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亢龙有悔
灯火辉煌的宫殿内，一碧衣女子端坐桌前对镜理装，朱唇如血，眉目如画，肤如凝脂，一丝一毫都美得令人窒息。
看着镜中那张风华绝代的容颜，血色的唇边扯出一抹清冷的凄笑。
二十几年了，岁月无声得让人害怕，昔日所有的一切都在沉默中老去，元康老了，元吉走了，辰儿也长大了，为何这张脸却依然颜色如初？
多美的一张脸，无法形容的惊艳与绝色！
有人说：京都有楼兰，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也有人说：天上地下，独汝最美！
还有人说：这烟花满天，美人千万，皆不及你分毫！
无数的人在说这张脸美，无数的美丽词汇，无数的追捧赞美，像是一张偌大华丽的蜘蛛网，将她牢牢地黏贴在这张美艳绝伦的容颜上，没有人知道，其实美丽是一种罪过，与生俱来的罪过，所以她要受惩罚，她要被囚禁！
美眸流转，讽刺地看着这座宫殿，金雕玉砌，富丽堂皇，处处皆是刺目的华丽，一连二十载，她便是伴着这张脸被囚禁在这儿，哪里也去不得，像只折翼的鸟儿被关在这豪华的囚笼内。
“娘娘，皇上召您过去。”门外忽然传来陈公公阴阳怪气的尖声。
“知道了。”淡淡地应了一声，旋即召了婢女进来为自己着装，凤冠霞帔，珠围翠绕，如一条沉重的锁链套在身上，然后被牵着去见那圈禁自己的主人。
蟠龙殿内，康帝虚弱地靠在玄黄的床榻上，面色暗淡无光，嘴唇苍白如纸，唯独那双阴沉锐利的眼眸还保有几分神彩。
殿外远远地传来几丝步履地砖的声音，不久，门外便传来了陈公公小心翼翼的禀报。
“皇上，兰妃娘娘来了。”
“传。”
“是。”
“娘娘请进，”陈公公开了殿门，将兰妃恭敬地请了进去，旋即又关好门，守在了门外。
兰妃不紧不慢地行至床榻边，躬身道；“臣妾参。。。”
礼尚未行完，便被康帝挥手打断了。
“兰儿，朕说过多少次了，你对朕不必拘礼。”嘶哑的声音中暗含着几丝难以言明的复杂与温柔。
“你是皇上，我是妃子，妃子向皇上行礼，乃是百年不变的宫规律令，臣妾不敢违背！”说着，又再次躬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见兰妃执意向他行完了礼，康帝心头一阵苦涩，“唉，二十年了，如今朕已时日无多，兰儿你仍旧不肯原谅朕吗？”
“原谅？”兰妃轻笑，“皇上乃九五之尊，天下之主，臣妾一个小小的妃子怎敢怪责您？”
兰妃恭敬带刺的言语如根根利刺无情地扎进康帝的心窝，康帝知道楼兰这一生都不会原谅他，二十年的倾心爱护却弥补不了他带给她的伤痛，倘若一切都可以回到当初，他是否还会不顾一切地强留下她？
他宇文元康虽做了这天下之主，却注定将带着对至爱女人的亏欠离去！！！
思至伤心处，康帝不堪负重的身子不由一阵发冷，忍不住剧烈咳速起来。
兰妃无动于衷地站在床边，冷冷地看着。
良久，康帝终于止住咳速，但病弱不堪的身子仍旧剧烈地起伏着。
他活不了多久了！
兰妃冷眼旁观了片刻，终是忍不住侧过脸去，冷声道：“倘若皇上没有什么吩咐，臣妾便先告退了。”恭敬施了一礼，转身欲走。
“等等，兰儿。。。咳咳。。。”情急之下，又猛咳了一阵。
兰妃止步，问道：“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康帝努力压下喉间窜上来的腥甜，暗淡的面容一正，带着几分威严的气势，沉声问道：“告诉朕，冬辰在哪儿？”
闻言，那凤冠霞帔的身子蓦然一颤，兰妃猛然转身，清冷的眸子含着露骨的怨恨冷冷地盯着康帝。
“辰儿他做错了什么，你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做错了什么？哼！”康帝几乎是咬着牙关，道：“他根本不是朕的儿子，若不是为了你，朕会容忍他二十年？如今翅膀还没长硬，居然妄想代替清明继承朕的江山，简直是不知死活！”
“你。。。”兰妃气得娇身直颤，“我不会让你伤害我的辰儿！死也不会！”
“你！”见兰妃如此护着那个孽种，康帝也愤恨起来，一怒之下，竟道出了他极力隐瞒了二十年的秘密，“他不是你的辰儿，你的辰儿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兰妃闻言顿时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眸，吼道：“胡说！你骗我！”
二十年来，何曾见过楼兰在自己面前如此激动过，他实不愿在楼兰心上再添一道伤疤，可是这件事已不能再隐瞒下去了，为了宇文氏的万里江山，他唯有再伤害楼兰一次了。
“二十年前，在你临盆分娩的那一夜，你不幸难产，太医说只能保住你们母子其中一个，朕当然不可能放弃你，所以你的辰儿在出生的那一刻便夭折了，朕担心你醒来后无法承受打击，伤心欲绝，于是便差人从宫外找了个刚出生不久的男孩，代替了你的辰儿，兰儿，朕不是有意隐瞒你的，只是朕实在害怕。。。”
康帝的话尚未说完，只听‘咚’的一声，当今圣上的专属寝宫——蟠龙殿的大门居然被人猖狂大胆地一脚踹开了！
“简直一派胡言！”随着一句洪亮的放肆言语，一个身着华衣锦袍、气势不凡的男人从殿外意气风发的走了进来，凌厉的目光扫过靠在床榻上震惊不已的康帝，嘴角泛起一抹轻蔑的讥笑，可当视线落到旁边的兰妃身上时，笑容却骤然僵在了英俊刚毅的脸上，眼睛直直地盯着身前那玲珑飘逸的绝世背影，他几乎差点失去了呼吸的意识。
这真的是他魂牵梦绕二十年的楼兰吗？
他简直不敢相信，昔日只能在梦中才能见到的楼兰，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他一伸手便可将其揽入怀中，实实在在地感受她芳香迷人的温度，清清楚楚地凝视她风华无双的容颜。。。
“兰儿。。。”习惯了在战场上放声喊杀的他，声音居然会止不住地发颤。他小心地、轻柔地抚摸她纤细渺然的背，像是怕惊醒一场易碎的梦，连握惯刀剑的手都在颤抖。
兰妃早在那一声洪亮的朗声中便浑身僵在了原地，她也不敢相信，元吉竟然回来了，她听到他在轻轻地唤她，用他孔武有力的大手轻柔地抚摸她，所有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么的不真实。
她缓缓地转过身去，慢慢地抬起眼眸对上那一双炙热的眸子，意识在一瞬间陷入了空白，她无法思考在见到元吉的这一刻是什么感觉，没有惊喜，没有激动，也没有忧伤，有的只是一片无法言喻的空荡荡。
“兰儿，我回来了，我回来接你了，你想我吗？我很想你，想得快疯了。。。”宇文元吉将楼兰紧紧地拥入怀中，疯狂地诉说着二十年来在梦中重复了几千次几万次的话。
楼兰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安静地听他热情激动地言语。
热情激动了半晌，这才发觉怀中的儿似乎还未曾言语，不由问道：“兰儿，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想我回来吗？”
楼兰将脸颊紧紧地贴在宇文元吉的胸膛上，她感觉身心都乏到了极点，她不想说话，只想像二十年前一样轻轻地唤他：“元吉。。。”一遍一遍，反复地唤着。
“恩！”宇文元吉热情地应声，旋即将楼兰抱的更紧。“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死也不分开！他在心中郑重地起誓。
如果这是上天对他们的恶意捉弄，那么二十年已经够了，今后他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至死不放！
“咳咳。。。”
两人正在重温旧梦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了康帝剧烈的猛咳，宇文元吉眸中冷光一闪，垂首对着榻上病弱不堪如同风前残烛似的康帝冷笑道；“二十年不见，皇兄别来无恙？”
对于宇文元吉的讥笑，康帝已无心理会，在元吉踏入蟠龙殿的那一刻，他便清楚地知道，皇宫已经被元吉掌控了，看来自己真的是老了，若在从前，皇宫出现丝毫的异常，他都能轻易察觉，可是这次，元吉都大摇大摆地入了蟠龙殿，他才恍然得知，这次怕是真的大势已去，唯今只有盼望清明那孩子能够敏锐些，趁元吉尚未反应之际顺利逃出皇宫，可是以那孩子的秉性。。。唉，实在令人堪忧。
宇文元吉仿佛早已看出了他的心思，唇角一勾，笑道；“皇兄不必担心清明，臣弟已经派人去请他过来了！”
“你。。。”他早该想到，清明是太子，元吉怎会漏了他，现在太子殿怕是已经被元吉的人包围了！
清明绝不能出事！ 怎么办？
反复思虑了半天，康帝也未想到什么好办法，最后只好低声下气地跟宇文元吉论起亲情来。“元吉，不管怎么说，清明都你是的皇侄，所有的错都在朕一人身上，清明是无辜的，你放他一马吧！”
“无辜？”宇文元吉眸中冷光一闪，冷笑道；“清明是无辜的，那冬辰呢，他有什么错，竟招你这般狠心诛杀？他也是你的皇侄！”
“可他妄想做朕的位子，更何况。。。”康帝顿了顿，冷哼：“他不是朕的皇侄，更不是你的亲子！”
“胡说！”宇文元吉终于气急，忍不住跨前两步，一把拎起康帝，阴沉着脸道：“你休想离间我们父子，当初若不是你大逆不道，率众逼宫，这蟠龙殿住的就是我宇文元吉，这江山本就是我们父子的！”
康帝被他扯得剧烈地咳速，却仍旧冷笑着。“你们父子？咳咳。。。等将来他亲自手刃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他是不是你的儿子了。。。咳咳。。”说着，胸口一阵痉挛，居然咳出了血来。
宇文元吉尚未反应，旁边的楼兰却扑了上来，扯着康帝的衣领嘶吼道；“你胡说，我的辰儿没有死，没有死。。。”
康帝虽被晃得头脑一阵眩晕，却对楼兰无半点责怪，他艰难地伸手抚摸她满是泪痕的脸庞，满脸愧疚道：“对不起。。。兰儿，当年我没能救下你的辰儿。。。让你伤心了。。。咳咳。。。”又是咳出了一滩血来，鲜红的液体溅在楼兰华丽的锦衣上，如同一朵朵的红梅绽放，凄艳地让人心寒。
楼兰停止晃动康帝的手，脸色异常惨白。
辰儿，她的辰儿死了，死在二十年前那一次难产中，是她自己的无用害死了他，如果那一晚，她能够清醒一些，说不定就能哀求元康保住他了，可是，她居然在紧要关头昏迷了。。。作为母亲，她怎会不知那后来的婴孩不是自己的孩子，只是有时候清醒着便是一种酷刑，她不敢面对，不敢想象，不敢承受。。。然而自己麻痹了自己二十年之后，以为伤口连痕迹都不曾留下之时，却突然发现，原来伤口一直都在流血，原来有些伤是永远不会好的。。。
见楼兰的脸色，宇文元吉心下也猜到了七八分，刚毅的脸上不由掠过几丝痛楚，“兰儿，我们的孩子。。。”
“死了！”楼兰异常平静地回答，然后转身缓慢地向门外走去，“我好乏，先回寝宫休息了，元吉你不要跟来！”
“兰儿。。。”出声唤他的不是元吉，而是已频临油尽灯枯的康帝。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楼兰停下脚步，却未曾回首。
康帝痴痴望着楼兰历经二十年岁月沧桑依旧绝美如初的身影，感觉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当初那永世难忘的惊鸿一瞥中。如果没有那惊鸿一瞥，如果那女子一如现在一样始终没有回眸，如果他肯放下执着，施舍他们一次放逐。。。那么他此生的至爱是否会如同寻常女子一样，安逸快乐的生活？
“兰儿。。。如果真的有来生。。。我宇文元康会。。。许你一次。。放手。。。朕后悔。。。”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直至最后无声无息。。。
凤冠霞帔的身子微微一震，旋即传来了几声冷笑，“呵呵。。。”后悔？太晚了。
楼兰轻笑着走出华丽的蟠龙殿大门，月色下，清冷的容颜上垂落下两颗晶莹的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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