前一个女友买给他的。原因很简单,她懒得给他洗衣服,把他的衣服全都丢到垃圾桶里,再给他买来新的衣服。然后,女友在某一天,突然就不见了。没有告别,突然消失。
也有人建议可以买一个洗衣机,这样就不必手洗,简单。可是,他不愿,不喜欢洗衣机。他一个人蹲在浴室内洗衣服,慢慢洗,用肥皂,柠檬香的。洗得干干净净的,然后拿去晾在阳台上。干了之后,衣服上还会残留有肥皂的清香。
衣服晾好,他站在阳台上,给植物浇水,口中叼着烟,未点燃。他想过要戒烟,只是一直未实行。不是怕戒不掉,而是觉得时机未到。而且,烟带个他在寂寞的时候打发时间的借口,让他不至于每天盯着烟灰缸呆呆过一下午。当然,如果烟戒掉,恐怕是连烟灰缸也没得盯,因为他会把它丢到窗外去。这样是否会砸到路人,他想过这问题,但答案是,管他去死。就算是支持中国计划生育得了。
喂,怪人大叔。
女孩调皮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转过头,看见千鸟歪倒在隔壁女孩的怀里,眯起眼睛看他,似乎在看一个不相识的人。在那一刻,他觉得,它是她的。于是,他歪起头来看她,不说话,微笑着看着她。
许久,女孩说,我可以到你家里去坐一下吗?
他点头,做了个模棱两个的手势。
于是,女孩一手抱着猫一手攀着护拦,站上去,一迈腿跳到他的阳台上。落地,女孩一时未站稳,把他的一盆雏菊碰了一下,小盆的雏菊慢慢向下跌下去,然后加速度,接着从楼下传上来一声花盆撞击地面的碎裂声。他住在七楼,他家的阳台与她家的阳台,相距一米。他把各种植物放在阳台上,雏菊,百合,蓝色妖姬,仙人球,黑色郁金香,寒生......可是,她就那样从她家的阳台上跳到了他家的阳台上。如果一时不小心,掉下去的就不是他的那一小盆雏菊,而是她和千鸟。
呀,真是危险啊。她一手抱着猫一手轻轻拍拍胸口,似乎表示害怕,但在她的脸上有的只有因为冒险而现出的欢喜。
他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这跳到他家阳台上的女孩,脸上有微笑。是非同一般的女孩呢。
他还未开口手一句话,她已经走到他的家里,在客厅站着,环视四周,然后对他喊,怎么你家连椅子都没有。
不知道你要来,抱歉。他走进去,靠在墙上,歪着头看她。
算了,地上也够脏乱的。她把猫放下,然后坐到一张小桌子上。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什么,但等了很久,他都什么也不说,于是,她只要提醒,喂喂,我说,客人来了,不是应该问一下要喝什么的吗?
哦,那你要喝什么呢?他笑,问。
柳橙汁可以。她说,随手拿起桌子边放着的一本书来看,是米兰,昆德拉的帷幕。
他不说话,也没有要动的意思,还是歪靠在墙上。
她抬头看他,那眼神一看就知道,是在询问他。
柳橙汁,没有。他说,声音干涩。
那,柠檬汁也可以。她说。
抱歉,柠檬汁什么的也没有。他说。
不会只有白开水吧。她放下书,盯着他看,眼神不再是询问,是怀疑。
白开水也没有。他淡淡地说,声音不大,在空旷的房间内回荡。
不是吧,什么都没有,你是吸血鬼吗?她做出夸张的鬼脸,白天呆在房间内,晚上出去吸人类的血。
啤酒倒是有。他说。
可以。她说,一伸手,千鸟又跑到她的怀里。他看见,她好看的修长手指。那是女孩的手指。
他转身走去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啤酒。然后走回客厅,把啤酒放在她脚边的地板上。
她把酒拿起来,往前一推,打开。
他接过,把手伸进口袋,然后伸出来,指向她坐着的桌子,把打火机丢过来。
她拿起打火机,却并不急着丢过去,而是低下身从地上拾起他的烟,抽出一支,叼上,点燃。轻轻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看它们一圈一圈在空中扩散开去。微笑,然后才把打火机丢过去。
他接过,轻轻在瓶盖边一撬,嗤的一声响,瓶盖掉到地上。他把酒递给她。
没有酒杯?她仰起头,喝了一大口酒。
有,但以为你不需要。他说。
在厨房?
是。
她把啤酒放在地上,转身走进厨房,过了一会,再出来时,右手拿了一个玻璃杯,左手拿了一瓶啤酒。你不喝?她问。
不喝。他说。他看着她把酒倒进酒杯,独自大口地喝起来,豪爽得像古代的侠女。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是吗,古代的侠女,真好。她笑起来,纯纯的笑,张扬而好听。
他不说话,等着她笑完,知道她有话要说。
我是个坏女孩。她终于笑完,开口说话。
何以见得?他问。
我喝酒,吸烟,上网,去酒吧,不上学,恋爱。她的脸微红,把第二瓶酒递给他,并从他的烟盒里抽出第二支烟。他用打火机开了酒,把酒和打火机一起递给她。她接过酒,倒满一杯,喝去一半,接着说,坏事做尽,至少我老爸老妈是这样说。
你想当好孩子?他问。
不要,我要当坏孩子。她说,酒已经倒了第二杯,再拿一瓶给我,可以吗?
可以。他起身去厨房,拿了两瓶酒出来,开了一瓶,放在她脚边,说,尽管喝。
我喜欢你。她说,从见你的第一秒开始。是的,只是一眼,就知道你是和我同类的人。先听我说完。你几乎不出门吧,没有什么朋友,长时间不说话......
你所看到的只是表面,只是一个孤独男子的表面。他缓缓说,不要对一个陌生以什么都看透的语气说话。
不,我对你什么也不知道,这我承认,但我懂得你。她已经开始喝第三瓶酒,我懂得你,不要笑,是真的。
说说看。他把叼在口中的烟拿出,再放进去。
说不出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未开的酒,找不到词可以形容,总是这样,对很多事都是如此。
失去文字的语言。他走过去,把地上的啤酒打开,给她倒上一杯。
是的,我跟很多人谈不来,没有话可以说。但想和你说话,只是找不到语言,向你表达自己意思的语言。她的脸已经红润起来,好看,想成熟的果实,让人有想要在她的脸上吻一下的冲动,是的,是这样的,第一次看见你,就想和你说很多很多的话。奇怪?
也许,对于某些人来说。他说。
已经黄昏,夕阳的光照进来,把一切映成红色,让人困倦慵懒。
我可以再来吗?她问,四瓶酒已经喝完。
可以,但你不可以从阳台上回去。他说。
喝了酒?
是。他说,
好,知道了,走门就是。她笑,话这样说,脚却是走向阳台。
你喝得有些多了。他拉住她的手,走向另一边,打开门,送她出去。
晚安。她笑,妩媚的笑。
晚安。他说。
门关上,女孩还在门口,他知道。
不知道丢到那里的手机响起来,他四处寻找,最后在厨房的洗碗台边寻到,按下接通键,是她。她说,有人在吗?
没有。他答。
我今天晚上过去睡可以吗?她问。
可以。他说,现在就过来,我们去吃饭。
好,我就来。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