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龙的游历生活如期结束了。半精灵的血统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困扰,但随着人类在大陆上的日益强盛,几百年后可就不好说了。
五个月来,他先后造访了蒂罗尔海峡两岸最主要的商业城市,从维克堡到赫斯特,从斯塔万格到迦西亚,圣提拉那联盟把她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半精灵勇者的眼前,让勇者第一次用双眼而不是耳朵感受这个商业联邦的魅力。达龙不知自己算不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但他绝对明白费因布置这个任务的用意——费因的目标是整个联盟,如果达龙不能了解这个联盟的本质,就算交给他千军万马去征服,那样也是毫无意义。
圣提拉那联盟以工商业发达而著称于世,在其核心地带,南岸以梅梅尔-蒂罗尔最为强盛,赫斯特、维克堡次之,这一带出产的刀剑、铠甲、家具、铁制器具、纺织品、工艺品、美术品都久负盛名。北岸背靠广袤而危险的安塞隆大陆腹地,因此大部分工商业都集中在地理位置较好的斯塔万格和迦西亚,银月角、曼图亚也勉强有一些形成规模的行业,但相比南岸,经济实力自然是远远落后。
政治上,联盟则是保守和开明的综合体。
玛修斯家族的历代家主是联盟名义上的最高领袖。这个古老的家族可以上溯到远古时代,他们是阿托里亚精灵的直系后裔,并且世代保有金橡叶胸章,不管周边国度的世俗王权如何更替,神殿如何改换门庭,都无法忽视玛修斯家族的影响力。
这个家族先后册封了十三个世袭伯爵,他们的领地主要都散布在蒂罗尔海峡沿岸,商人们正是在这些伯爵的庇佑之下,才逐渐聚集发展,在领地边缘逐渐发展出集镇,最后形成商业城市。
但玛修斯家族加上麾下绝大多数伯爵,在某种意义上,都只是商人们供奉的神像而已。他们的权力只在领地内起效,昔日还很弱小的集镇,如今已经足够强大,不再听凭贵族的干涉。各个城市以缴纳贡献金的方式,从贵族手中和平合法地换取自治权,各市定期选举市长和执政班子管理城市,推选代表参加联盟元老院。联盟内一切重要事物,都由元老们商议和投票后决定。这帮半职业政客的头子则是被称作首席执政官,加桂冠,有五张投票权;每个城市的市长为白袍元老,各有两张投票权;每个城市再选出保民官、监察官各一人,为黄袍元老,各有一张投票权。联盟每五年召开所有元老都参加的“联盟日”,决定新一任首席执政官人选及首府所在地。平时,则是由保民官和监察官分担市长在元老院里的职能。
梅梅尔市是联盟的心脏和中枢,一百多年前,在联盟首府竞争中达成五连胜的梅梅尔市,最终被确定为首府的永久所在地。梅梅尔最初在冈多河的入海口处建城,随着时间推移,沿河的聚居点不断增加和合并,政治和经济中心不断向上游延伸。建市六百多年后,河口上游六十公里崛起了新梅梅尔城,老城则以海峡的名字重新命名,成为纯粹的工商业港口城市。事实上,老城的居民曾经有十多年都沉浸在昔日荣光中,不过,他们最终都接受了老城的命运。从此后,梅梅尔、蒂罗尔泾渭分明,没人再以“新”、“旧”进行区分。但毫无疑议地,蒂罗尔市民都称自己为梅梅尔城邦的子民。
梅梅尔人都认为梅梅尔城是诸神给予他们的丰厚恩赐。城市周边的土壤肥沃,山丘底下则富含矿脉;南方,密织的水网有利于军队布防,帝国的骑兵部队则难以突入,梅梅尔人则在此构筑了许多村庄堡垒,和平时期还能作为贸易节点。这种超越北陆人想象的富庶,让头一次造访梅梅尔市的达龙感到很自卑,原来自己所爱戴和自豪的摩尔林根王都,比起梅梅尔根本只能算是贫民窟。
决定外交方略,是联盟元老院的又一重要职能。联盟南部与占拜恩王国接壤,阴谋家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不断挑拨占拜恩和帕拉迪奥这两个大国之间的关系,并小心翼翼维持两国的均衡。今天资助占拜恩一船武器,明天支援帕拉迪奥一队佣兵,在联盟的商人们眼里实属寻常;如果某一天联盟会尾随帕拉迪奥一起瓜分占拜恩,或是接收帕拉迪奥的割地赔款,商人们铁定会把所有元老都吊死在港口的绞架上。
遵照主公的要求,达龙把这一切心得都认真写在游历报告上。达龙知道,费因本来也需要游历,但是佛利岛上的诸多工作拖住了他。达龙是费因的替身,所以必须把这份报告写好。
在联盟的所有成员中,只有维克堡是例外。维克堡是唯一不选举市长的城市,大部分市民都把齐蒂亚.魏玛夫人的指示奉为圣典,一丝不苟地执行,把夫人指定的代理人视为市长——是的,这位夫人出嫁前,闺名唤作齐蒂亚.玛修斯,正是玛修斯家族的旁支。
四十九年前,杜克里海的海盗们曾经兵临城下,要求维克堡长年支付高额贡金。当时,适逢软弱派主导元老院,致使整个联盟都倾向赎买和平,竟没有一座城市愿意发兵支援。结果,是魏玛伯爵号召维克堡的全体市民奋起反抗,在海盗的围攻下坚持了三年之久,最终取得了惨烈的胜利,而伯爵本人也在战争中牺牲。
战后,维克堡驱逐了本城的当任元老,不再选举市长,把城市管理权郑重托付给伯爵遗孀。尽管此举违背联盟的相关法令,联盟却不能因此开除维克堡,至多只能在每次“联盟日”上,通过一项经济制裁维克堡的不痛不痒的执政官令。
这也是因为联盟软弱吗?不,真正的答案藏在地图上。
根据维克堡人绘制的世界地图,本城是世界的中心点。杜克里海是安塞隆大陆和夏尔大陆之间唯一的内海,而蒂罗尔海峡则是杜克里海与外海的南部通道,也是两块大陆间的黄金商道。扼守着两大海域连结部的维克堡,自然成了圣提拉那联盟与其他国家的海运中转站。尽管北陆的银月角、曼图亚都具有类似的地理优势,但维克堡周边的稳定环境无疑是更胜一筹——作为运输商,你会放心把整船货物放在半兽人和地精的眼皮底下躲避风暴吗?当然不会!
所以,维克堡必须是联盟的一员,而不能是占拜恩或者帕拉迪奥的一座湾岸要塞,这是每个元老都不能忽视的民意。
维克堡是达龙此番游历的起点站,亦是终点站。四月三十日,达龙和两个随从回到他们曾经入住过的亚利山卓旅馆。这两个出身于海盗的随从,分别唤作凯勒和杜南,凯勒手脚麻利,杜南思维敏捷,都是达龙的好帮手。随着他们走进熟悉的房间,亚利山卓的老板也亲自送来了达龙曾经委托他收购的东西——维克堡市集上贩售的各种报纸,每种十期,一共是三十期。再加上达龙在游历过程中收集到的,一共五十期报纸,被小心地包装好,等待费因前来验收。
“这些过期报纸究竟有什么用?”杜南疑惑地问。
“主公自有他的用处,你们不必多问。”达龙回答。虽然知道费因有办报的计划,但是以达龙的理解力,怕是还比不上杜南更能揣摩主公的用意。
凯勒欢快地擦拭桌面,为即将上桌的午餐打扫好战场。不去想不该想的问题,这是凯勒保持快乐心态的诀窍。
“后天,最多大后天,主公就到了。”达龙说,“你们的报告,都写够五张纸了?”
这话好像刺痛了凯勒,他的动作明显慢下来了。杜南苦笑着拍拍凯勒的肩膀,大有跟他共赴磨难的意味。
达龙倒不是有意要刺激这两个随从。事实上,达龙也一直在头疼自己的游历报告,这份报告若是画上句点,则称不上完美,因为,被主公倍加关注的维克堡市,还有很多方面的情报是达龙未曾了解的。
比方说,齐蒂亚.魏玛夫人。
按照旅馆老板的说法,这些年来,关于陷害伯爵夫人的阴谋论一直传得很盛。因为,作为世界的中心,杜克里海的门户,维克堡不被贪婪的野心家们惦记,这是说不过去的。不管是位高权重的元老,还是暗中勾结占拜恩王国的本地政客,都想要除掉伯爵夫人并取而代之。魏玛伯爵夫妇俩聪明绝顶,当年却只生下两个傻瓜兄弟,这说不定也是某些人暗中使的坏。一旦夫人也故去了,这对傻瓜兄弟自然无法担当领导维克堡人的重任。
而市民们比较信任的伯爵领总管华史.缪伦,也已是日暮西山,临近退休了。
眼下的维克堡,用暗流涌动来形容,并不为过。达龙甚至能够嗅到近在咫尺的阴谋——不出三天,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达龙不知应该对此保留几成戒备,虽说主公的安全是他最关心的,但是维克堡的变故肯定也会影响主公的全盘计划。
“海盗、占拜恩、梅梅尔,到底哪一方才是这幕后的黑手呢?”
达龙在湿润的桌面上用手指画出三个圆圈,陷入短暂的沉思。
“维克堡只有十几万人口,梅梅尔却有八十万人口,而且据说是世界上第一大城市。很明显,梅梅尔才是世界的中心嘛。杜南,你说是不是这道理?”身旁,响起了凯勒大咧咧的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