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红日东升,透过老牛金黄的茸毛望去,天际一片霞光异彩。
因为昨夜他一直静默不语,致使我不敢跨过牛车去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只能坐在砾石上静静等着他自己起身。
百无聊赖之际,摆弄着左手拇指上的玉环,这还是元七从他那里得到的,据说是收徒的凭证,可惜被我一试,再也没拿下来,或者说我本就有私心污下来,并不打算还给元七,毕竟他可从没送过我什么凭证。
正胡思乱想,身前的老牛倏然抬起前蹄,抬头观望之际,他正站在车前,两人视线相对,谁也没让谁,我心里很清楚,羞涩并不能解决问题,也不能在这种时候选择逃避。
他张口欲言,最后却只说了句:“走吧。”
见他脸色古怪,我反倒轻松了,毕竟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也让他有了一种牵绊,看起来一碰上男男女女的事,再聪明的人也会有迷惘、逃避的时候。
曙色下,天地间一片浅绿枯黄,与甘兰相比,这里显得平和、安静,沿路上的河川虽然仍结着厚冰,然而寒凉并没有挡住春的脚步,她在一点点改变着天地间的一切,包括世间的男人、女人。
静默似乎成了我们这一天唯一的相处方式,或许真如我所猜测的,他对于男女之间的相处可能也没有多少经验,又或者说,他已经发现了我小女子的心思,正想着如何打发掉我这个不懂事的“女弟子”吧?
按照事先说好的行程,黄昏时分,我们就到了水埠,在一处名为“衫客”的客栈门口停下,店伙计引我们进门,但见店内木廊画栋,人影重重,席间的客人着各色衣衫,操南腔北调,或高声朗笑,或低声窃语,总之一派热闹非凡,伙计引我们进门时,席间客人皆有意无意地瞄来一眼,见我们一男一女,衣着朴素,便不再看来第二眼。
“可有位叫元七的客人下订?”在靠柜台的地方找到了一张空桌,我们俩入座。
伙计想了一下,似乎不太确定,跑去询问了柜上,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壶茶水,边倒茶边回刚才的话,“到是有位叫元七的大爷下了订,不过只订了一间房。”
我与秦大哥对视一眼,这元七搞什么鬼?
“那元大爷确实要订三间房,不过后来与店内一位穿青衣的小壮士起了冲突,之后那元大爷又说身上没钱,只将一把铁剑、半卷丝帛做了抵押,说是先订一间房,给一位姓秦的老爷。”
“那元大爷现在店内吗?”不禁暗想这元七不会真被我猜中,惹出了什么麻烦吧?
“不在,订完房就走了,不过到是说隔一晚便再回来,可到现在也没回。我们掌柜还说他到晚上再不回来,就将那把剑给抵出去,反正店内有不少客人喜好那把剑。”
这是自然,识货的人当然都想要,毕竟是铸剑名师徐氏的铁剑,这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这是订房的凭证,先将那房间收拾一下,再另外清两间房。”我从袖袋里取出半卷丝帛,这半卷丝帛应该可与元七那半卷拼合,算得上凭证。
伙计拿了丝帛去拼对,没多会儿就转了回来,两卷丝帛正好对上。
“伙计,能带我去看看那把剑吗?”眼看日头就要落了,还是先把辟邪剑拿回来为好。
“夫人请随我来。”一声“夫人”叫得我们俩都有些不自在,他到好,以茶挡事,我则只能跟在伙计身后,脸颊微烫。
从掌柜手上接过辟邪时,总觉得身后似乎有很多双眼睛正看着自己,慢慢转身,四下打量一番厅内,依旧是原样,似乎并没有人看过来……真是奇怪了,刚刚怎么会有那种幻觉?
“大哥?”刚想把剑交给他,他却起身揽过我的肩膀往外走,“钱刚付……”望着他有些凝重的脸色,不禁闭嘴。
穿梭与桌凳之间,与形形色色的人一眼而过,从这些人的视线里能感觉的出来,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
“我还以为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过是个胆小怕事之辈,跑这么快,连徒弟都不要了?”一声略微沙哑的戏虐从身后传来,顺利止住了秦大哥的脚步。
“到门外去。”说话间,一把将我推开,害我一个踉跄,差点撞到门板上。
怀抱铁剑,刚一跨出门口,就见店门倏然合上,这——难不成元七惹了什么大麻烦,这满屋子人都是来找茬的?不禁有些着急,上前拍门,他功夫再怎么厉害,也打不过这麽多人啊。
“别拍了,没人会给你开门,这‘衫客’店是出了名的店大欺客。”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像捏着嗓子说话。
回头看,见一青衣少年半躺在店门外的石辟邪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一根草棒。
我认识他,即便一时没有记起在哪儿见过,但是我很肯定认识他。
“不用想了,我们在南晋的罗仙镇见过。”少年嘿嘿一笑,蹦下石辟邪,“放心,我父亲也在里面,你那大哥不会出事的。”似乎正值变声期,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
对了,他们是去年在罗仙镇里的那对武秦父子……视线再次回到眼前这青衣少年的脸上,没想到不过半年多的时间,这少年竟长高了这麽多,难怪刚刚一时没想到在哪里见过。
“要不要我带你去见那个傻瓜元小七?”少年再次蹦到石辟邪上。
是敌是友都还没弄明白,怎么可能乱跟人走,再说秦大哥的情况我还没弄明白。
“你在这里也是白等,他们比武较量从来不会让女人进去。”见我不理,又纵身跃下,与我一同从门缝里往里看,看得出来,他也很想看。
“我看你那大哥八成也是只绣花枕头,怎么半天都没动静?不会一掌就让人给拍没气了吧?”
觑他一眼,这小子说话真够阴损的,大哥怎么说也是鬼谷的传人,虽然我并不清楚鬼谷的拳脚功夫到底如何,但还是坚信他不会输人,起码只要万千秋不在场,我就当他是天下第一。
吱呀——门突然打开,我跟青衣少年还蹲在门口,仰头一看,正是秦大哥,再看里面,桌椅两边并排,人也并排两边,此刻视线都瞅着门口这边。
秦大哥脸色泰然,见我蹲在地上,弯身拉起我,看他的眼色,我明白其中的意思,什么也没问,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
“且慢。”仍旧是刚刚那沙哑的男音,“敢问阁下贵姓高名?”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追至门口。
“四方闲游的散士而已。”秦大哥淡淡一扯嘴,我的心却是一窒——他有些不对劲。
那小胡子男子点头笑笑,“既然高士不愿意告之,在下也不便多问。”随手一扬,扔了件小东西过来,正好被秦大哥接住,“刚刚是在下的兄弟不懂规矩,使了暗招,这是消淤的药油,对不住了,往后高士在水埠但凡用得着帮忙的,只让人找我耿康即可,高士的弟子元壮士正在西城的‘丰禄’客栈。”
“多谢!”抱拳道谢,我却明显觉得他的手臂有些僵硬。
果不其然,刚转到草房的牛车旁,他便再也站不住,一跤摔倒在地。
我并不清楚他到底伤了哪里,只能胡乱折腾。
“你得先问我伤了哪里,不是自己闷头胡乱找。”笑叹。
“伤了哪里?”一急真有点找不着北,尤其连他这般的功夫都成了这样,我心里就更没底了。
“腿。”
从脚踝开始问,一直问到膝盖,“大哥,到底是哪儿?”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这样子岂不是更浪费时间?
透过远处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他脸上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算了,只不过是支‘酒针’,过一会儿就好了。”
“真得没事?”伸手探视他虚汗淋漓的额头,这么多汗,怎么可能没事。
他微微点头,似乎很困乏,本想起身把他托到车上,他却轻声制止,“别动……”额头靠着我的手心,似乎贪恋着手心里的那一丝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