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重生
三年后
日本 伊豆
夜色,点亮了街边的路灯汇成了一圈绵延起伏的光点,如同翩翩飞舞的萤火虫,指引人们一路前行。狭窄的街道不时有身穿华丽和服的舞伎踩着木屐踏着碎步袅娜妩媚地穿过微湿的石板路渐渐消失于转角的尽头,只留下一阵若有似无的淡淡梅花香引人遐想,一幢幢三层楼高的瓦片房裹着怀旧的气息好似点缀在宣纸间的几滴淡墨。伊豆,就如同一幅绝美的画卷,飘散着淡雅清香,静静流淌着与世隔绝的韵味,晕染着古色古香的华贵。
这里的冬天不似北海道那般寒冷刺骨,即使已临近十二月,深夜的风依旧透着一股柔和的微寒,隐隐约约竟还能捕捉到些许红叶飘零的意境,顺着拂面的清风走进了一条深长狭小的甬道,两旁清一色三层楼高的瓦房连成了一片再普通不过的住宅区冷清宁静地隐没在了深夜中。可偏偏在这甬道的尽头竟不时传来了些许不合时宜的热闹和灯火通明的喧嚣,将这本该安然入睡的街道彻底唤醒。
那是一家坐落于瓦房底楼的小型传统日式酒吧,略显狭窄的入口处垂悬着两块藏青色的粗呢门帘,交互相叠的缝隙间不时传来了绵延起伏的动人旋律,仔细一听,原来是一把音质极好的木吉他。
酒吧内早已座无虚席,晚到的客人甚至毫不介意地在座位和走廊之间穿插,这便使得本就狭小紧逼的酒吧陷入了一阵嘈杂喧哗之中。
“老板,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为什么这么热闹?”盘踞在小型舞台旁的吧台边坐着一个至多不过20来岁的男孩,他穿着时下最流行的潮男装顶着一头蜡黄蜡黄的碎发一脸茫然地打量着周围沉浸在莫名兴奋中的人们,平时这家酒吧一直生意清淡,即使到了周末也顶多不过只有一半以上的客人,他就是看中这里的清净才经常光顾此地,没想到今天竟会如此嘈杂,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满脸疑惑地朝着酒吧老板发问。
“看见台上的男人了吗?”老板向着前方努了努嘴示意少年往小型舞台的方向望去,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与骄傲。
舞台中央有个男人正坐在特地为他准备的高脚凳上专注地调试着手中的木吉他,他时不时以右手拨动琴弦侧耳倾听琴声的音色,额间乌亮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滑落,尽管此刻他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几乎遮去了他大半个脸庞,使得人们无法看清他的五官,但眉间的紧皱还是泄露了他对音色的挑剔。男人顺势调整了一下坐姿,白色全棉衬衫敞开的前襟大喇喇地将他肌肉纠结的古铜色胸膛展露在昏暗的灯光下,遒劲修长的双腿在高脚凳下自然交叠,紧实的腿部线条挣脱了棕黑色长裤的束缚完美自然地诠释出了男性特有的霸气与强势。
少年忍不住在心中赞叹,能将这么单调的白衣黑裤穿出如此格调的男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很有气场的表演者便是少年对他的第一印象,“新来的歌手吗?”少年出声询问,内心隐藏的期待被这个极有魅力的男人彻底撩动。
“难道你不知道?”老板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年眼中涌动的茫然,上扬的语调明白地诉说着他的惊讶,适才高涨的气焰瞬间因他的孤陋寡闻而浇熄了一大半,“他就是不羁啊!”现在竟然还有人不认识不羁?
“不羁”,顾名思义,蕴含着不受拘束桀骜不驯之意,而这两个字仿佛叮咚的泉水渗进了少年的心田,敲开了紧闭的记忆阀门,源源不断地涌出了他想要的答案,原来他就是那个神秘狂傲的流浪歌手不羁吗?
坊间流传这个不羁无论白天黑夜始终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几乎从来没有人看到过他的真实容貌,甚至对于他的真实姓名都无从得知,光是这样也就罢了,最令人费解的便是明明拥有绝好的音色和极佳的舞台表现力的他却始终辗转流连于一些生意清淡的小型酒吧进行随性的表演而从不与店家签订长久的演唱合约,据说他最忌讳受人管束,对于一些为了一己私欲想要出高价留他长久驻唱的酒吧老板,他便会轻扯嘴角,以他一贯的招牌式声线表达自己从来不属于任何人后便彻底消失,纯粹彻底的一如他从来不曾出现过,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叫他“不羁”,他也乐得接受这样的称呼,之后,“不羁”这个名字就这样顺沿着他的不驯与桀骜不胫而走,越来越多的酒吧老板则将不羁来店里演出视为至高荣誉。可是,所有人高涨的热情与期待对不羁来说却好似与他全无关系一般,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按着自己的步调自由地演出,无拘无束地度过只属于他的流浪歌手生涯。
而说到不羁,又不得不提到他颇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身份,听说他早前由于被卷入了一件极其复杂的事件导致身受重伤失去记忆,死里逃生的他这才辗转流亡到日本,如今对于他真实身份的揣测更是众说纷纭,但无论哪一种说法相对较为真实,人们对于不羁的喜爱和倾慕不但丝毫不受影响,反而更是在无意中将他特有的神秘感小心地勾出了一层扑朔迷离的金边,炫目而又华丽。
少年神情专注地打量着舞台中央的不羁,似乎想藉此深入他漆黑的墨镜内探索他刻意隐藏在镜片后的过往痕迹,内心深处竟因他穿梭在不羁五官间的眸子而逐渐涌上了一团难以言说的窒闷,那感觉竟如同梗在喉间的鱼刺般令人难受。
他很好奇,也很疑惑,难道对于这个一个将自己隐藏至深的男人,大家从来都不曾对他心存忌惮的吗?按常理来说,即便要当流浪歌手,一般人的首选绝范围绝不可能仅仅锁定在一些生意近乎惨淡的小酒吧,更何况这个不羁又绝非泛泛之辈,加上他的来历不明,怎么看他都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才对,在他的背后甚至还有可能还牵连着极为复杂险恶的关系大网,他在小酒吧间流连一定另有隐情才对!
少年将视线落回到酒吧老板紧盯着舞台方向的侧脸刚想开口,一阵阵混合着兴奋与期待的尖叫声便源源不断地自四周强势地朝他扑来,毫不留情地将他还未出口的询问生生逼退,不羁那低沉中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就在这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缓缓流淌着一股淡淡的忧愁,裹着悠扬凄婉的旋律直抵人们心底最深处的柔软,连之前心思活跃的少年都忍不住随着他的歌唱乖乖弃械投降,细细聆听着他藉着歌曲所要传达的至深情感。
相较于四周喧闹亢奋的人们,有一位冷艳纤瘦的年轻女子独自坐在靠近门边的角落一隅,纤薄的身子恍若正散发着一圈圈冰冷的光晕冻结着四周的空气,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密集的人流无意间加重了室内的窒闷感,她顺手脱下了黑色束身小西装挂在一旁的椅背上,去除了外套的束缚,金色紧身毛衣下凹凸有致的身材立刻展露无遗,颈间造型别致的低翻领将她本就纤长的颈项烘托得越发白皙娟秀,一条同是金色的七分裤配上纯黑色及膝高筒皮靴更是完美地描绘着她交叠于桌面下紧实修长的双腿,一头如瀑般倾泻而下的酒红色长波浪就着昏暗的灯光顺着她瘦削的脸庞蜿蜒而下,恰巧遮住了她的侧脸点缀着那精致绝美的容颜,几缕细碎散落的刘海轻吻着她眼角浓重的黑色眼线加重了她眼角魅惑上翘的弧度,挺直的鼻梁下朱唇微启,桃红色的唇彩亮丽的点缀着唇齿间泄露的妩媚,让她显得性感撩人又充满诱惑。这样浓重的妆容覆盖在她脸上非但完全不像普通女人那般艳俗,反而更加凸显了她与生俱来的绝美容颜,只可惜,那犹如瓷娃娃一般的秀丽却被一片面无表情的冷漠夺去了本该属于她的柔媚,恍惚间竟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凄美。
冷紫珊举起式样独特的利口杯凑到嘴边,幽暗幻彩的灯光映衬着酒杯底部造型别致的仿罗马柱握柄散发着浓郁的巴洛克风格将艺术与品位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她轻抿了一口杯中紫红色的液体,Cherry Blossom特有的樱桃香混合着白兰地的灼热连同口中不断泛起的苦涩顺着喉间一路滑进了她的胸腔,撞击着她极力压抑的苦楚。
轻轻将手中风情万种的酒杯放回桌面,杯中紫红色的液体隔着透明的杯壁泛起了剔透莹润的粼粼光泽,六弦琴撩动的音符串起了绵软温润的歌声描绘着凄婉动人的音律缓缓渗入冷紫珊的心间毫无保留地揭开了她埋葬已久的记忆源泉,隐忍沙哑的嗓音透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深情毫无预警地揭开了她心底不能碰触的伤痛,她以无比眷恋的眼神描摹着台上沉浸在音乐中的男人,长久以来被冷漠占据的黑眸间隐约跳动的炽烈情意早已抢先一步背叛了她的意识,泄露了她极力想要掩饰的浓浓哀伤。
他变了,曾经让她视为攻击弱点的木讷含蓄早已随着那阵剧烈的爆破和曾经的容颜灰飞烟灭,那头服帖整齐的短发也已随着流逝的过往挣脱了一丝不苟所赋予的束缚,而今稍稍偏长的发丝狂野凌乱但却乌黑依旧,坚毅的下巴上甚至还隐约遍布着残留的胡渣,初露的桀骜与残存的严谨相互排斥又彼此融合,轻易将撼动了冷紫珊麻木许久的心。
“翔……”轻轻扯动嘴角呢喃着这个令她心碎的名字,即便知道黑羽翔太当年并没有死,可想再见他一面的意愿始终炽烈到可以烧毁她所有的理智。三年来,她之所以能够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在“玄武”扮演着她首席杀手曼德拉的角色,一次次漂亮地完成组织交代的所有任务,甚至还能够平静到几近漠然地承受着关捷变本加厉的嘲讽和羞辱,正是因为怀揣着这样的意念才使得她在这水生火热中支撑到了现在。
如今,当她终于利用了关溯源派她来伊豆处理组织在日本分部相关事宜的机会实现了长久以来的奢望。
此刻,这个让她愿意倾注自己生命去爱的男人、这个即便要她背负叛离组织的罪名也要保住他性命的男人正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可她的心却意外地犹如被掏空一般毫无任何欢喜之情,这就好比一个始终被要求力争第一的孩子,当他终于如愿摘得桂冠时,他是否会因为瞬间没有了目标而失去前进的方向呢?就像此刻的她,如同刹那间被抽走了所有生的希望,只剩一具空洞的躯壳不知该何去何从。
冷紫珊以指尖轻抵额头,纤弱的掌心恰巧遮住了她美丽的双眸,两行清泪顺着指缝无声滑落,过往的种种便顺着她不断跌落的泪滴缓缓晕染,如果当初她能控制好自己的情感,不让关捷发现任何她已爱上黑羽翔太的端倪,那么黑羽也不至遭此劫难,说到底还是自己害了他啊!悔恨的利齿再度无情地啃噬着她脆弱的灵魂,折磨着她早已残破不堪的心灵,高挑纤瘦的身子在周围喧闹的景象下单薄孱弱得令人心生怜爱。
当年黑羽的车子引爆后,伤心欲绝的她抱有一丝侥幸不放弃一切可以营救他的机会,就算是死了,她也要看到黑羽的尸体!她利用自己这些年来私下汇聚的人脉关系火速联系到了五公里开外的监狱,向他们的监狱长紧急调出一名傍晚才刚行刑的死刑犯,趁关捷的人还没到来之前安排自己的心腹手下迅速将其与黑羽掉包,由于爆炸的关系,当时黑羽的五官及容貌几乎被灼伤得难以分辨,再加上这名犯人的身形又与他极为相似,这便使得这场调包计进行得出奇顺利。之后关捷派来的手下的确如她所料完全不疑有他,草草验尸收场了事。至于关捷,他更是因为自己亲手剔除了这根肉中刺而兴奋得忘了形,完全将亲自验明身份这一环节抛诸脑后,这也就在无形中让冷紫珊的善后能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依然还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也许是黑羽翔太命不该绝,亦或是他本身极强的意志力,当时被调包的他竟还残存着些许生命的气息,在冷紫珊的命令下,迅速将他带离现场送医急救的黑羽翔太尽管伤势严重,甚至一度出现重度休克生命垂危,但在昏迷了整整七天后,他的意识竟逐渐转为清醒,生命体征也正逐步趋于平稳状态,只需加强护理便有望完全复原,就连医生都不禁感叹,像他伤得这么严重的病人能够生还实属奇迹。
稍感宽慰的冷紫珊还来不及为他的死里逃生表示庆幸,生怕节外生枝的她即刻马不停蹄地投入了全新的善后计划中,在获得了医生的许可后,她安排手下将黑羽秘密转移到日本做进一步的治疗,自己则留在上海掩人耳目。
营救计划按照她的部署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心腹手下更是每天按时向她报告黑羽的康复状况,由于专业人员的悉心照料,加上黑羽本身极好的身体底子使得他的康复速度比一般人快许多,不过唯一的遗憾便是由于当时剧烈的爆破导致黑羽的头部受到了严重震荡,致使他丧失了所有过往的记忆,他不但将出事经过忘记得干干净净,甚至连他自己叫什么都已无法记起。
得知此事的冷紫珊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再无下文,那淡漠的神情和冷凝的眸子竟教前来报告的手下脚底生寒,参不透她心思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好好暗中跟随黑羽翔太并将他的一切近况随时向她报告。
就这样过去了大半年,身体完全康复的黑羽翔太接受了医生的建议进行了三个疗程的整容康复手术以修复他脸上大面积被灼伤的皮肤和部分严重损伤的五官,这样一来又是半年,当黑羽翔太结束了所有的整形疗程后,劫后余生的他便辗转来到了伊豆,彻底开始了他在日本的隐居生活。
冷紫珊抬起迷蒙的泪眼强迫自己将思绪自过往的泥淖中抽回,舞台上,那具被泪水浸染的壮实身影模糊交叠,狠狠揭开了她心底看似早已结了痂的伤疤,他不记得她了……他不记得她了……
有个阴冷的声音始终不忘逼迫她面对这个冰冷残酷的现实,在黑羽翔太的记忆中,冷紫珊这三个字就如同路人甲的名字一样毫无意义,他们之间曾经所有的缠绵情意都已自他苏醒后的刹那随着那场血腥的爆破一并化成了灰烬,再也无从考证,从此,她对他来说就是一个与他毫无瓜葛的陌生人,仅此而已。
口中似乎尝到了一股咸涩的滋味,冷紫珊扬起了纤薄姣好的唇形扯出一抹复杂的笑意,如果忘记一切可以让黑羽翔太轻松地活着,那么她宁愿他永远都不要恢复记忆,就让关捷对他的恨随着那失去的记忆永远尘封,再也不要开启,至于他与她之间那场还未开始便已彻底凋零的爱情,她会替他好好珍藏,连同自己对他的爱一并纳入,那么拥有双份爱情记忆的她才有勇气继续扮演好“玄武”首席杀手曼德拉的角色。
如雷般的掌声轰然震醒了她飘散的思绪,一曲终了,略带沙哑的嗓音在狭小的室内缓缓流淌着一股温馨的暖意,冷紫珊不禁莞尔,无论他的容貌如何改变,就算他的记忆消逝沉沦,他终究还是逃不开那阵抚慰人心的低沉。
“最后一曲‘冷美人’,送给每个人心中的她。”凄婉动人的音符串连着凄婉忧愁轻易抚平了狭小空间比肩接踵下无奈的躁动,所有人皆在此刻屏息凝神,努力揣摩着他借由旋律与歌词想要传达的意境。
尽管对于日文并不精通,日语程度也仅限于日常沟通没有问题的冷紫珊却依旧不受控制的深深跌入了黑羽营造的歌曲氛围中无限沉沦,这一刻,时间仿佛逆流回转,周围的所有突然凭空消失,世界只剩彼此,隔着旋律相互凝望,他还是那个深爱着她的黑羽翔太,她也仍旧是那个用生命去爱他的冷紫珊,他们用力地相爱,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当凄切婉转的旋律滑至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萦绕在冷紫珊周围的温情暖意瞬间如同肥皂泡般逐个消失,她这才赫然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他不是已经失去所有记忆了吗?为什么他的歌声里依旧充满了无可奈何的痛苦和极力想要压抑隐忍的情感呢?
四周安静一片,所有人全都沉浸在他的歌声中静静地回味着缭绕在耳边荡人心魄的音律,没有人说一句话,人群甚至丝毫没有散开之意,时间仿佛预备就此永远驻留在这一刻。
“‘银色琉璃’,京!”台下突然窜出的颤抖惊呼混合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恍若一枚重磅炸弹,在这沉寂缱绻的氛围间投掷出了一阵难以预料的骚动,黑羽翔太的身子明显一震,可强烈的震惊仅仅只维持了一秒便又迅速恢复了他一贯的冷静,他没再多说什么,就连嘴角若有似无的上扬弧度都与之前分毫不差,他弯腰将手中的木吉他收进放置在一旁的琴包里预备就此结束这场演出,柔软的额前发丝顺着他的动作缓缓落在眉间,加深了他眼角眉梢的莫测高深。
尽管漆黑的墨镜将他的眼眸完全阻挡,可那抹转瞬即逝的悲伤却依旧执着地透过暗黑的镜片悉数落入冷紫珊的眼中,她猛然一怔,心底瞬间掀起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狂澜,刚才他那是什么表情?难道说……他已重拾了过往的一切记忆?还是说……他根本从来都不曾忘记过?
可几乎又在同时,冷紫珊迅速否定了脑中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她自嘲地笑了笑,为自己适才天真的想法感到无奈,当年医生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像黑羽这种头部受到严重冲击的病人能够生还已实属奇迹,失去记忆对劫后余生的他来说更是不幸中之大幸,想要恢复记忆可能连千分之一的概率都不到。至于刚才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落寞,冷紫珊自动将其归结为是凄婉动人的旋律唤醒了他记忆中的残存片段,亦或是四周兴奋高亢的人群唤回了他对舞台的熟悉感所产生的错觉吧!
如今,演出结束,心愿已了,亲眼见到黑羽翔太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她便再无任何挂念之事。冷紫珊以眼神无比眷恋地描绘着正在舞台上收拾随身物品的黑羽翔太,似乎想借由深情款款的注视将他的音容笑貌永远镌刻在心底最柔软的深处,也许这一别,再无相见之日。
冷紫珊缓缓起身,嘴角上扬的弧度小心地勾勒着对她来说再适合不过的冷漠与孤傲,她伸出白皙修长的纤纤玉臂取过挂在椅背上的黑色外套自然地垂放于臂弯间转身离开,轻柔地动作犹如一缕青烟,瞬间隐没在了酒吧转角项背相望的人群中。
一双藏青色的粗呢门帘外,接踵而至的冷风顺势撩开了她颊边柔软的长波浪,纷飞的发丝亲吻着她肤如凝脂的雪肤恰如其分地将她弧线优美的下巴曲线妆点至唯美的极限,冷紫珊忍不住一阵颤抖瑟缩,适才酒吧内因略显拥挤的人流而汗湿的背脊此刻正逐渐转为冰凉,她套上黑色小西装以此减弱子夜透彻的寒风对她的肆虐,右手本能地伸进裤袋似在确认着什么,待她抽出手时,摊开的掌心间竟熠熠闪耀着一轮深紫色的光芒,别致的五芒星戒指就着月色落入冷紫珊的眸心在她的瞳孔深处倾洒着浓到化不开的眷恋与深情。
她轻轻摩挲着那抹透亮的深紫,平滑间带着些许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缓缓顺着她的血液淌过心间,温暖着她怅然若失的心绪,收拢掌心小心翼翼地将它贴近胸前,用心感受着只属于黑羽翔太的独特气息。三年来,这枚从不离身的五芒星戒指将继续成为她有力的精神支柱,支撑她勇敢地走完“玄武”暗藏危机的未知路。
“玄武”……背上突来的森寒令她猛然一惊,她攸地回头,午夜幽深昏暗的小道空无一人,只有婆娑树影交织于空旷的路面交互摇曳,冷紫珊收回视线,通体的寒意瞬间自脚心流遍四肢百骸,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多年来养成的敏锐直觉告诉她,有人正在暗中监视她!
悔恨的利齿尖锐地啃噬着她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细胞,她暗自责备着自己的疏忽大意,若因为她的缘故暴露了黑羽的身份和行踪,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习惯性地咬住下唇,一排洁白整齐的贝齿深深陷进她柔嫩的唇瓣,冷紫珊在脑中飞快地思索着该如何弥补自己的过失,包裹在金色紧身七分裤下修长的双腿以免令人心生疑窦而不敢轻易加快步伐,她的右手本能地握紧那枚五芒星戒指预备将其收进裤袋,可没想到些微颤抖的手却又不小心在还未全部放进口袋的戒指整个抽出,那抹被她视若珍宝的深紫色便不受控制地重重摔向地面,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后,戒指便受着惯性朝马路中央滚去。
她的戒指!血色迅速自她本就苍白的小脸上全数褪尽,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冷紫珊想也没想便追着戒指飞奔而去,矫捷的身手在这一刻被她发挥得淋漓尽致。
滚落的戒指终于在路中央的斑马线上戛然而止,仿佛生怕再有什么闪失一般,冷紫珊迅速蹲下身子将其拾起,她就着路灯倾洒的微光仔细端详,昏暗的光芒将她羸弱的身子在青石铺成的地面上拖曳出了长长一段影子,看得人心里一阵酸楚。
幸好没有摔坏……冷紫珊在心中长舒了口气,她小心地以指尖抖落戒指表面蹭到的些许灰尘,由于太过于专注,她竟丝毫没有注意到左侧已有一辆中型客货两用车正朝着她的方向疾速驶来,直到两束耀眼的前照灯强势地向她闪了两下后才让她意识到危险已经彻底逼近,她倒抽了口气,本能地抬手阻挡强光对眼睛的刺激,心中暗绝不妙的同时她迅速以右手撑住地面试图翻身躲避呼啸而来的货车,但遗憾的是,她向来灵捷的身手还是慢了半拍,眼看车轮即将在她面前横扫而过,电光火石间,腰间突然加入的一股强势的力量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扯,接连一阵翻滚过后她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离了危险地带,随着马路中央爆发出的一连串不堪入耳的咒骂声,冷紫珊就这样顺势跌进了一具温暖宽厚的胸膛,鼻端瞬间充斥的清新沐浴露香令她晕眩,耳边不时涌入了强有力的心跳声更是让她恍若坠入梦境。
“你没事吧?”低沉中略带沙哑的嗓音透过清冷的空气轻易描绘着一股抚慰人心的神奇力量,冷紫珊心头一惊,赫然抬头的刹那,她便被卷进了一汪暗灰色的海洋疾速沉沦,那眸心微洒的光芒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温柔情意。
是他……黑羽翔太!是他救了她!冷紫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那两潭神秘的暗灰色在正眼眶内凝聚着深不可测的粼粼波光大喇喇地向她射来,她呼吸一窒,任由自己的心随着他的拥抱跌入了万丈深渊。
除去了墨镜的束缚,挡在黑羽五官间的阻碍立刻消失无踪,那全新的容颜清晰深刻,小麦色的肌肤甚至在月光下都看不出任何曾经受伤的痕迹,原本稍显强势的双眼线条逐渐趋于狭长深邃,挺直的鼻梁下一双薄唇紧紧抿起,隐隐凹陷的双颊让他略显憔悴,些许残留的胡渣顺着他依旧刚毅完美的下巴弧线渲染着他身上全然陌生的颓废气息,曾经那头服帖的短发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稍长发丝正随意地散在颈间,晚风吹起了发梢扬起一阵不羁的狂野,令人心悸。
这些彻头彻尾的改变终于让冷紫珊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已不再是曾经那个酷劲十足但却温柔木讷的黑羽翔太了,如今,他就是“不羁”,一不个受管束狂放桀骜的“不羁”,唯一不曾改变的便是那双神秘的暗灰色眸子,无论他的外貌作何改变,那抹令人心驰荡漾的色调永远不会褪去,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无论白天黑夜始终戴着墨镜的原因所在吧!
冷紫珊望进了他的眸心深处在这片熟悉的暗灰色间本能地搜寻着过往的柔情爱意,只是那深不见底的眸子竟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原来,适才那抹柔情蜜意完全是她一时的意乱情迷所产生的错觉罢了!
“谢谢,我没事。”不再犹豫,冷紫珊将双手放置于她和黑羽之间稍加使力后迅速起身,被她推开的黑羽翔太似乎全然不在意她的抗拒,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将双手交叉环抱于胸前好整以暇地低头看着这个刻意与他保持安全距离的女人,眼神里丝毫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而正垂首抖落满身灰尘的冷紫珊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她没有忽略他眼中的陌生与疏离,强迫自己吞下喉间不断泛起的苦涩滋味,她没有忘记有人正在不远处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为了黑羽,同样的错误她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这辈子,能像刚才那样再度被他刚强有力的臂膀紧紧包围,于她来说已是最大的满足,而现在,是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冷紫珊快速抬头强迫自己对上他那双无波的眸子低声道谢,刻意忽略浓烈的不舍与失望撕扯着胸口所带来的强烈痛楚,她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迈动离开的步子,任由想要紧紧拥抱他的欲望在心底发出强烈的呐喊。
只是她永远不会知道,在她转身的刹那,那双波澜不惊的暗灰色眸子竟在瞬间凝聚着无限柔情,那仿佛被压抑许久的情感正透过眸心犹如惊涛骇浪般涌动着浓烈的爱意。在这片如诗般美好温馨的伊豆土地上,两潭蓄满灼烈深情的滔天巨浪在那抹单薄凄美的纤瘦背影缓缓穿过青石铺成的路面静静消失在转角一隅的刹那将她整个吞没。
摊开早已被汗水****的掌心,半颗淡紫色心形吊坠波光流转,右边不规则的锯齿间隐隐缠绕着些许烧焦的痕迹刺痛了他的双眼,再度合拢手心将这轮令人迷眩的淡紫色揉进掌心不忍再看,他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移动脚步,暗灰色的眸间淌满悲伤,棱角分明的双唇漾满苦楚。
黑羽翔太和冷紫珊,注定犹如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只能遥相凝望,却永无长相厮守的那一天。可等待着他们的,又将是怎样的未来呢?一切只看上天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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