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武纳妾算不上什么大事,却硬生生让孔家老爷子办成了大事,他要让世人知道,他孔家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即便大女儿身体不好,但谁也别想在这个时候抢走靳府当家主母的头衔。
按照永梁的风俗,酒席要开两次,分晌午跟晚上,趁着外头忙乱之际,赶紧替大哥的喜礼登下,以防过会儿排不上队,毕竟靳武的身份今非昔比,来送礼的人已经从后门直排到了街上。
“两粒避风珠,两匹锦帛。”将大哥的礼单递给靳府姚管事,虽然礼不算重,不过到也不轻,也不知道大哥从哪儿弄来的。
姚管事很是客气,收下礼单,登记入册。
正打算回身出去,突然有人在桌上压下一把青铜剑,剑柄上的宝石光泽闪闪映目,一转眼,正见一双美目——是早上那个姓风的男子,“青铜剑一把。”
不知是他的相貌太好看,还是喜事送剑太少见,众人一时都默不作声,还是姚管事反应的快,“敢问这位高士贵姓高名,可与我家将军相识?”
“不相识,就是来找个吃饭的地方。”
“……那——小人替将军感谢这位高士前来道贺,礼物就免了,今日喜事,理当招呼天下英豪。”
“不收?”语气中带着浓重的不容置疑。
姚管事自然是非收不可了,礼册上也不会登录此人的名讳,只写:剑侠青铜宝剑一把。
“老三,现在有空一起喝酒了吧?”
大哥倚在门背上,摇头苦笑。
“姚管事,西廊可有单独的空房?”我低声询问姚管事,他自然是明白我什么意思,赶紧点头,并让身边两个家奴立即去收拾。
“姑娘多受累,我立即让人把酒菜送至到西廊。”
“劳烦跟靳将军知会一声,我们不便去观礼了。”
“一定,一定。”
西廊位于靳府西南角,有些偏僻,因为怕酒客太多,一早就在那里安了几桌,以防万一,这还是大清早路过时知道的,这姓风的男人一看就是特立独行之辈,又跟靳家毫无关系,自然是安到那里比较合适,没人打扰,跟大哥怎么聊都不回打扰到别人。
习惯了照顾大哥的起居,端茶倒酒的事自然是不会假手旁人,何况屋里只有四个人,老七是绝对不会如此有眼色的帮忙,光想着怎么让那姓风的下不了台就够他累的。
“听说凤兄、万兄最近在韩国挺有势头,怎么老三弟不在韩国,却跑来这晋都躲清闲?”此人还真是天生邪魅,尽管表情正常,依旧让人觉得有些妖。
“一向喜欢闲游,停不住脚。”大哥自斟自饮,到少见他像今天一样一直喝个不停。
夺过大哥手上的酒坛,“别想在我话没说完之前装醉。”
“……”大哥看起来有点无奈,很少见他这种样子。
这时,正堂处传来喜乐声,一刹那,老七望着窗外有点发怔,我一直有个猜想,自上次在内宅遇到孔家二小姐时,我就觉着老七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他也去红楼酒场,也曾为美貌的女子啧啧喝彩,不过还真是少见他为哪个女子静默。
“小丫头,叫什么?”那姓风的男子举着酒盏,打破室内的静寂。
我没有及时回答他,女儿家的名字也算是件私密,见人就说可不大好,尤其对这种男子。
“她真是鬼谷门下?”这话是问大哥的。
大哥的回答只是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小丫头,闲着无聊,让你猜个东西。”又转到我身上,这人似乎对于我跟老七的鬼谷门生身份特别介意。
在桌上扣了三只瓷碗,伸手从盘子里取出一粒干果,压到当中的碗底,随即移了一番,速度很快,“在哪里?”
这种骗孩童的游戏玩起来似乎有点不智,不过还是伸手指了指他的右手,干果根本就在他的手里。
一旁的大哥跟元七浅笑,他们自然知道我那点记忆的本事,不过这位风剑侠可就不知道了,只当自己的速度不够快,连玩了五六次,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在闹笑话。
“风兄,当年师尊没收你,并不是因为你资质不够,相反,你比我们三个都有资质。”大哥的一句话道出了这姓风的为什么老看不上我跟老七,原来他曾被鬼谷拒收过。
老七毫不留情的大笑出声。
姓风的到也没有恼羞成怒,反倒跟着一起笑。
这酒一喝也就在笑意融融间喝到了傍晚,到掌灯时,老七已经有些醉了,却与那姓风的不喝不相识,两人已开始称兄道弟,完全忘了还差着辈分。
家奴送来灯烛时,门外已经摆了十多只酒坛子,就在最后一只酒坛子喝空之后,那姓风的突然将坛子扔到屋外,接着踮脚跃出门槛,脚尖点在门外的酒坛子上,“差不多了吧?”
大哥也喝了很多,脸色微红,吩咐我一声,“在屋里别出来。”
“哦。”
谁知刚到门口,竟跌了个嘴啃泥,这还真是百年难得一见,连酒醉中的老七都笑了出来。
“老三弟,又跟我装醉!”说话间跃身下来就是一掌。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索性大哥的身手并不慢,弹地而起,在大潼曾见识过他与万千秋的对阵,与此时全然不一样,这姓风的与万千秋比起来,招数华丽好看,万千秋的身手更加粗狂,所以打起来显得气势占上风,而这人的阴柔之气让两人的对阵更显流畅。
“小师叔,这人刚说他叫什么来着?”老七不知何时已经酒醒,凑到跟前。
“风落初。”微醺时到说过这么一句。
“……就是他!”突得一喊,吓得我一窒,“楚国最有名的风家剑士!”
我根本听不懂,东楚不是几十年前就被韩灭了吗?
“小师叔,你真是枉为官家小姐,连楚国有名的贵族风氏都不知道!”
我们这边还在谈论,屋外打得正酣,西廊外却一片灯火通明,涌进来一堆人,手执长戟,嘴里还嚷嚷着:“抓刺客”。
见眼前这场面,不容分说便围了上来,靳武一身红袍立在众人最前。
正对战的两人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打得热闹,老七担心这帮人捣乱,影响到他们,急忙上前,站到靳武对面!
“将军,就是往这里逃得,小人看得很清楚!”一个家奴吆喝着,并很肯定,“刚刚还中了将军一箭,不可能跑远。”
正好这时风落初自屋廊跃下,出掌极快,脚尖落地时,已经倒了一排兵士,我一阵错愕,他这是做什么?
“吵死了!”
他这三个字一出,众兵士均愤然,提戟就要来挑,却被靳武喝止,只见他慢慢走向那一排倒地的兵士,很轻松地从人堆里提起一个半死不活的,猛力拽开那人的前襟——胸口还插着半截箭尾。
将那人交给一旁的兵士,回头看一眼风落初,“多谢剑侠!”
风落初理都没理,只对正坐在门槛上的大哥甩甩手,“我会再找你!”
大哥随便一拱手,算是道别,看来今天是真喝多了,很少见他这么没精神。
不用靳武发令,兵士也根本没人敢拦风落初,虽然他看上去步履不稳。
他一走,院内一时无声,老七退到屋内,倒头就睡,大哥依旧坐在门槛上,脸一直朝地。
“秦兄——”他尚未说完,大哥便低头摆手。
“对不住了,真是喝多了,明日再跟老弟对饮!”
靳武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院内又恢复了一片青灰的幽暗,从桌上取来茶水,蹲身递给他,“大哥,喝口茶,压压酒气。”
抬头可见他满脸泛红,比刚才对打之前还红,“傻丫头,茶可不解酒。”
“那我倒杯水来。”
“不用忙了,你坐下来,我有话跟你说。”将我拉到身旁,歪头看着我,“明天我要离开永梁。”似乎等着看我要说些什么。
“……”我却不知道改说些什么。
“你说得不错,大哥确实一直没把你当女子来看。”
“……”低眼看着他的脚,说不出心里是失落还是伤心,他终于回答了那晚没回答出来的问题,确实没当我是个女子。
“你大哥自小就不相信任何人,跟天下人熟识,却没有几个可与同行的,我自己也很奇怪,竟能把你这个小丫头当成知心人……”呷一口茶水,“可你毕竟是个女子,终有嫁人的一天,即便大哥再怎么当你是个小男孩,仍旧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与其让你跟我四处流浪,不如让你留在故土,也许会更好。”
原来那日在断崖上是我理解错了,都错了,一切都错了……在我了解了自己的心时,他却对我这么说,没错,像我这般的女子,能被他当成亲人已是荣幸,缘何还要奢望那么多,明知道不可能的事……可眼泪就是止不住,毕竟是第一次的心动,第一次这么相信一个男子。
也许他也被我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吓到了,竟不知道怎么安慰。
“大哥——”哽咽难以自制,可嘴角却在拼力往上弯,“放心,小时候相师还说我头顶鸿运,必定一世富贵,再说有你这么一个大哥,谁还敢欺负我。”擦掉眼泪,吸吸鼻子,“大哥明天就走吗?”
“对,赴一个约。”
点头,“那我一会儿就去帮你收拾行李,要到哪里去?我明天一早就去联商会兑铜币去。”
“不用了,老七前天都办好了。”
静默,只有老七的鼾声,还能说什么呢?
直到他起身,我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揽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肩膀上靠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做出这么不何适宜的动作,抬起头时,看着他错愕的脸笑起来,即便眼角还有眼泪,“大哥,今天之后我就十七了,再不是假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