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高考一过去,黑色的七月立即成了欢娱的七月。所有走出考场的学生,把书包丢在身后,大声喊,我们自由了。
是真的自由了?那亦只是一种幻觉。其实人那里有什么真正的自由,自由和幸福一样,永远在美好的明天。而我们又都永远活在今天。所以,我们这些没有明天的孩子,也就没有自由和幸福。我们所拥有的,只是那一场又一场如烟花的幻觉。
坐学校的包车回校的路上,班长阿龙大声宣布,今天晚上,我们来一个狂欢,庆祝我们过完了黑色的七月,人生从此光明一片。
对,来一个不醉不休。同学们大声附和。老师站在一边微笑,似乎想起了自己高考结束的时候。
学校的包车缓慢地在湿湿的地上前行,带着学子的欢喜。
光明一片?苍蝇趴在玻璃上,也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光明,只是无路可走。
在想什么呢?班主任沈芳如看见灵一个人痴痴地发呆,于是走过来问。
老师知道花去那里了吗?灵问。
花啊,不知道,好象是一下子就在人间蒸发了。沈芳如摇摇头。我也试着去找过他,但没有一丝线索。我去公安局报案了,可是,很难,因为很多的缘故,希望他没有事才好。
可是,很让人担心,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消失了。灵说。
你怎么也这样担心他?沈芳如问。平时看你们,不是也不怎么说话。你喜欢他是吗?
没有,只是同学,因为去练琴的时候经常遇见,虽然没有怎么说话,但还是很担心。灵的脸微微发红。而且,他住的地方也在我家的旁边,所以。
是这样啊。沈芳如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喜欢他也没有什么的,这是很正常的事,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怕别人知道。一个女孩喜欢一个男孩,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班上可不止你一个喜欢他。据我所知,有好几个女孩都喜欢他。话说回来,花那家伙,虽然酷酷的,也不和人说话,但并不讨人厌,而且长得也蛮英俊的。身体强壮,而且身上散发出让人放心的安全感。
老师对他很了解呀。灵惊讶地望着老师。
我对班上的很多同学都多少有一些了解,毕竟是你们的班主任嘛。沈芳如凑近灵的耳边小声地说,说真的,如果老师在十八九岁遇见他,也会喜欢他的。
真的?灵笑着问。
恩,可不能说出去,知道吗?老师会被校长叫去训话的。沈芳如把手指放在唇边,吹一口气。
知道的,不会告诉任何人。灵点头。
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呀?另一个女孩凑过来,坏笑着问。
恩,昨天晚上有一只大鳄鱼爬进了我们学校的女生宿舍,把宿舍里的十二个学生都吃掉了,然后跑到池塘里,消失了。老师极其慎重地说,一脸认真。
真的呀,那可怎么办呢?今天晚上我还要睡在宿舍呢。女孩装不下去,于是大声笑起来。我们这里也有鳄鱼了,真真的......
车上的其他同学都在说着自己的话,并没有谁注意到这边的笑,以为只是老师或学生说了某一个笑话。其实,事实也是如此。
晚上,高三的同学聚集在一起,在学校的礼堂,像以前新年联欢会一样。
女同学布置礼堂,彩带,气球,花。男同学扛着啤酒和食物进来,另从食堂拿来饭菜。老师们一个个换下讲台上的怒气,换上欢喜的笑,大家一起说笑,一起唱歌,一起喝酒,最后一起流泪。
同学们,我们相约十年之后再聚在一起如何?阿龙问。
好,就这样约定了。七个班的同学们一起应道。
不醉不归,不死不罢休。离开黑色七月的孩子们大声喊。
这是一个狂欢的夜,啤酒一箱一箱地开,歌是一首一首地唱下去,没有调子的,没有歌词的,自己创造的,什么都有。喝醉了,倒在地上就睡。外面下着很大很大的雨。像每一年的高考一样,下着雨。大家约好不回去,要醉死在此处。
成绩出来之前,大家都是逃离了黑色七月的孩子,大家可以平等地大醉一场。
成绩出来之后,大家就分成了两边,水火不容。
上榜的,四处窜门,欢欢喜喜。亲友的祝福,父母的笑容,似乎一生都会因此而发生天大的变化。一世无忧。
落榜的,躲在家里,聚在一起喝酒。无语。也有看开的,跑去寻了工作;也有已经开始新一轮拼命的,准备明年再战。
高考,像是一条分界线,让一个人变成两个。
八月,大雨,考了六百多分的许,居然没有被学校录取。他崩溃了,爬上学校的勤学楼的顶层,做在边缘,淋着雨,哭泣,干嚎。许说自己要自杀,要用血染红学校的土地。谁的话也不听,公安又不敢上前,怕他真会跳下去。于是,相持下去,直到大雨停了。
老师,家长,朋友,公安,轮番上阵,好话说尽,甚至有人对他说录取通知来了。但什么也没有用,他不为所动,就是坐在边缘喝酒,听脚不声就大喝一声,再靠近我就跳下去了。
灵和几个同学也去了,但她没有上前去劝说,知道他不会死。一个要死的人,不会有这样多的动作。他只是要发泄,要引起人家的注意。灵清楚地知道。
他却突然像是什么事没有的人,拍拍屁股站起来,说一声,明年考不上再死。
所有人差点就急死了,可是,他却说自己只是一时没有想通。
在他走下顶层的第二天,通往顶层的门就被上了锁。校长说,这样的事,决不允许再有。
高中,人在少年的时候,面临路途的选择,总是看得太重。于是,总有激烈的事发生。其实,只要熬过那一秒钟,待到成年之后,喝着咖啡,回想往事,会觉得自己多么的单纯和傻气。
只是,人在少年,很多的时候,都是少年的冲动在主宰一切。
于是,很多很多的少年没有了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