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霖呵斥了一句,被叫做何光皓的平头年轻人一梗脖子,嚷道:“是那帮狗腿子欺负大姑!”
“你!”赵霖指着何光皓,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叹了口气,“你好自为之吧。”
赵霖身后站出来一位少妇,怀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另一手却挎着一个竹篮子。少妇长发挽起,两缕青丝垂在耳边,露出精致小巧的耳朵。她自己的衣服估计用来包孩子了,上身是一件男人的衬衣,宽大的衣服裹着娇小的身子,愈发衬托出窈窕动人又不失丰腴的身段。
“阿光,赵哥也是为了你好。”少妇说道,她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带点南方口音,有点嗲,但听起来很舒服。
小平头丝毫不怵赵霖,却对这少妇极是尊敬。尽管少妇没有丝毫责怪的语气,小平头却是一点也没有刚才那股劲头了,蔫蔫地道:“嫂,嫂子,我……”
“你这孩子,这里又没人责怪你,”少妇走到小平头面前,腾出抱孩子的一只手,不顾小叔子脏兮兮的脸,伸手轻轻抹掉尘土和血迹,“大家都是担心你啊……”
“上楼再说吧。”雷禅看了这叔嫂一眼,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
赵霖可能是想将这叔嫂和那受欺负的女人介绍一下,闻言顿时四下看了一眼,“也好,进去说。”
众人上得楼来,葛五山才明显松了口气,将柯尔特蟒蛇递还给雷禅,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上的防暴盔甲甲片互相摩擦碰撞,发出一阵刺耳的轻响。
“还差一点就十分钟,你们要是再不上来,我就冲出去了。”
雷禅接过金黄的蟒蛇转轮手枪,食指勾住扳机护圈转了两圈,插进大腿外侧的带子里,摘下墨镜,朝严峻等人道:“现在安静一点了,都自我介绍一下吧。”
介绍很简单,一点也没有雷禅和严峻等人相遇时的火爆。不过刚才才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就连林修也活泼不起来,倒是那个被侮辱的女人,虽然披着何光皓的上衣挡住了内里的春guang,还是在赵霖身后躲躲闪闪,一直低垂着头,半长的头发遮住了脸,似乎是不太好意思,雷禅等人也觉得尴尬。
抱着孩子的少妇叫卫小慧,丈夫何卓军——也就是何光皓的哥哥,这一家四口危机爆发之初就上了河洲。当时卫小慧还没有身孕,混乱之中,卫小慧没少受到好色之徒的骚扰,何卓军和何光皓俩兄弟愣是将这个女人保护了下来,后来认识了赵霖。那时候赵霖已经颇具领导人的实力了,有了何卓军等人的帮助,河洲曾一度被治理得井井有条。
然而好景不长,自从马靖东被干掉之后,朱波又重蹈覆辙,何卓军不止一次地想要像对付马靖东一样对付朱波,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能得手。就在前不久,何卓军独自一人前去刺杀朱波,可是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赵霖等人自然不好直接向朱波要人,时间一长,也都知道何卓军已经性命不保。丈夫尸骨未寒,卫小慧带着几个月大的女儿,在小叔子和赵霖的帮助下,硬是撑了过来。到这个时候,平时已经不大看得出这名美丽少妇的悲戚容颜了。
“又是这头死猪!”林修一脚踹在墙壁上,咬牙切齿的恨不得这一脚是踢在朱波的蛋蛋上。
雷禅坐在一张高大的靠背椅上,两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叉托住下巴,“她呢?”
“哦,你是说大姑啊……”赵霖回头,伸手摸了摸被叫做大姑的女子的头发。大姑缩了缩脖子,不过看得出来她并不害怕赵霖,反而一直都躲在他后面。
大姑年纪并不大,大学刚毕业,正值青春年少的花样年华。大姑本来是跟父母一起住在市区的,危机爆发之时,他们一家人躲在一个小房间里,结果断了粮,大姑父亲出去寻找食物。可是刚一开门,一群丧尸就扑了上来。
大姑父亲就在她眼前,被活生生撕成了碎片,然后一点一点地被昔日的街坊邻居一口一口吞下肚去。房间很小,母女俩想逃也没处逃,最后大姑母亲拼着自己丧生尸口,将大姑塞进了通风管道里。继父亲被生吞活剥之后,大姑又趴在通风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被蝗虫一样的丧尸卷入其中。不知道那些丧尸是吃饱了还是留有一丝残存的人类意识,并没有将大姑的母亲吃掉,而是将其一点一点掰断骨头,扭曲成各种形状,身体的各个部位被活活地扯下来,竟然还喂给她自己吃!
大姑就这样直愣愣地看着双亲惨死在丧尸手中,父亲几乎是瞬间死亡,对她的冲击还不算特别大,可是母亲的皮肤肌肉连同衣服一起被扯成碎片时发出的呲啦呲啦的响声,似乎就这样永远留在了她的耳边。鲜红的血液涂满墙壁,身体像是破布娃娃一样被撕碎的裂帛之声,母亲那已经听不出来人声的凄厉惨叫,似乎也永远留在了她的心里……
后来大姑就出现在这个河洲上,有哪家多点吃的,就给她一点,多两件衣服,也给她披上。好在幸存者中歹人甚多,好人也有不少,大姑就这样活到现在,只是这其中受到的屈辱与折磨,却是赵莉华这样的女人远远无法想象的了。
无论是马靖东还是朱波,他们那帮手下都是一个样子,对大姑自然是百般捉弄,像今日这般侮辱,也不过是大餐前的开胃菜。往日大伙也都留心盯着她,倒也很少出这样的事情,这一次要不是何光皓不要命地阻拦,加上林修和柳杨的及时出现,恐怕大姑又要“失踪”一阵子了。
只不过别人不知道,雷禅当然清楚——这件事情,朱波绝对逃不了干系!不然为什么好巧不巧地,就在自己这一行人刚上洲时就出事,朱波还出现得如此及时。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严峻插口道。毕竟大家知道大姑的时候,她已经精神失常了。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赵霖说道,“她有时候神智会很清醒,断断续续跟人说了一些,大家集中起来,大概就是这样了。”
即便如此,大姑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也许是把自己的名字跟那令人心悸的回忆一起封存起来了吧。有不懂事的小孩子,照当地的叫法喊她傻大姑,时间一长,也算是对她有了个称呼。只不过这里的人都同情她,就把傻字去掉,称其大姑。
严峻叹了口气,点点头,“没有彻底疯掉,也算是她意志力过人。”
柳杨两眼红红的,打开一盒沙丁鱼罐头,小心地递给大姑,做着扒饭的动作,“吃吧,可以吃的。”
林修这小子平时没心没肺的,这个时候却突然感动起来了,他一脸乞求地看着雷禅,“雷老大,救救她吧……”
雷禅看了他一眼,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能带她走吗?”
赵霖呵呵一笑,轻轻摩挲着大姑的头发,“这位小兄弟,你有这份心,大姑会很感谢你。不过……要是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我想……不止大姑,所有人都会感激你的。”
……
“单纯的人对危机是很敏感,能逃到这里,也是命数啊。”雷禅闭上了眼睛,食中两指使劲揉着太阳穴,“老天这么不长眼,总要有人来做些事情。”
雷禅的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众人顿时不约而同地看向他,林修的眼神甚至要炙热得冒出火来。
“好吧,既然雷先生你已经这样说了……”赵霖说着,伸手将斗篷揭下来。
顿时,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展现在众人面前。瘦削的脑袋上只有极稀疏的几根白发,头皮连着整张脸,就像被河水侵蚀的沙滩,然后又下了一场暴雨。一边的眼皮像是被烤热的蜡,流下来,将整只眼睛都挡住,另一边的眼角却像是被人用针线缝在了眉骨上,高高地向上翘起,不过这仅有的一只眼睛,却是时不时地流露出一股精光,让人无法忽视。鼻子不知被什么削去一半鼻翼,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嘴角往两边豁开直到腮边,看起来像是马戏团的小丑。
虽然众人早已想到赵霖灰色斗篷下的真实面目,肯定不会好看。可是谁也没料到,赵霖竟会是这样一副模样,就这个样子,怕是雨果笔下《巴黎圣母院》的出了名的敲钟人也难以与之相比。
“呵呵,不好意思,吓到大家了吧?”赵霖只掀开了一下,复又遮上,嘶哑的笑声丝毫听不出因为面目丑陋而心生颓志,“我只是想,有求于人,起码要做到能以真面目待人。”
“不错。”雷禅点了点头。雷禅对赵霖长什么样却是毫不在意——即便再丑,他也是人。
“啊哈!”林修蹭地一下跳起来,在地上左右开弓压腿,大呼小叫地嚷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已经等不……啊!”
砰!一个空罐头盒子准确地砸在林修头上,红头发小子一个不稳,顿时跌在地上。
“白痴!你想让所有人都听见吗?”雷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什么时候也不会是现在!”
“嗯,”严峻双手抱臂倚靠在窗户边,看了赵霖等人一圈,“这一次情况不同,单靠我们这几个人,是成不了事的。”
“这个自然,求人帮忙,没道理自己站在一边看戏。”赵霖苍老嘶哑的声音透出一股掩盖不住的兴奋。他从卫小慧手中取过竹篮,放在桌上,“现在镇上也没什么好东西了,一点酒菜,你们先凑合着吃吧,等一下我让光皓再去拿。”
雷禅、严峻和赵霖在一边轻声交谈着,何光皓则是惊奇艳羡地摸着葛五山身上的盔甲,林修在一旁手舞足蹈地大肆吹嘘,柳杨逗着卫小慧怀中的小孩子,明明是少女,却是一脸的向往。
却没有一个人留意到,自始自终,赵莉华脸上的表情就是阴晴不定,眼睛在其他人身上转来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