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局外人
歌词说,也许时间是一种解药。
司诗学着不要对方皓耿耿于怀,正如陈子修做的一般。他经历的跟她有相似之处,“全球情侣故事也相近”嘛,她应该学习走出来,既然得不到就学着放手。
纵然过程有点不舍得,如那晚她看到的他,但终究会过去,雨过要天晴嘛。
她慢慢懂了,陈子修要她饰演一个怎么样的角色,也懂了他为何偏偏选上她:他看出了她身上跟他平行一致的心情,他深知她需要什么,为此肯付出什么代价。
他比她放得开。
司诗很想摘下左手的光头婚戒。混蛋陈子修带她过来的时候没说清做什么,一味地一再重申不准她摘下戒指,自己倒是拿下了,玩个尽兴。
下车后,他们来到一间装修气派的KTV,上了六楼的大包厢,昏暗的灯光里尽是人和酒香。陈子修跟里面的人熟络地打招呼,简单地指着司诗报了她名字后,就被人隔开了。
留下司诗因手上戴着已婚象征,变成“生人勿近”物种,只得在角落喝闷酒啖小吃的份。坐在包厢里的L沙发末端,习惯暗黄的灯光和走调歌声混合吵嚷声后,她便淡定地观察周围的人,寻找带她来的祸首。
她对集会不感兴趣,尤其是她一个人都不认识不知为了什么的集会。包厢里的人尽在狂庆,但她全然不知为了谁,有点觉得自己是混在;里面骗吃骗喝。
她不喜欢这样。
“你跟子修一起来的吧?”打扮得考究男人拎着两瓶刚开的酒靠近,眼神看看司诗身边尚余的空位,待她会意腾位子后,立刻坐了下来。
“结婚了?真可惜,那么年轻……”他说,流出惋惜的样子,但不见得真心。
“听说人妻比较受欢迎就跟来见识一下。”司诗懒得装,自动代入被骗参加乱七八糟的联谊集会,然后直白地配合说。
男人眼尾一瞟,不知是酒精影响还是被她的说词点中,露出欣赏的意味。
司诗朝他笑笑,拿起小碟花生,有一粒没一粒地吃。男人给她递上啤酒,她本想推却,但酒瓶先一步被接走。
陈子修向男人瞄一眼,他乖乖地挪开屁股,让位。陈子修要坐下,旁边的人识相地再让开了点,跟他们保持距离。
“没找到消遣?”司诗嘲笑道,“陈大师也有被无视的时候?”
“这个时间,美女还没出现。”他抬起左手,露出白金表,右手食指特意戳戳表面。
“哦——”她边暧昧地拉长尾音边点头,继续吃花生。
跟他坐在一起,她才知道原来是升迁贺喜会。大学跟他同一个社团,交情不错的师妹最近当上了女主播,大家聚在一起庆祝。
“嫉妒吗?”他歪头问,借着空间有限,往她那边挤,故意把她逼进窘况。他喜欢这样逗她玩,看到她恼羞成怒的样子很好玩。
“有什么好妒忌的?我又不喜欢排场。”她横他一眼,“那么多人最不好了,场面容易失控,处理起来最麻烦。”
“不见得你喜欢跟我独处啊。”他指出她的矛盾。
为什么要喜欢跟你独处?司诗气绝,“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有人给他递酒,被他拒绝,他拿她当挡箭牌,跟来人指指司诗:“等下还要开车回去。”
来人露出想歪的样子怪异地笑着离开,叫司诗喊冤,“不要把我搅进你们的观念里。”
“什么观念?”他们有什么观念?
“说不清,总之我要跟这里每一个人划清界线。”她说,陈子修弯弯嘴,坐开了点。
大概他指的时间到了,在场的人终于正经了点,各自站好排位准备就绪,等包厢门打开时给主角惊喜。
“噼噼啪啪”的拉炮声交错,彩带集中在主角身上。
灯光似乎被调亮了,抑或是产生了错觉。女主播海白出现后,似乎暗处有隐形的聚光灯围着她转,她的周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柔光。
身边陷下的重量突然抽离,司诗看站起身的陈子修,全场人的目光转移到他身上。在海白身上周身泛光的视线,他在回应。
陈子修在目光的包围下到海白身边,热烈地来了个拥抱,然后熟络地祝贺交谈。
司诗又感觉到了,她和陈子修的差异。用她无聊时一个在家看的电视节目解释,则是宇宙中,有能自身发光发热的恒星,它们身边会围绕着行星。
把这个混杂的集会比喻成一个宇宙的话,那海白跟陈子修则是恒星一类,其他人里有行星有卫星。而她呢?是不在固定轨道上偏离的东西,跟他们格格不入。
即使刚才在发光体陈子修身边,她依然是被忽略,隐没在光之下。向着光,却无法到达。说穿了,她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她有点介怀陈子修究竟把他的婚戒放到哪里去了,但始终抓不到机会靠近跟他说上话。
他也没像之前那样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左近,周围的人似乎都找到伴,只有她一个在角落独自斟酌。包厢门隔壁的大背投屏幕上闪过一首首大同小异的情歌,没一首完整听完。
好不容易找到陈子修,她想跟他打声招呼,先回去,不然过了正常睡觉时间睡不着。
但他很忙,忙于周旋在许久不见的朋友中叙旧,闲话近来。终于闲下来了,却被海白拉到门外说悄悄话。
司诗环顾一眼包厢内,时间真的不早,几乎全场人都进入忘我状态,小游戏都玩得尺度过火了。她正要起身找陈子修,可从包厢门中空的玻璃里看到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她重新坐回沙发,拿桌面上的小吃,倒杯果汁,试催眠生物钟时间未到。
陈子修跟海白在门外打得火热吧?她好笑地看他一副招架不住的样子,最后竟然没用到被推倒——玻璃里进行的画面,女主角的献吻激烈得把男主角逼进死角,随着一个闪闪发亮的门把晃了一下……
哇,限制级镜头了?司诗愕然,佩服。
最糟糕是不知还要等多久……她放弃了等他出来,把杯里剩下的果汁喝完,清清喉咙后起身,穿过层层热闹,甚至没人对她问半句话,她推开门,瞥一眼紧关上门的洗手间。
刚来的时候,她好奇地瞄了一眼,里面情调不错,除了门外和座厕洗手台,能看到的都是是镜子,点着粉红色的香薰蜡烛。
想到陈子修是被推进去的,她就觉得窝囊好笑。男人如斯,不知是幸福还是没用。
她踩着前面带水钻蝴蝶结的青绿色淑女鞋,经过前台的落地窗时看上面倒影的长卷发女人,中袖小西装里加V领吊带碎花背心,下配自备打底的黑蕾丝短裙。
她蛮喜欢这打扮来着,做个鬼脸,快步走出空气压抑的KTV,然后装可怜地给律生打电话,到约好的地点等他来接。
“要回去吗?”他加班刚完,正好接到电话,顺便过来。不禁怀疑她的搜索气场是否对他全天候开放追踪,时间总是抓得精准过人。她一定会说这是缘分。
司诗坐到副驾驶座,扣上安全带,把头发拢到后面。
律生不理她,开车往河道过去,按照以往的路线回上游住宅区。
“去海边,看海!”她突然插话,“这条河是流进海里的吧?”
“要一个小时车程。”他不是很想去,尤其现下不塞车回家只要十五分钟。
“去啦去啦,我脑子很乱……”她双手合十央求。律生无奈地看后镜,确定路面状况允许转向后,把车驶上高速车道,往下游开去。
去程上,司诗没说话,灵魂出窍似的瘫坐在座位上,半眯着眼,快要睡着却又睡不着。
律生专心地开车,反感她身上沾染的酒气,把车窗摇到最下。
一个小时的车程也不是很远,司诗回过神就到了海边。
时过午夜,海滩上人影稀少,人影稀少,浪花啪啦啪啦地拍上沙滩,远处笼罩在深蓝中的海景犹如沙画。
以海滩作分割线,仿佛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色,海面浮现一股宁静的淡然;陆地上陆续亮起灯饰则热闹非凡。置身于两者界限相交界限,有被洗脑的恍惚。
律生看司诗把鞋子扔在车边便往海里跑,海浪冲过来,把沙子一层层埋在她脚上。
先前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司诗,刻意地跟他保持微妙的距离。
“我在想,是不是坐在车顶比较有感觉……”她说,满是失望。
“你可以爬上车顶,不过要是叫我把车开到这里的话,SORRY。”律生双手交叉胸前,无表情地说。引得她一阵大笑,连连要求他换姿势。
律生闭眼沉淀忽然上袭的恼怒,转头揶揄反击:“有一个小丑够多了。”
“哇……好讽刺。”她脸色一变,捂心口问:“你这样说不担心伤害我弱小的心灵?”
律生看她一眼,真不相信会。要是会,她不会在告白被拒后还厚着脸皮找他当司机吧?
“不要这样看我。”她伸出双手阻止,眼移到别处。“在你眼里,我一定是很狼狈。”
这下他信她弱小的小心灵受伤了。他看远处点点闪光的海,说:“还好。”
“不用骗我。我知道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有兴趣听一听。
“说了我脑子乱。”海风吹乱她的头发,从身后直拍,怎可能不狼狈?从KTV里出来,她满脑子装的是陈子修跟海白、方皓和桃桃,他们各自成双成对的画面交替。
事实她是存在在他们之中,但却是被隔绝开来但旁观者。
她没头没尾地跟律生说,像做错事的孩子跟信任的长辈交代错事经过的片段。
桃桃跟她是中学时候很要好的朋友,两人影形不离,她们都认为对方是一辈子都无法替代的存在。自从认识了方皓,这认知便消失了……
起先迟钝的司诗并不知道桃桃对方皓有意思,只是在一个点上,她发现喜欢上了他。她才知道原来好朋友有同样的心情。
方皓和桃桃,她都不想失去,但又不能接受他们在一起。在她烦恼不已时,桃桃早已开始在他背后搞小动作。被莫名疏远后,桃桃主动招认,希望她主动退出,以后还是朋友。
她没有放手,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仍然保持着一贯的热络,但在方皓不在场的时候,两个女生的战争悄悄拉开帷幕——
司诗没说具体细节,律生单从她无所适从的表情和时时中断、难以再续的叙述中判断当时事态的严重性。
“说真的,我很怕,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伤害其他人。”她分不清到底是她亏欠桃桃,还是自食苦果。
“喜欢一个人不是你的错。”律生拍拍她的肩膀说,她的有所保留让他相信她接近陈子修,不会制造任何麻烦。她只是需要一个地方躲起来,而他恰好提供了这个地方。
“喜欢一个人让你痛苦过吗?”她问,有像她这样惊慌失措怕再跟其他人喜欢上同一个人的后遗症?
“喜欢一个人不会;爱一个人,会。”他说,喜欢这情感于他是没有重量的。“冷吗?”
“有点。”对他虚无的回答觉得很冷。司诗懊恼地看着他,“我又在疯言疯语了。”
“难得你有这个自觉。”律生的表情软了些,嘴角微现笑意。这表情变化叫司诗看呆了。“你还是很喜欢他?看到我会情不自禁想起他吗?”
司诗呆滞地摇摇头,“只是觉得冷。”
她迟早可以放下方皓,只是时间问题。等到有一天,她可以坦诚地说出“那时候”的事,她就能好好地享受幸福,在此之前,她想有个人陪在身边。
律生体贴地在车里拿出外套给她披上,手指不小心碰到她,指尖传递的微凉教他不愿去看她的脸,免得她生出任何奇怪的点子转移此刻压抑的气氛。
司诗眨眨眼,漾开笑颜,抓住律生的衬衫领口,拉下他说:“良辰美景,我想吻你。”
他想拒绝,鉴于何种原因都好。但她拉住他的领口,他若是再乱动反抗的话,搞不好倒在沙滩上更糟糕。他拿不准她到时逮到处于下风的他还想做什么……
于是他让她吻了。
单纯的四唇相接。
她看着他的眼,他亦不当一回事地回看。他看到她眼里有了微妙的变化,像得逞又似安心,更像是在试探。她想起了在朦胧中听到的歌,里面说“也许时间是一种解药”,下一句是,“也是我现在正服下的毒药”。
毫无乐趣,毫无激情,仅仅是因为“吻”这个动作而发生。他趁她不备,反抓她的手,使之受控于他,接着结束了这个吻。
“好险。”她嘻嘻地笑,拉紧外套,不让风往里面窜。
薄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霍地响个不停,仿似叫他们点到即止。什么都好,到此为止。
“听电话。”他沉下脸命令道。
“喂……”司诗乖乖照做。陈子修出来没见到她,以为她先回家,但回家没见人。于是乎电召找人。没什么特别事项,通话结束。“他说等一下过来接。”
她瞄瞄还被律生抓住的左手手臂,好笑地睇他,建议他先走,顺便留意附近有没公交或者的士,等她了解清楚制造独处情景好答话;不然他们则是恰好撞见。
“否则的话,这叫外遇。即使事实不是。”
虽然她喜欢这种刺激的三角恋戏码,但基于职业操守,她不能枉顾陈子修利益。
律生安静地听她分析完毕,对她倒戈维护陈子修的立场不屑。“既然你设定有偶然撞见,在哪里都一样。”
她再次瞅他的脸,律生食指点着她的肩胛骨制止可能发生的状况:“我去买咖啡。”
“你怕?”她问,因他背对着她而得不到确切答案。
没关系,这不影响她。
对于律生而言,司诗的危险程度业已上升到炸弹的级别。
便利店小气地一杯咖啡只配一小杯稀释牛奶和一小包砂糖,司诗全部倒黑咖啡里,喝一口后苦着脸,不经律生同意便抢过他的糖奶,加到自己杯里。
有热咖啡在手,的确不冷了。但气氛却急剧下降,她扼腕饮泪:陈子修动作好慢……持续僵硬下去,她会因撑不下场而阵亡。
陈子修不负司诗所望,出现拯救她于深渊等级的沉默尴尬中。
独自留在海滩的律生,看着陈子修拿过司诗没喝完的咖啡纸杯,拉着她没跟他说一句话便往路边走。有东西扔进垃圾桶的声音在清冷的夜幕下,尤其清晰,想不听也不行。
那固然是陈子修丢掉咖啡杯了。
他听着身后的声音喝完手中苦涩的黑咖啡后,慢慢散步回车里。
挡风玻璃上放着司诗脱下的外套。
他把外套放好,坐到驾驶座上,柚子味的沐浴露味夹杂着海风的咸味逗留在车厢中。他发动车子,在起动的微颤中,唇与唇间相碰的触感迟迟才传达到。
仅留的余温,让他回味了遗忘许久的记忆。
“在想什么呢?”陈子修一边减速一边注意后座司诗的一举一动。
“什么时候适合跟你说:因为无聊,我四处走走,刚好遇见律生。”她如是说。
“是吗?”陈子修轻轻地问,声量稍微粗心点都可忽略。“跟律生说什么那么投入?”
“我问他是不是喜欢你。”她照直报告。“满分十分值九分的男人,像他那样没结婚没女朋友,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所以我才跟你结婚。”他有先见之明。
“我有时也在想你是不是带个G开头。”坦白得有点过头。
“因为我跟你什么也没发生?”陈子修失笑。
“不,我不期望跟你发生什么。”她马上表明立场,他跟她当好上司下属就够了。
陈子修但笑不语,车子驶进车库停好,破天荒地牵着她的手进电梯。
“对不起,我刚才说错话。”不管什么,经验告诉她,先含糊道歉是上策。
“知道就好。”他冷哼。“你手很冰。”
他像是变相审问“有没有其他事瞒着我?”,司诗保持淡定,微微一笑答:“吹了风。”
陈子修的表情骤然一变,懊恼地呼口气:“你冷可以跟我说。”
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把头偏过去。不知怎地,看到陈子修的脸,她莫名地排斥。
电梯直达顶层的公寓,陈子修进屋调高室内温度,到浴室放好洗澡水,强迫她洗了个热水澡。但仍没达到预期,他握到的手依然是冰冷如初。
“你究竟想怎样?”陈子修寒着脸问,没耐性陪她忽悠。
“我天生血管有问题,血液循环比较慢。”她说,抽回手,径自到房间里抱床单到沙发上。她把床单卷得严严实实的,用行动告诉陈子修,她不想被打扰。
至于为何,她一时三刻也解释不了,只想静静地独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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