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罗芙正在厨房里,认真地低头洗水果,背後突然冒出一个沙哑的声音我饿。
突如其来的接近,把她吓得差点跳起来,原来是贺羽宣像个游魂般出现了,他足足高了她一个头,站在她背後的感觉有如泰山压顶。
碍…您请坐,饭菜都准备好了。
这男人走路都没声音的吗?瞧他眼中带有血丝,是因为睡得不好还是……哭过了?不可能,她的想像力太丰富了。
贺羽宣转身走向饭桌,长发垂落在脸旁,脚步沈重却无声,那背影看得她一阵心疼,无论他拥有多高的地位、多深的学问,这时却像个迷失的孩子,而今回到外祖父、外祖母的家,是否能找到避风港?
怪的是,她对他心疼做什么?这不是她身为助理的责任,她太自作多情了。
蔡儒明原本靠在椅边打盹,这时才醒过来,热情招呼道:贺博士,请用!我刚试过味道了,您一定会喜欢的,这是道地的家乡味。
贺羽宣一声也不吭,当蔡儒明是个隐形人,反正他睡饱了就要吃,懒得多说啥废话。
桌上摆了四菜一汤,有炸豆腐、南瓜鸡盯芝麻拌菠菜、豆苗虾仁和马铃薯炖肉汤,罗芙没想到今天要下厨,幸好冰箱内的食物是她采买的,短时间内还能有配合的灵感。
一坐到桌边,贺羽宣盛汤先喝了一口,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吞下去,罗芙心底七上八下的,她自认厨艺还不差,却难以捉摸这位贵宾的口味。
贺羽宣深深看了罗芙一眼,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竟能做出他外婆的口味?是他太多年未曾品尝,还是他陷入回忆太深?忽然,他喉头发紧、眼眶发热,一种名为乡愁的情绪淹没了他。
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蔡儒明被他那僵硬表情吓了一跳。
贺羽宣没多说什么,低头猛吃,掩饰他的激动。
蔡儒明和罗芙都松口气,总算有件事让他满意了,不过话说回来,他就这样自顾自的吃,也不管他们都饿著肚子,天才果真是天才,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二十分钟後,贺羽宣吃饱了放下碗筷,罗芙一看却惊讶不已,她委婉地问道:贺博士,您好像都没吃青菜耶……是我料理的方式有问题吗?
事实摆在眼前,她想忽略都难,只见肉类被吃得精光,南瓜、菠菜、豆苗等却被搁在一边,这会不会太夸张了?
贺羽宣理直气壮地说:我不吃青菜,也不吃水果,都拿走。
桌上还有盘切好的什锦水果,看起来香甜可口,却引不起他任何欲望。
啊?这惊呼不是罗芙发出的,而是蔡儒明,连他也觉得不可思议,贺博士简直像小孩子,挑食挑得这么厉害,普通人都知道要饮食均衡,难道天才的脑袋跟普通人不一样?
贺羽宣挑起一边眉毛,静静瞪向两人。有什么意见?
没有、没有!蔡儒明双手猛遥这样非常好、非常好!
院长真会睁眼说瞎话,唉!罗芙在内心暗叹,眼前还只是小小开始,以後将有更多挑战。
吃过饭,贺羽宣放下碗筷,直接宣布:明天开始我会去学校的实验室,一切照我的计划展开。
他做事一向简单明快,他明白D大礼聘他的原因,那就各取所需,互不相欠,看在他们找到这老屋的分上,他至少会待上一学期。
这话让蔡儒明兴奋极了,双乎交握在胸前说:那当然,我们都非常期待您的指导!明天上午我请司机来接您可以吗?
司机?贺羽宣指向罗芙。你是说她?
她愣了下,轻轻摇头,怎么可能是她?
蔡儒明也认为这样不妥。罗芙是我们系上的助理,她那台小车不适合您,我另外再找司机开礼车来接您吧!
不用了,我不想认识别人,就叫她来接我。贺羽宣已摸清状况,罗芙会开车也会煮饭,她才是有用的人,相较之下,蔡院长反而一无是处。
可是……被指定的罗芙一点也不觉欣喜,相反的,她困扰极了!要跟这样一位大人物朝夕相处,她不确定自己能胜任、适应吗?
然而,贺羽宣已做了决定,他最讨厌的就是反覆改变,一切都该极简处理,他没兴趣再认识别人、适应别人,那太浪费时间。
於是他直接对她下令:早上七点,你要来叫我起床,做饭给我吃,带我去学校,直到晚上七点,你再送我回家,做饭给我吃,然後你就可以走了。
这是什么情形?罗芙差点没跌倒,他根本是要她兼任司机、厨师和保母,她哪有这么多能耐?
半年多来,为了迎接贺羽宣来D大,她的工作已全然以他为主,现在他终於抵达,她的生活居然还要完全配合他?!
还有,不准任何人动这栋房子,只有你可以来打扫。贺羽宣又多加了一句,这里是他心目中的圣地,他不想让闲杂人等进入,既然是罗芙找到的,由她维持倒是无妨。
此话一出,不只罗芙目瞪口呆,蔡儒明也不能赞同,他以理智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贺博士,这样对罗芙的工作量太重了,多找几个人帮忙比较好吧?
我就是谁都不想见!贺羽宣忽然重重拍桌,把其他两人都吓得肩膀一缩,心头一颤。听不懂我的话吗?再吵我就回英国去!
蔡儒明再次领悟,这位大学者果真是小孩子,想怎样就怎样,任性到无以复加,而他只有妥协的分。
於是他堆起笑容说:我完全懂了,在研究工作方面,我会替您推掉所有应酬,尽可能只有我跟您会面,至於日常生活中,您唯一需要接触的人将是罗芙,这样可以吗?
罗芙虽诧异却不敢抗议,很明显的,贺羽宣的去留对蔡院长有万分重要性,而她为了知恩图报,什么都得忍下来。
很好。贺羽宣的脾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转眼恢复平淡表情。他起身走向卧房,也不说声再见,就这样把纸门拉上。
蔡儒明和罗芙再次面面相觑,贺博士果然不是普通人,没有礼貌、不讲情面,好个奇人异士!
院长,你真的要我照他的话做?这问题只是白问,其实她知道大势已定。
嘘~~小声点。蔡儒明先拉著她走到门口,这才满脸不好意思地说:我了解伺候贺博士不容易,但现在他就只看我们两个顺眼,—时没办法接纳别人,先顺著他的意思去做吧!至於你原本的工作,我会请两个工读生来帮忙,你尽量交代他们没关系,只要记得让贺博士满意就好了。
我这不就等於是他的佣人了?其实她并不讨厌他,也乐意为他做事,但往後那样频繁的接触,让她有种不安心的预感。
能做贺博士的佣人也是荣幸啊!我比你也轻松不到哪里去,有那么多长官、教授想见他,我不知要怎么向大家说明,贺博士根本是个隐士……
蔡儒明越想越头大,他真能推掉那些会面要求吗?恐怕校长大人首先就要拿他开刀了。
不过首要之务还是留住贵客,眼前只有罗芙是救星,因此他再次恳求:只要贺博士能留在D大,一切都好说,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看是要加薪、奖金、福利,我自己包给你都行。
院长你别这么说,我会尽力去做的。罗芙一向容易心软,更何况是面对她的上司兼恩人。
万事拜托了!蔡儒明总算松口气,至少暂时是过关了。
屋外,夜风吹过竹林,叶声沙沙作响,罗芙心中也跟著卷起一层浪,她可以肯定,贺羽宣将为她的生活带来巨大改变。
奇妙的一天结束了,晚上十点多,罗芙送蔡院长回家後,开车回到自己的住处。
那是一间十坪大的套房,布置得清新雅致,登记在蔡院长夫人的名下,听说是她当年的嫁妆之一,现在免费让罗芙住下,当作是请她帮忙看房子。
蔡院长和蔡夫人长期资助天恩教会和育幼院,育幼院的孩子只要考上大学,就由他们负责学费到毕业,罗芙也是受惠者之一。连她开的这辆小车,也是蔡夫人之前学车用的车,因为蔡夫人买了新车,就把小车半卖半送给罗芙。
她明白,蔡院长和蔡夫人对她极为照顾,既是她的上司也是亲切的长辈,因此,她不管怎样都要让贺羽宣满意,她没有抱怨或辞职的权利。
明天开始将会是怎样的局面?她无意间瞥见镜子里自己的脸,居然带著一丝雀跃……
清晨,雾气尚未散去,罗芙起了个大早,不是为了上班,而是为了上菜市场,因为她得先采买食材,到贺博士家煮饭,再把他叫起来吃早餐。
实在没想到助理食做到这地步,老天是否在挑战她的极限?过去她只会替教会的修女、孩子们做饭,这还是她第一次替男人做饭,而且是个奇特得不能再奇特的男人。
拿钥匙开了门,她发现屋里相当安静,可能贺羽宣还没醒来吧!因此她蹑手蹑脚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料理食物,有了昨晚的教训後,今天她特别挑了鱼、肉、豆腐等食物,免得买青菜水果都浪费了。
话说回来,这男人吃东西这么不均衡,健康上会不会有问题?算了,她又不是他的谁,替他想那么多做什么?
七点整,她已做好早餐,便走到主卧房门前,轻轻喊了声:贺博士,您该起床了!
也许她喊得太小声,一连喊了五、六次都没反应,因此她提高音量,从小分贝到高分贝,连自己都觉得刺耳,依然没有半点回应。
奇怪!他是不是生病了?除非聋子才会听不到她的叫喊,终於她忍不住推开纸门,直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榻榻米上铺著一床白色棉被,贺羽宣就闭著眼躺在那儿,黑发散在睡脸旁,由於清亮阳光的映照,那冷硬脸庞显得柔和许多。
贺博士!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在他枕边蹲下,就在他耳边呼唤,无奈他仍紧闭双眼。
她看这实在不对劲,伸出双手轻摇他的肩膀。你到底怎么了?拜托你醒一醒!要不要我叫救护车?
努力摇了两分钟,她决定要送医急救,就在她伸手要去打电话时,一只强壮大手却拉住她的手腕,轻轻松松将她扯到床铺上。
事情发生得太仓促,她一时还搞不清怎么回事,赫然看到有张脸就在她眼前,还有那双神秘的黑眸,她才发现她是躺著的,而且就在贺羽宣身旁!
贺、贺博士?她双颊瞬间发红,毕竟他是个男人,她是个女人,两人这样躺在一块,怎么说都让人害羞,根本就是紧张死了!
他眨了眨眼,嗓立曰沙哑乏力。我已经醒了,只是我有低血压,要等一阵子才能爬起来……
说完後,他闭上眼,等力量慢慢流至全身,依然握著她的手腕,也许是不自觉的动作,他下意识的需求一点温暖。
喔……她这才明白,他不是耳朵聋了,也不是生病,而是因为低血压?听说那是体质和营养不良造成的,难怪他的脸色如此苍白,仿佛从未晒过阳光似的。
她睁大眼观察他的一切,多矛盾的男人,明明还这么年轻却已是大人物,发起脾气不可理喻,生活能力只有零分,现在却因低血压而躺在她身旁。
那凌乱的发遮住他的脸,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替他拨开,看清楚了他的面容。那如雕像般的五官,总是微皱的浓眉,似乎藏著一个忧伤的秘密。
如果多晒些花莲的阳光,他的皮肤该会健康许多,他的忧伤也能化解一些吧……
老天!她到底在做什么?
意识到自己正在轻抚他的眉毛,她倏然收回手,瞪著自己的手心出神。
这太荒谬了,她为何对一个认识不到两天、年纪还比她小两岁的男人,产生一种微妙的情愫?
她了解自己,她一向慢热得很,甚至常进入不了状况。 过去她不是没有追求者,却始终打动不了她的心,说不出是缺了什么元素,就是无法让她陷入爱河。
可能是这半年来的筹备,让她虽未见过他,感觉却已熟悉,无论是他的生平、他的喜好、他的作风,都牢牢刻画在她心底。
但这不成理由,她认识男同事们也好些年了,怎么就没有这种怦然心动?
思绪混乱中,她慢慢调整呼吸,让心跳缓和下来,太阳又往上移了几分,他终於清醒了,眼神还有些蒙胧,或许是半梦半醒的缘故,不见平时的冷漠表情。
那是什么香味?贺羽宣以低哑的嗓音问。他注意到她有双小鹿般的大眼,湿润闪耀,看起来像随时要哭的样子。
呃……我煮好饭了,您洗个脸就可以吃了。她又恢复对他的尊称,那奇特的一刻已结束,她不能泄漏一丝迹象,她很了解他的孤僻个性,对他动心毋宁是自找罪受。
不是食物的味道,是你的味道。他靠近她发间嗅了嗅。你用的洗发精跟我外婆一样,是******香味的对不对?
……对。她无法否认,他心细得让人惊讶,然而让她更震撼的是,她竟因为他的接近而颤抖,希望他不会发现她的反应,这太丢人了。
贺羽宣凑上前,又多闻了几下,那香味教他清醒也教他沈醉,清醒的是身心都为之一振,沈醉的却是往事和现实交错,令他有点恍惚而不止身在何方了。
刚睡醒的他有种天真神情,罗芙确信他无意唐突,那只是单纯的好奇,却让她全身紧绷起来。
她不愿让这暧昧气氛蔓延,不动声色地往後退缩。贺博士,您该用早餐了。
嗯!他站起身,还有点意识不清,缓步走向浴室,随即传来冲水声。
罗芙蹲坐在榻榻米上,倾听那阵阵水流声。原来他是在早上冲澡的,这也对,低血压的人起床不容易,就算起床了也没精神,难怪他要提振精神。
不过她干么在这偷听人家洗澡?!还不快回神!
吃早饭时,贺羽宣安静专心地吃,一句话也不说,在起床後一小时内,他都会呈现痴呆状态,无法思考、无法反应。像现在,他只有味觉和嗅觉在进行,吃得出东西好吃,还闻得到她的发香,那让他隐隐心烦气躁,不像平常一样冷静。
罗芙在旁看他用餐,忍不住说:贺博士,既然您有低血压,应该注意一下饮食均衡。
他连头都不抬,简单回了句:不用你多事。
……喔。她心中一冷,告诫自己不该跨过界线,虽然他们曾靠得那么近,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但那是他还没清醒的时候,现在他已经完全醒了,理智和冷漠也随之恢复。
贺羽宣丝毫不觉自己的言语伤人,他向来对外界没兴趣,懒得观察或了解,就算看出了对方的感受,他也不放在心上。
他不在乎别人,也不想被谁在乎,对他来说,这是最简单最方便的处世之道。
稍後,两人上了车,他就像昨天那样,一个劲儿的往外瞧,眼底收尽每处景致,偶尔问她几个问题,都是关於花莲的变化,显见他对花莲的记忆深刻。
罗芙尽量客观地回答,不加入私人感情。她明白,贺羽宣不希望有人接近他,不管是生活上或心灵上,他都把自己缩到最深角落。
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让他封闭至此?她没有资格多问,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并非他离得有多远,而是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
像这样一个自我中心的男人,她若够聪明,就该保持安全距离。然而就在这一刻,她无法确定,自己是聪明的,或是儍气的?
早上八点,贺羽宣终於进了D大校门,由於校长大人的命令,大家都不敢再骚扰贺博士,务必让他享受最彻底的安静。
为了欢迎国际级大师,D大准备了专用实验室、研究室、会议室,全供贺羽宣一人使用。
他对此很满意,除了蔡儒明院长之外,他要见的人少之又少,偶尔必须指导几位教授,其他时间都不会被打扰。
蔡儒明虽有特权进出研究室,但贺羽宣的脸色清楚表示,他最好在最短时间内说完最长的话,免得遭人白眼轰走。
贺博士,快中午了,我们一起用餐如何?蔡儒明诚惶诚恐地搓著双手问。
虽然贺羽宣态度冷冰冰的,还是有成山成堆的人想见他,再不想办法带出去一下,只怕蔡院长就要变成菜头棵了,而且是被油炸的那种。
谁知贺羽宣从书堆中抬起头,只说了句:我不见人,你去给我买午餐。
我知道有几间很不错的餐厅,您应该会喜欢,还可以吃到原住民的特产喔!蔡儒明仍不死心,面对贺羽宣,被拒绝是很正常的。
餐厅到处都是人,我看了就烦,你到现在还不懂?贺羽宣以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目光瞧著他。
蔡儒明至此才彻底了解,贺羽宣是多么的与世隔绝。连餐厅都不肯去,就因为那儿人多?这荒谬的事实让他几乎哑口无言。那……我请我的助理罗芙买过来,可以吗?
贺羽宣脑中浮现一张秀气的脸,那名叫罗芙的女子,不知怎地让他有点在意。行,除了工作之外,私底下我就只见你们两人,其他人都别来吵我。
或许是因为她让他想起外婆吧!她们会做同样的料理,拥有同样的发香,以及同样温柔的眼神……
我知道了。蔡儒明飞快闪出研究室,因为贺羽宣那比冷气更强的眼神,教人直想奔向阳光怀抱。
一出门,蔡儒明喘了几口气,拿出手机拨号
罗芙,请你去帮贺博士买午餐。
咦?院长你应该带他去高级餐厅,让他品尝佳肴吧?罗芙没想到这也要她处理,她正在指导工读生打文件,还有很多事没交代呢!
我提过,可他拒绝了。蔡儒明走到有阳光的地方,稍微感受一下暖意。他说他不想见人,但哪家餐厅没有人呢?这下可好,一堆人想看他都看不到,我又两边不是人了。
原来如此,我能了解。罗芙颇为同情院长,但同情别人的结果就是要虐待自己,这下她连他的午餐都得负责,成了他的专属小妹了。
我会拨一份津贴给你,看他爱吃什么就买什么,别让他有任何不愉快。蔡儒明再次小心翼翼地交代。那结果我可承担不起,校长会把我五马分尸的。
我明白了。为了伺候这位贵客,她还有什么做不到?
一切都交给你了,加油!其实蔡儒明也暗自松口气,这下他不用陪贺羽宣用餐,可以回家吃爱妻午餐喽!
挂上电话,罗芙开车出去找吃的,自己都还没时间吃饭,只为让贺羽宣满意,非得花心神替他准备。
二十分钟後,罗芙来到研究室前,敲过门推门而入
贺博士,您的午餐来了。
闻到食物的味道,贺羽宣抬眼一看,桌上是鸡腿便当和咖啡冰沙,这女人逐渐抓住他的口味了,她很聪明,也不多话,还有跟他外婆一样的气质,他应该没什么好挑剔的。
但是为什么?她看著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似乎含著一种说不出的感情?像是同情、怜悯,甚至是……心疼?应该是他看错了吧?通常他身旁的人对他只有推崇、敬重、畏惧这类的感觉,这女人却显得非常不一样。
罗芙也不知自己发什么愣,才几个小时不见,她竞有种奇妙的依恋,仿佛前世她已认识他,今生一相逢,前尘往事浮上心头,将她留在原地不舍离去。
心动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吗?她不知该问谁,过去她从未有过这类感受,她一定是哪里不对劲了!
出去,别烦我。她那纠缠的凝视,莫名其妙让他焦躁。
是。她怎会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看他看得出神,太荒唐了!
她正要落荒而逃,他及时抓住她的手,忽然冒出一句:等等,我要你去打听一件事,查出他们的墓在哪里。
不用多问,她也知道他在说谁,那是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据她所知,两位老人家是车祸过世的,当年他不曾去上过香吗?或是年代久远已不确定方位?
她脑中有许多问号,却只能回答:是。
他还没放开她的手,继续说:我交代你去查的事,不准让任何人知道。
包括蔡院长?这是他们两人间的秘密?哎,她的想像力真强,一下就想到亲密那一面。
他仍是高深莫测的表情。没错。
我知道了。她点个头。到时我只会向你报告。
好快,她已不再对蔡院长效忠,反而成了贺羽宣的私人助理,这改变连她自己都觉心惊。
他的手没什么温度,也许是因为低血压,也许是在冷气房里待久了,相较之下,她的手还比较温暖些,可是为什么,她被他碰到的那处皮肤好烫!
很好。他应该要放开她的手了,却拖延了三秒钟,只因她发间的茉莉花香传来,他不禁贪婪地多吸一口。
请慢用。她垂下视线,不敢迎视他的眼,那是她不该探究的地方,令她感觉脆弱且渺校
门被关上了,贺羽宣忽然没什么胃口,算了,管他什么原因,只要投入研究,他就能忘记。
红尘,离他很远;情感,对他无意义;活著,就是这么独断而自我。
转眼已是晚上七点,罗芙来到贺羽宣专用的研究室前,敲过门走进,看到他正飞快敲著键盘,有如钢琴家弹奏乐器,完全出於本能反应,不需思考就是长篇大论。
这就是早上爬不起床的那个人吗?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迷糊赖床的他、专注研究的他,都是他,多奇妙的组合。
贺博士,请问您要回家了吗?
要。他从办公桌後站起,双手一伸,做个深呼吸。
他做研究的时候向来专心,把脑袋利用到极限,一到休息时间,他就完全放空自己,只想做个儍瓜。因此他总学不会生活技能,像是开车、做饭、打扮,甚至交友、恋爱,他既无能力也无意愿。
罗芙注意到他放松的状态,但没多说什么,事实上她也没资格说什么,他已表示得很明白,他不要有人来烦他,因此她决定收回心动的感受,不管收不收得回,一定得收。
—路无言,小金龟车带他们回到日式平房,一进屋贺羽宜就命令:我要先洗澡,再吃饭。
好的,那……我去放洗澡水?她迟疑片刻才开口,这情节怎么好像日本连续剧?他们是演夫妻还是母子?
果然,他理所当然点个头。不用太热,温水就好。
喔!她转身往浴室走,这时他却拉住她的肩膀,皱起眉,指导她该有的规矩。等等,你要帮我脱外套,拿去挂上。
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场戏会不会演得太彻底了点?
我外婆都是这样,还有,先给我一杯茶。他没发现自己已把她当成外婆,那是种习惯也是种依赖,她竟然在两天内就办到了,让他自然而然地适应。
是!该做的事可真多,她算开了眼界,这男人完全当她是丫头。
她替他脱去外衣,泡了杯绿茶,端到桌上,又赶著去放洗澡水,然後开始做饭,还要思索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搭配出让他开胃的菜色。
这样下去,她的生活就要以他为中心,不断绕呀绕、转呀转,怎么能脱离他的影响力呢?
贺博士,晚饭已经好了。
沐浴过後的他,只穿了件黑色浴衣,整个人躺在桧木长廊上,一旁是院子,一旁是客厅,夜风带来山中气息,他深深呼吸,满怀清凉,却似乎少了点什么?终于回到老家了,他却有些茫茫然的。
甩了甩手,他站起身走向餐桌,让口味熟悉的食物,时而冲淡时而加深他的乡愁。
在贺羽宣吃晚饭的时候,罗芙就先去替他铺床、洗衣、打扫,果然像个老妈子,她告诉自己就专心做事吧,不要再东想西想,那是毫无意义的。
如果没有别的事要交代,那我先回去了。
坐在桌旁的他没吭声,她以为他是默许了,便背起皮包要离开。
等她转过身,他才开了口。明天,买几盆******来,摆在我房外的走廊。
咦?她又愣了下,继而点头。是。
还有,叫我起床的时候,不准进房。
是。
就算她有满脑子的问题,也不敢提出来,在他那种冷冽目光下,任何人都能清楚知道,少说少错,快溜为妙。
几分钟後,小金龟车转动车轮,带走了罗芙,而贺羽宣躺在长廊上,静听车子远去的声音。他想,他知道缺少的是什么,他需要几盆******,一定就只是那么简单,没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