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头天晚上童满是翻墙离开学校的。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他也曾考虑,在学校要不要表现的亲密一些,可又一想,苏小吻那种人,绝不会在人前流露半点温存,再说,他们之间也确实没什么,就决定还是保持原状。
果然,他回过头去,苏小吻照旧不跟他说话,只是冷冰冰的盯着他,跟往常没有一丝不同。
上第三节课的时候,童满收到一条短信,苏小吻发的。
“别老看我。”
读完这条短信,童满立刻回头看了一眼。她也在看他,面无表情。
马上,童满又收到一条短信,还是她。
“让你别看你还看,我给你发了邮件,你查收一下。”
童满忙用手机登录信箱,看到了这封信。
信的抬头煞有介事的写着“绝密”两个红字,刚提起兴趣,下面却是空洞无物的官样文章,童满耐着性子跳着看,模模糊糊觉得这是某个学校的招生简章,也没怎么在意,就给关了。
毕竟是苏小吻发给他的信,他本想留到有时间再细看,可没有想到,刚一点叉,就发生咄咄怪事。
这封信不见了。
2
午休时间,苏小吻又给他发短信。
“出去吃饭吧。”
她挑了一间又贵又不好吃的餐厅,餐厅的特性确保了在这里绝不会碰到老师同学。佐餐音乐是绵软无力的小提琴,不知道是不是比较下饭。
童满翻开菜单,全是意面、奶酪、提拉米苏什么的,他扫了一眼标价,又把菜单合上。“我不饿。”
苏小吻压根儿就没看自己的菜单,她把刚取出来的钱包又收起来。“我也不饿。没关系,我们什么都不吃,坐着说话就好,这里很空,他们不会赶人的。”
的确很空,侍者一走,除去他俩就没别人了。
苏小吻轻声问道:“信你看了吗?”
“粗看了一下,不过不知怎么搞的,给误删了。”
“那不是误删,自带程序自动删的。”
“原来如此。信没了,我还担心你会怪我呢。”
“我又怎么会怪你……”
音箱里的弦乐协奏刚刚结束,紧接着是一个女人的独唱,哼哼哈哈的咏叹调,让人联想到歌唱家用力发声时的狰狞表情。好在并不太响,不会影响面对面的交谈,却足以隔断其他人偷听。
苏小吻关心的问:“昨天你是怎么回的家?我刚出来大门就锁了。”
“我呀,翻墙。”
“你还会翻墙那?”
“不会翻,瞎翻。”
“磕着没有?”
童满抬起胳膊肘给她看蹭破的地方,不小的一块,纱布盖在上面,拿橡皮膏粘着。
苏小吻就象自己受了伤一样:“别担心,这点儿伤不算什么,你就是整条胳膊都断掉,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半天没人说话,两人笼罩在背景音乐中,女歌唱家正费力的演绎一个高音。
童满很不确定地问:“你刚才……是说了个笑话吧?”
苏小吻轻轻点了点头。
“……我没想到你还会说笑话。”
她冷冷地说:“你应该大笑的。”
“……对不起,我太没幽默感了。”
又是沉默,女高音用一个颤栗的华彩来收尾,乐队奏起结束部。
苏小吻向前探了探身子。
“不说那个,今天余坤又找你麻烦了。”
“习惯了。”
“我跟你说,她就是个****。”
“她自己要能意识到就好了。”
“也不想想自己的课有多无聊,光知道训学生。上她的课,你假装听得进去就行了。”
“我也是有气节的,哪能遂了她的愿。”
“苦了你了。”
“不苦。这就是应试教育的好处,用不着看老师脸色,考试的时候灭她就行。”
“嗯,我就是看中你这一点。”
听她这样说,童满感到脸上有些热,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猜测她说的“看中”是什么意思,而苏小吻从不躲避他的视线。她的嘴唇和皮肤颜色差别不大,唇线却并不模糊,因为嘴唇微翘,阴影自然勾勒出轮廓,光看上去,就很有立体感,再微微反射薄光,更显柔软。
童满虽然并没凑近,舌尖却产生香甜的错觉,他荒诞的想,我是不是饿了?
这片柔软的嘴唇突然开口说话:“如果有个去处,让你远离这帮蠢货,你去吗?”
童满自嘲地说:“地球上有这种地方吗?”
“不一定非在地球上呀。”
“那是在哪里?”
苏小吻并不回答,只是认真的看着他。
童满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好吧,不管在哪里,能让他们消失是不错啦,不过就我一个人吗?”
“我会陪着你的。”苏小吻说。
3
餐厅侍者打开唱机,把威尔第的唱片取出来,放进一张普契尼的。弦乐队奏起紧凑的序曲。
“你是说真的?”
苏小吻严肃的点点头。
童满还是很难相信:“你说要训练少年航天员,是航天员没错吧,得坐火箭上天的,就是杨利伟、翟志刚那样的?”
“没错。”
“得由国家训练才行吧。”
“就是由国家训练。”
“噢……”童满谨慎的措辞,“那是国家机密吧。”
“不是机密,是绝密。国家绝密是最高的保密级别。”
童满敏锐的说:“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叔叔是这个计划的负责人之一。”
“又是裙带关系呀……不过他就不用对你保密吗?”
“不用,因为我也参加了这个计划。”
童满想了一下才说:“你就是……所谓的少年航天员?”
苏小吻点点头。
“所以你问我要不要跟你一起?”
她又点点头。
“为什么是我?”
“现在还不能讲,如果非要说个理由的话,大概是因为你和我很像吧。”
“你怎么知道我就会参加呢?”
“如果你真的跟我很像,你就会参加。”
这话说的很不考虑童满的感受,他从来都认为自己独一无二,不像任何人。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你刚才说,航天员训练是为了执行一项计划。”
“是的。”
“你说这项计划有去无回?”
“所以才叫绝密。”苏小吻说,“不过有去无回不是叫你去死的意思,是目的地太远,去一趟就要一辈子,过去就回不来了。”
“到底是去哪啊?”
“不能说。”
“这计划很没人性啊。”
“所以才找你。”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什么都舍得,什么都放得下,你说再也不回来,我能连家都不要,拎着包就跟你走了?”
“你不是吗?”
童满很不满意苏小吻这么尖刻的揣度自己,可转念一想,前一天摸了人家,手上占了便宜,让一让也是应该的。不过还是不太爽,只是没表露出来。
“这些都是你瞎编的吧。”他说。
“都是真的。”
“我怎么觉得那么不靠谱啊?”
苏小吻也不解释,只轻叹了口气。“不多疑就不是你了。”但她看上去并不失望,“喏,这是报名表,想来的话就填一下吧,最好明天就能给我,事儿还是挺急的。”
4
回家路上,童满一直在回味。
没错,苏小吻有很多话说到自己心里去了,童满也承认,自己看不起周围的人,觉得他们都是蠢货,不听领导的话是因为没有值得听的话,不交朋友是因为没有值得交的朋友,他们拉帮结伙是因为他们无法独当一面,他们弱小到不群聚就没有力量。童满的愤世嫉俗很内敛,他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可留恋的,对,没什么可留恋的。
然而他最在乎的却是这件事的真实性。我童满,少年航天员?苏小吻会不会是拿自己寻开心?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按说不该有这种低级趣味,但她说的事还是太离奇了,如果换一个人对自己说,可能连听都不会听,可现在……是不是对苏小吻的特殊感觉,让自己判断力下降了呢?
一路上童满翻来覆去的想这点儿事,直到家门口。
5
对于童满来说,家,这个概念,仅限于自己的房间。出了房门,走廊、洗手间、浴室、客厅、厨房、爸妈的房间、弟弟的房间,都不叫家。
弟弟的房间向阳,比童满的大些。
那本来是童满的房间。童满9岁那年,弟弟5岁,弟弟开始跟爸妈分开睡,需要一个单独的房间,童满就像一个真正的好哥哥一样,把大房间让给了弟弟,自己搬去对面的小间,为此,爸爸妈妈称赞了他,说孩子大了,懂事了。
童满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连着高兴了好几天。
可是,人就怕比。弟弟是乖巧的,经常能用小表现换来大嘉奖,弟弟只要多洗一次碗,多剥个桔子,甚至说一句假惺惺的心疼人的话,爸妈就同样称赞弟弟长大了。这让童满心里很不是滋味,弟弟用不着付出自己的房间,就得到了夸奖。更重要的是,弟弟得到了同样的夸奖,可弟弟真的长大了吗?
童满不喜欢被愚弄。
今天的晚饭他吃得很快,吃完后迅速离开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间,研究苏小吻给他的报名表。越看越觉得这事儿很扯淡。可又忘不了前一天手上的触感——他忍不住又嗅了嗅手指尖。当然早已洗过,是家里洗手液的气味。
童满有些烦躁,刚才摸过客厅的遥控器,他要再去洗一次手。
污垢洗掉了,可烦躁还在,回房的路上,他探头朝客厅看了一眼,弟弟正和爸爸妈妈并排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
他心里涌出一股无名火,怒气冲冲的回到自己房间里。
此时此刻,童满已经不再想苏小吻说的是真是假,只想找个人说句话。
他拨通了苏小吻的手机。
电话那头传来冷冷的声音,却又好像有一丝温暖的期待。“童满?”
酝酿了半天他才开口。
“我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