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失魂落魄
一切，都很平静。
仿若，从未发生。
梅林另一侧，院门半敞，季锦早已带着弯月离开。
“苏姑娘。”
“苏姑娘，你没事吧！”
红婶和李忠担心极了，又是呼叫又是摇晃，可苏小莫只是站在那棵梅树下，盯着那半敞的院门。
良久，苏小莫才幽幽叹出一口气来。
“我饿了。”
“什么？”
红婶和李忠同时反问，觉得不是自己听错了，就是苏小莫精神分裂了。
“我说饿了。”苏小莫回以红婶和李忠笑意，静静的说。
“哦，那，我为姑娘去做饭。”红婶朝李忠使个眼色，匆匆的走了。
“苏姑娘，不如你先去歇歇吧！”李忠试探着问。
“歇歇？”苏小莫眼里是淡淡悲伤。
从小到大，她生活的总是那么艰辛。无论别人觉得她如何的轻松惬意，那只是表面功夫。所以，她总愿意自己尽可能懒散、放松的过好每一天，并且要努力拥有最好的生活品质，这样才对得起自己多灾多难的人生。
只是遇到季锦后，一向好眠的她，竟然可以连续失眠。真的是人一衰，连周公他老人家也不待见了。
不过，现在一切都解决了。
她很快就可以歇歇，不！是永远的歇息了。
那个赌约，她输了。
弯月临走前的那个眼神，实实在在告诉她——狐狸精是不开玩笑的。
区别只在于，或者是她一个人死，或者弯月亲自动手，让她和季锦一起死。
其实想一想，不如就等弯月亲自动手，和季锦死在一起也不错。
唇边，笑意盈盈。
这当是爱之深，责之切了。
就算死，也要拉着季锦一起下黄泉，双宿双飞。
仔细算算，这个死法应该是赚了。
这一生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临死之际有人相陪，就算心生怨恨，也到底有个伴儿。
“苏姑娘。”苏小莫的样子，让李忠这个大男人都觉得一阵寒战。“苏姑娘不要伤心，大哥和弯月在一起，是有特别的理由。我想，不出几日，大哥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这话，听着是多么的自欺欺人。
“谢谢李大哥，只是事实摆在眼前，他甚至不相信我，又怎么肯回心转意。”真是一句都不肯听，一句都不愿信。
“大哥当然相信姑娘的话，他早知道那个女人是妖怪。”李忠冲口而出。
这话，当真雷到了苏小莫。
她霍然死盯着李忠，如同见到了救生的稻草。
“有内情对吗？”她的声音带着沙哑，全身微微的抖着。
“这个……”惊觉自己失言，李忠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李大哥，你告诉我。”一下子抓住李忠的手腕。“我这些日子天天难熬，你是看在眼里的。怎么就忍心让我一直这样下去，甚至连死，也死的不瞑目。”
“苏姑娘，你千万不要去寻死。”
“我，只是打个比方。”轻咬了咬嘴唇。“我知道一定是他不允许你说出一切，但我可以保证，就算知道了事实的真相，也绝不透露半个字出去。”
她看着李忠，苦苦哀求的样子，让壮汉子也不免动容。
终于，李忠似下定了决心一般道：“就算是定姑娘的心好了，我说。”
苏小莫的脸上露出笑意，一瞬间，所有的希望都落在了李忠所要讲述的故事身上。
季锦，盼只盼你，不曾欺骗于我；季锦，盼只盼你，是真心待我；季锦，盼只盼你，莫要让我兀自孤独。
“大哥，是为了狐妖身上的内丹，才会如此牺牲。”
“那是什么东西？”苏小莫不明白。
“那是狐妖修炼千年的灵性所在，若是食下了这枚内丹，大哥的功力当可成为天下第一。而要得到这内丹，则需先让狐妖服下混元丹，然后在她最放松，两个交合之时，念动咒语方可。为了保证狐妖对自己失去戒心，大哥才会对她表现出那样的好感，以方便行事。”
本以为自己的事情就已经够匪夷所思了，却怎知，季锦给她的却是更加震撼的一击。
天下第一！
天，太可笑了。
以前只在武侠小说里见过，只在屏幕前看过，那些个人为了莫须有的天下第一，你争我夺。现在在这里，她却看到了真人版的。
取得狐妖的内丹，然后变成天下第一。
“季锦。”万没料到，季锦竟然是这样的人。
还以为三军统帅的他，看起来一身正气的他，当是如何的大义凛然。却原来，是这样只会使用下三滥手段，鸡鸣狗盗之辈。
她爱他？她竟然爱上这样的他。
他简直比那狐妖还可恶。
而这时，另一个念头正悄悄攀上苏小莫的心头。
“李大哥，我只想问你一句。”
“苏姑娘有事请讲。”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倒也不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你当初，为何对我如此的不屑一顾？”
若一直对她如此，倒也就罢了。再相见，他却变得对她礼遇有佳，完全变了个样子。
她只愿，不是她所想的那个样子。
“这个。”李忠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当初误会苏姑娘是狐狸精，还请苏姑娘见谅才是。”
苏小莫只觉得眼前一花，勉强扶住梅树的树身才没跌倒。
竟然，和她想的一样。
“这么说来，根本不是与落樱小姐相貌有似，才被救回府里。是季锦认定了我是狐妖，才救我回来。”
原来，一切果然都是镜花水月。
原来，爱情落迫的只剩下一厢情愿。
他从未真心待她，只是一如对待弯月那样，惺惺作态。
她每每，总是错估了他啊！
这样的他，根本没资格与她同生共死，那只会玷污了她。
“苏姑娘。”苏小莫那万念俱灰的样子，让李忠惊觉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我笨嘴笨舌的，你别听我胡说，不如，等事情结束了，你单独去问问大哥，他一定能说清楚。”
“算了，不必了。”苏小莫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今夜，她就要自裁了，哪里有空再等过两天听听季锦的说词。而且，那又有什么意义？
听到的，只怕也是些骗人的鬼话。
或者，季锦此刻已经将她忘记了吧！
也好。
孤孤单单的来，孤孤单单的走……
她苏小莫，就算面对生死，也要潇潇洒洒、从从容容。
“红婶。”苏小莫忽然底气十足的大喊一声。“不要做饭了，今天我们去天香楼吃顿好的。”
“锦郎，可是在担心苏姑娘。”回季府的马车上，弯月妖媚的依偎在季锦怀中，似不经意般轻声问道。
“月儿。”季锦轻叹一声，将弯月拥紧。“下次不可再去苏小莫那里。”
“为何？”
“我不希望听她说你的坏话，也不希望……你再被她伤害。”握着弯月的小手，轻轻的按捏。“曾经我是对苏小莫动过情，但那毕竟是过去的事情，若是早些遇到你，一切也都不会发生。那座冷梅小筑就算是我对她的歉意，而你……才是我心心念念的人儿。”
“锦郎。”弯月紧紧回抱着季锦，一抹得意的笑纹攀上脸颊。
苏小莫，今夜注定是你的死期。
只等明日一早，去欣赏你的死态，不要太丑才好。
“月儿。”季锦轻吻弯月的发丝。“今夜陪我可好？”
那惑人的温柔，像毒药一般，传进弯月的心底。
这男人，当比狐家任何的男子，都要妖娆百倍。
与其同修百年之好，倒也是一桩美事。
想到这里，弯月轻轻点头。“奴家，全听锦郎的话。”
季锦心头冷笑着，手上的动作，却更加温柔。
弯月……
今夜，当该结束一切。
将那卷故意收藏起的落樱缤纷拿与她看，在她服下那混元丹时，引她与他交合，然后骗出她的内丹。
“小莫，你自当等我回去，再与你相见才是。”
季锦只盼她还记得他的话：任何时候，你要比相信自己，更加相信我。
只是，他到底还是深深的伤了她，让她心疼。
自当季锦踏入冷梅小筑的一刹那，他便知道，小莫期待的是什么。
那个时候，只要他点点头，她便会欣喜若狂吧！
可他只能走近弯月，也只能将本该全部敬献在苏小莫面前的柔情，全部给了别人儿。
她的伤心、她的脆弱、她的痛苦全部落入他的眼中。她那匪夷所思的故事，丝丝牵得他的心都在战栗。但他只能装作漠不关心，只能用尽全力，才能强迫自己不要迈出沉重的脚步，不要奔向那日思夜念的人儿。
是的，他害怕了。
害怕苏小莫的伤、苏小莫的痛；害怕苏小莫会陌路、眼里会再也没有他。但他更害怕弯月，既然今天能够登门去寻苏小莫的麻烦，难保明日不会加害她。
所以，他当速战速决。
这种死法，当然还是先写封遗书保险点。
于是苏小莫拿了纸笔，写下遗书一封。
大体内容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没亲没顾，没啥可眷恋的，心灰意冷之下自寻短见。死后请李忠大哥将她吊在城楼上，她要再好好看看这座城市，顺便看看那对狗男女……
呃！遗书偶有涉及敏感字眼，这里暂且不提。
“窝囊啊！”
写完信，一甩笔，苏小莫趴在桌子上。
到头来，竟然是为了一个男人断送了自己的小命。而且因为城门那种地方都有重兵把守，要上去自缢好像挺困难的，没办法只好写遗书，让李忠帮她最后一个忙。
生又何欢，死又何俱？
苏小莫觉得自己是生的曲折，死的痛苦。
拿起旁边的酒壶，打开盖子闻了闻。
“真香啊！”
再从怀里拿出一包药。
“正宗的鹤顶红，不知道泡酒什么味道。”
这酒和药，都是今天出门时，趁红婶和李忠不注意，跑到旁边的药店买的。
为了保证不出纰漏，苏小莫还特别注意，不选和季家很熟的尚德堂。
不过现在想想，当时还真是多虑。就算季锦知道她要去自杀，只怕还高兴着除掉了她这个麻烦，怎么会突然冒出来阻止她。
再闻一次，忍不住就着壶嘴喝上一口。
“好酒。”赞叹一声。
记得2011年，她就是喝下了毒酒，那酒的味道她到现在还记得，很好喝。不过，似乎没有这酒来得醇香。
“不过，和酒还真有缘份。”苏小莫自嘲起来。
上次是有人想毒死她，这次是自己找死。
接着苏小莫就想，如果现在就把鹤顶红放进酒里，只怕还没等酒喝完，她人就死干净了。不如先喝着，剩底儿的时候再放鹤顶红，这样即不浪费这样的美酒，又可以加快死亡速度。
“料那么足，肯定一下子就死，没啥痛苦。”
上次中毒太难过了，还吐了不少的血。这次希望能死的舒坦点儿，至少别糟那么大的罪。
打定了主意，苏小莫特意跑到厨房又端了两盘小菜。边吃边喝，很快大半壶酒便下了肚。
苏小莫本来就不是个能喝的主儿，这么多酒让她脑袋直晕。
有句话说的好，酒壮熊人胆。对于苏小莫这本来就打算上路的人来说，就更多了些豪气。
手脚不稳的打开包着鹤顶红的纸包，晕晕乎乎对着那酒壶把药倒进去，却散了一大半在外面。伸手就要去抓那酒壶，可是酒精作用，一阵眩晕上来，脑袋一下子就贴到了桌子上。到底好几天失眠，加上喝了酒，困意上来，直接就睡了过去。
入夜，风寒，苏小莫打了个哆嗦，很快醒了过来。
头还是晕晕的，但至少没那么迷糊了。
直觉朝门的方向望过去。
“门怎么开了。”嘀咕一声，苏小莫便要起身去关门，可是才走了两步，却发现旁边好像有人。
有人？
苏小莫全身激灵一下，整个人都僵硬了。
机械的转过身去，她却又笑了。
难不成自己还没醒，竟然还在做梦。
旁边站在桌边的，不是季锦还有谁？
“你这是要去寻死么？”
苏小莫听到季锦的声音堪比十级北风。
苏小莫心想，看，是个梦吧！还知道她马上要死了。
“你怎么就入梦了呢？”
苏小莫说着，不再想着关门，反而朝季锦走过去。
那酒精还没完全消散，她就带着一身的酒气，一直到季锦面前才站定。
这时，她才发现季锦看来有点可怕，眼里是浓到化解不开的悲哀，愤怒的神情，让他更像一只恶魔，转眼间就可翻转乾坤。
只是梦罢了，他以为她还怕他不成？
嘻嘻一笑，苏小莫把小手放在季锦的脸上，然后狠狠的捏了一把。
“哈哈，做梦还有这样的触感啊！”
滑滑嫩嫩的，就像真人似的。
哎！这样的他，你说要是个女人，该不会引发世界大战吧！
祸水，祸水！
苏小莫一想到这里，就想哭。
本来就知道是祸水的，她还情不自禁想往上靠，结果怎么样，死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可是，她就是不争气，你说怎么办？
明知道他不喜欢她，明知道他一直在骗她，可是就算是入梦的他，见了还是会心脏砰砰的跳，还是会想和他亲近。
“我想抱一下。”苏小莫说。
她是真想抱一下，可是季锦都有弯月了，还会让她抱吗？
随即苏小莫便狠狠敲了自己的脑袋一记。
这是做梦啊！既然是梦，都是假的。梦里的人，当然是自己想怎样，就怎样。就算是玩弄，也无所谓的，对不对。
苏小莫又开始傻笑，然后一下子狠狠抱住他。
“好舒服，好满足哦！”苏小莫长出了一口气。“谢谢你啊！”她又说。
在她死之前，有这样的梦，真好。
不过……为什么他衣服上粘粘的，还有血腥味？
哈哈！
苏小莫又想笑，要不说自己的梦就是高段，做梦还能闻到味道，不一般啦！
伸出手，在他胸前粘粘的部分用力一抹，然后拿到眼前看，哎呦，怎么那么像血啊！
难不成……
“你被那狐狸精吃掉啦，所以变成鬼，跑到我梦里。”
苏小莫语气肯定，完全确认，事情就是如此的。
而季锦则完全在忍耐。
当他带着从未有过的放松与喜悦，甚至为了节省时间连衣服都不愿更换，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眼前狼藉的一幕，便只让他心酸。
桌子上有一封信，拿起来一看，他全身的血液都冷却了。
胆战心惊的走到苏小莫身边，在确认她还有鼻息后，才稍稍安心。随即他便发现酒壶里里外外都是鹤顶红的粉沫。
她竟然真心要求死。
他怒、他恨，可是目标人物不是苏小莫，而是自己。
如果不是他和弯月离的那么近，苏小莫不会误解。
如果不是他表现出来的冷漠，苏小莫也不会误解。
现在苏小莫要寻死，完完全全都是他的错。
幸好，在解决一切后，他赶了过来，否则待他再见她，岂不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于是，看着她半醉半醒的站起来去关门，他觉得全身都因激动而颤栗，他的心中竟然有说不出的欣喜。可随即而来的，则是更深的自责，以及懊恼。
“对不起。”他说。
这三个字，他不曾对任何人讲过。
在他的字典里，这三个字从不曾被纳入。
可是今天，他满心都是这三个字。
而听到这三个字的苏小莫，则抬头傻呆呆看着季锦。
“你果然死的很惨。”
若是不惨烈，应该不会变成这样啊！
那个任何事情都不屑向她说明的季锦，竟然同她说对不起。
那个玩弄她于指掌之间的季锦，竟然同她说对不起。
那个骗走她整整一颗心的季锦，竟然同她说对不起。
于是眼泪，便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了下来。
季锦慌了。
这是第一次，看到苏小莫哭成这个样子。
那副伤心、委屈，就像是在控诉他一般。
“小莫，小莫……”
他只能拥她入怀，不停的念着她的名字，抚着她的背。
他想这样能够安慰她，谁知她却越哭越大声，越哭越可怜。
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被拧碎了。
“我知道，是我负了你，是我让你伤心，可是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是的，再也不会了。
“你胡说。”苏小莫哭叫起来。“你又是骗我了，你是做了鬼，所以才这么说。如果你还是人，如果你还是人……”
那么，他一定还会继续骗她。
他想要内丹，他想要当天下第一。
他不要苏小莫，他是可恶的强盗，会用下流的手段骗人。
“小莫。”
他叹着气，一手捏着她的后颈，迫她抬起头，一手则狠狠勒着她的腰，就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头里一般。
然后，他便霍然欺上她的唇。
辗转的、缠绵的、狂野的热吻。
直到她在他男性气息的包围下，在他剧烈的攻城掠地下，喉间传出一声媚惑的呻吟。
季锦怔住了，他强迫自己停下一切动作。
他是怎么了？
只是想吻住她，只想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可一旦品尝到她的滋味，就似无法控制一般，想要不断的深入、不要停歇。
那种无尽的渴望，来源于心底深入。
而那一刻，似乎除了占有她，便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抑制他身体与心灵双重的渴求。
但，不可以！
就算是为了小莫，也不可以。
在季锦的怀里，苏小莫瘫软着。
脸上的泪痕，早已被那灼热的气息蒸发掉了。
而那神魂颠倒的感觉，为何只是个梦，却也如此剧烈？
对他的爱，到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苏小莫忽然感觉到害怕。
赫然，她便推开了季锦。
死，无所谓，因为活着也只能寂寂寥寥。
所以，她并不惧怕死亡。
只是此刻，她却抑制不住自己的战栗。
“你是假的，对吧！”她的脸因畏惧而扭曲。“既然只是个梦，那求求你，走吧！”
她不想再被那种想要依偎，却只能无助相望的感觉所折磨；她不想自己那血淋淋的伤处，再一次次被洒上盐水。
这样可怕的单恋，她不想再感受，她不要了，真的不敢要了！
“小莫。”他轻呼。
为什么，前一秒还沉浸在他的臂弯之中，此刻却露出如此畏缩的表情。
她是他爱的，可是为何，她却如此怕他？
明明，她是那么坚强的女子。
明明，就算面对狐妖她也不曾皱下眉头。
“我就要死了，就请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苏小莫一点一点蹲在地上，头深深的垂下去。
“就算是我求你，让我死的舒服点，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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