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雄军第一场真正的战斗就这样结束了,风焚觉得胜得有些侥幸。全军伤亡也不算大,自己的火枪兵阵亡十三人,重伤二十九人,轻伤的四十一人,而天雄军其余各部伤亡也在可以接受范围之内。
胜利后工作繁多,最重要的处理俘虏,这事风焚觉得有点头晕——被义军裹胁而来百姓有一万多人,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他们肯定不能作为俘虏处理。
“大人,怎么办?”风焚问卢象升。
卢象升看着那一大片百姓,不说话,颧骨两侧的肌肉在微微发抖,显然,他正在下决心。
“驱回原藉,由当地官府安置。”卢象升腮帮骨还在抖动,声音却是斩钉截铁。
这行吗?风焚很想这样问,谁都知道这些人是活不下去才成成为流民的。回原藉他们吃什么?
“你我只是地方官吏,职责只是守护一方,能力也只能守护一方。”卢象升看着风焚望着远处的流民呆立不动。
“他们不想抢的,也许只是想去我们那边讨口吃的,他们只是饿得不行了。他们不是贼,他们只是没收到粮食的农民,他们中间还有小孩子、小脚女人------。”风焚说不下去了,看着那些在士兵驱赶下不愿离去的饥民,在士兵的怒喝声中,夹杂着小孩尖利的哭声,女人的哭骂声,男人低沉的呜咽声。
可是他也想不出其他办法,遣回原藉,这是朝庭的制度,不能违抗;而且,如果现在卢大人破例收留,立即就会有大批的饥民蜂拥而至,事情会变得不可收拾;更何况,就连眼前这些人大名府都收容不了。
“我们的职责和能力只能是守护一方民众。”卢象升面色如铁,丝毫不为所动。
“总有一天我要守护这天下!”风焚看着暮色中凄惶的人群,看着卢象升的一张铁脸,心中郁闷,吐气大吼,转身抽刀,重重将弯刀地劈在地上。
总有一天我要守护这天下!卢象升面色微变,在重复着这句话,心中颇多感慨。天下有多大,少年人你知道吗?卢象升他看着蹲在地上的风焚,终于又叹了口气。
自己两榜进士,文武全才也不敢立天下之志,你一个武将,干得最好了也只是一个总兵,却又如何能守护天下?这朝庭,容得下这个莽撞善良的少年吗?
风焚发完脾气,又去安抚伤兵,领着火枪兵押着一千多俘虏,跟着卢象升地一起回了大名府,他再一次和卢象升吵了起来。
卢象升的意思很明白,这些战场上力屈而穷的俘虏与受抚的民众有本质区别,这些人是真正的敌兵,应当统统杀掉。
风焚根本无法理解卢象升的决定,他觉得这些人和上山落草的强盗完全不同,这些人不是天生的强盗,他们只是饿急了的农民,他从一个平民的视角出发,很同情他们。
卢象升耐心跟他解释,就算这些人昨天还是老百姓,可是,只要他们的手拿起了刀,沾上了人血,他们就不可能再回去做老百姓。如果天雄军今天放走他们,他们会在另一个地方拿起刀枪,将怜悯他们的人放倒在战场之上,这些人始终都是明王朝的敌人。
风焚完全同意卢象升的推测,并且他不得不承认,卢象升说的就是历史事实。这些农民起义军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投降而复反,把关中和中原地区折腾成一个空壳,客观上进一步恶化了形式,为清军入主中原创造了条件。他们沾血的双手己经捏不稳犁锄,拿刀的手也没能托起时局,造福人民。
可是,风焚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他们看起来就是一群百姓,他怕自己今天杀了他们,会丧失继续作战的勇气。
他向卢象升抗议道:“当时在战场上,卢大人你就喊过‘降者不杀’的,现在杀他们就是言而无信。”
卢象升大怒,破口大骂:“你这是妇人之仁!妇人之仁你懂不懂,就你这点出息,你还想守护天下?”
风焚毫不妥协:“妇人之仁怎么啦,那是个‘仁’字啊,你们读书人不是天天标榜以仁义治天下吗。”
卢象升拿他这个手下爱将没办法了,拉着他就走到向虏营,指着那一大群俘虏对风焚喝道:“你自己看看,你看看他们这些人!他们哪象饥民,你看看他们的脸,他们双颊上的肉比我的还厚,他们若是没有烧杀抢掠,他们要不是抢过别人的救命粮,他们能吃成这样富态吗?”
风焚抬眼看去,他看到了一片麻木、悲凉和恐惧的眼神,风焚的心象有冷风在吹,他的意志愈加坚定,亢声回答道:“任何人都不能被事先推定为有罪!这些人不可能每个都是杀人强盗!”
风焚这样说着,跳进俘虏群中,挑了一个身材干瘦的半老头子,头发花白,一把山羊胡子让他显得分外滑稽。风焚将他拉到卢象升跟前说道:“你不是说他们都胖吗?大人您看看,他身上有几两肉?”
“或许他有病在身。”卢象升无可耐何地看着这不通世务的风焚。
“你有病吗?”风焚大声问着小老头。
“小人没有病,小人是饿的啊,小人没有杀过人,呜---呜---,饶命啊,小人我没几天好活了。老天爷你开眼啊!------大人,大人您就放过我吧,小人以后就是回去挖观音土吃,小人也不敢出村了啊,大人------小老儿我给您老人家磕头了,您多子多福,儿孙满堂啊------。”这个老头趴在地下,身上一个劲地发抖,在地上磕头磕得咚咚响。
风焚看着花白脑袋地下不停起伏,回过头看着卢象升,喊道:“大人!”
卢象升看着风焚半天没有说话,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看着办吧。”
朝庭对这一次大捷的封赏还没有颁发,义军的新盟主高迎祥又领兵入太行山,突袭大名府西边的武安镇,总兵左良玉溃败撤退,畿南再次威胁,卢象升于是再次率军前行镇压。
兵出大名府,卢象升就接到急报,贼闻官兵将至,弃武安而走西南,欲返回河南,其后军裹胁百姓数万,武安为之一空。
风焚大惑不解,问卢象升道:“这些百姓跟着那些流贼跑什么?”
卢象升道:“有些百姓有些是当地遭了灾,活不下去了,自愿跟着流贼跑的,比如上次我们在虎口寨外那次会战见到的百姓就是如此。也有是家乡过了流贼,家里的粮食被抢光了,没活路了,只好去抢别人的,又有贼众威胁、挟持,就只好从贼而动,好歹跟着一起抢点吃的。”
风焚大惊道:“如此说来,岂不是滚雪球一般?”
卢象升道:“正是滚雪球!流贼胁持百姓,百姓被胁持后成为新的流贼,然后又去胁持新的百姓;到时候,天下就没有种地的百姓,只有拿刀的流贼了。裹胁百姓是历朝历代流贼最狠的招数,这次,咱们不求歼敌,但一定要将这武安数万百姓解救出来。”
“那这数万百姓解救出来以后呢?我们又将他们丢在野外,然后我们得胜还朝?”
风焚想起上次被拒在虎口寨外的那些百姓,赶紧追问。
卢象升叹道:“我知道你一定会问这句话的。这些人,是我大名府治下百姓,是我大名知府治下子民,当然是由我来安置!趁着他们的手还没有沾血,将他们救出来再行赈济,也不至误了今年的春耕。”
“属下愿为先锋!”风焚的思想通了,赶紧请命。
卢象升摊开地图,点着大名府道:“这是我们大名府。”
然后手指向西,滑过太行山的崇山峻岭,停在武安,接着说:“这是武安,距我部约一百七十余里,城西二十余里有一山谷叫作杏花峪,是武安往湖北必经之道,你必须抢在百姓经过前,卡住那里。”
说到这里,卢象升抬起头来,盯着风焚问道:“你的部下每日清晨必定带械奔跑十里,以练不垮,跑不死而闻名。现在全力向武安进发,可日行多少里?”
“五十里。”风焚照实说。
“绝对不行!”卢象升勃然大怒。
“若是平地,全力而为,一日可行一百五十里,但太行山这种山路,的确只能是五十里。”风焚为难道。
“我为你准备了三十匹毛驴,装载军资,另有大量火把和桐油,你昼夜赶路,务必在明日正午前赶到杏花峪!”卢象升盯着风焚命令道。
办不到的!——风焚很想这样说,但他看到卢象升焦灼的目光,只得挺直腰板道:“遵命!”
就这样,风焚就急如星火地拉起他的队伍,找了两个山民当向导,一头扎进太行山的崇山峻岭。
春秋多佳日。这话不假,虽然风吹起来还是很冷,但己经不刺骨了,穿着棉袄走起路来还有点儿热,天雄军的将士们背着火枪和弹药,虽然步履匆匆,兴致都还不错,走在路上,议论个不停。
“嘿嘿,不就两百里地吗?咱腿一抬就到了。”一个士兵迎着清晨的阳光,高兴得象是春游一样。”
“您就吹吧,等下让风大人听到了,你做前锋给咱们打前站去。”另一个士兵鄙夷地说。
“打前站就打前站!咱们每天早上跑十里地,一盏茶的的功夫就到了,这两百里地也就二十盏茶的功夫。”吹牛有士兵不以为然。
“那是跑完十里地就歇下来了,要那样连着跑下去,看谁会受得了?”一个士兵提醒他。
“嗐,不就跑掉点肉吧,回去让李大财神给咱们买几只羊来补补,咱们这次可立大功了。”
“买个屁!要吃肉啊,自己上山去打,咱一大群人,一人一支枪,将山头围住,百十斤肉就到手里。那野猪肉,肥膘儿有两指厚呢,切成手板大一块,往汤水里一滚,那味道-———嗞儿!”这说话的士后兵及时将流到嘴角的口水吸了回去。
“您就做您的美梦吧!风大人说了,春天是野兽育种的季节,不能上山的,要有猎德。”有人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美梦。
“你不说我倒忘了,呵呵,算我白想了。哎,你说咱们这风大人怎么就长了副慈悲心肠,连野猪这害人东西都心疼?还有,上次抓到那么多俘虏都放了;唉,要是把那些人的脑壳砍下来交到朝庭,不知道有多少赏银了,到时候啊,我分了银子,就娶个水灵灵的大姑娘,气死咱村头那俏寡妇。”
“哪个俏寡妇?”许多士兵齐声发问。
“不说了,气死人,上次我来投军的时候,身上没铜钱了,楞是让她用炕帚给赶了出来。”
“原来是个暗门子!”众人一齐发出嘘声。
“暗门子怎么啦?”这个士兵走得热起来了,额上一层油汗,青筯跳了出来,大声道:“你们不知道她那骚劲儿,啧啧,------。”
“嗞——儿——,哈哈哈。”众人一齐发声,模仿他刚才抽口水的声音,一齐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