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白曼和江昭瑗路过长廊时，见到站在廊下，正用一根小棍逗弄金丝笼中小鸟的丞相大人，连忙停下请安，身后跟着的侍儿们静静的跪了下去，丞相大人喜静，没人敢多嘴。
“嗯，起来吧。”深沉的声音，威严中透着杀伐果断。没有回头，人继续玩着小鸟儿，似乎觉得不过瘾，干脆抽开金丝笼的插销，打开笼子，笼中的鸟儿扑棱棱飞了出来，啾啾叫了几声，却停在白曼头上，白曼伸手去摸，它又跳到肩上，蹭了蹭白曼的脸颊。
“看来它很喜欢你。”丞相大人说，不知何时回过身，正定定看着白曼。
“我也很喜欢它。”白曼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跟月亮一般，一脸的天真。
丞相大人眉心的川字似乎浅了些，负着双手，朝白曼赞许的点了点头，转而朝江昭瑗说：“你去吧，让茗儿陪祖母走走。”
“是。”江昭瑗顺从的应声，知道祖母有话跟妹妹说，乖觉的带着侍儿先走了，而冬灵退了一段距离，只是远远随着白曼。
肩上的鸟儿啾啾几声，许是觉得渴了，‘扑棱棱’拍拍翅膀，又飞回笼子里，低头啄着清水，不时跳跃几下，倒也欢快。
“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萍。”丞相大人将金丝笼的插销随手一放，并不关上笼子，幽幽一叹，负手前行。
白曼看看高墙之内的蓝天白云，再看看已经忘了翅膀应该用来飞向蓝天的鸟儿，跟上。听得丞相大人那句感慨自身渺小，人生无奈的诗，嘀咕了句：“日月为笼，苍生无非笼中小鸟；天地为水，万物不过水上浮萍。”
丞相大人说走走，就好像真的只是走走，配合着白曼的脚步，慢慢踱着步子，白曼打量着身边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的祖母大人。以她一百来岁的年龄来说，外表看起来才五十来岁已经算年轻了，但在这个世界看来，微微斑白的双鬓，是过于苍老的象征，脸上的痕迹像用刀刻下的一般，神色僵硬严峻，深锁的眉心能夹死蚊子。
“想飞吗？”
“啊？”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白曼有些摸不着头脑。丞相大人停下脚，站在八角亭之外，看了看白曼，抬头仰望。
“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吟哦完诗句，丞相大人低头，犀利的眼睛定定的看着白曼：“以金玉为质，终是囚笼，你愿意入宫？”
这人说话，好有韵味。白曼脑筋转了半天，才把那诗句翻成白话文，听懂其中的意思，外面的世界很美好，何必深陷皇宫的囚笼。脑筋一转，终是找到能配合上的答话诗。
“未是扶摇得意时，笼中日月且相依。一身天地宜间过，四面风尘莫远飞。老树无枝空怅望，春山何处不知归。冯淑爱取新毛羽，休向花前怨落晖。”江映山希望她去，所以她愿意的，即使再怎么不好，也不会怨尤别人。
“凤凰栖枝，碧梧所在。”丞相大人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只是翻手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替白曼挂在脖子上：“我没什么能给你，只有这九龙佩，聊胜于无，未来若是……”话音一顿，叹了一气，改口只说：“你好好收着，切勿给人看见，将来或许用得着。”
是一块圆形的玉佩，浓浓的蓝色，跟天空一样，或许该说大海，雕着九条盘龙，一看便不像俗物。白曼听得不许让人看见，将玉佩塞到内衣中，拍拍胸口，重重的点头：“嗯，我会收好的。”这东西一看就很贵重，她最喜欢珠宝首饰了，一定留着等升值。
祖母大人摸了摸她的脑袋，牵着她的手慢慢向前走，“记着就好，你自小异于常人，有些话，或许不用我说也知道，但我还是想送你四个字‘韬光养晦’，不管你母亲要你如何，一定要铭记，千万莫锋铓毕露，方才是长久之道。”
“茗儿省得。”白曼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了。
。
“祖母，你会仙术吗？”
收下了礼物，又得了善心的嘱托，白曼心中高兴，一老一小不再那么生分了，开口问道。
“自然是会的。”
“朝廷每一位当官的大人都会仙术吗？”
“从前朝起，不习仙术者为废人，不可为官，我朝虽未明令，但亦是俗例，自然是会的。”
“那母亲也会吗？”
这话一出，本来气息有些和蔼的祖母大人僵了僵，微微叹了口气，才说道：“曾经……是会的，如今，她是特例……”
“为什么以前会，现在不会？是受伤了吗？不能治好吗？祖母，你能跟我说说母亲吗？我喜欢她，想了解她，您是她母亲，一定知道得最多。”白曼抛出一系列问题。
“啊，这是映山她的逆鳞，只是告诉你也未尝不可……”祖母大人低低说着，叹一声，摇下头，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回忆以往，良久方道：“映儿幼时很是灵秀，资质极好，让神山的仙长赞口不绝，她始会爬起便打坐，四五岁时灵力能及得上一般大人，至八岁时，当朝甄大将军也不是她对手，可真谓求败不得，后来去神山深修，在一年之内成为青衣弟子，那可真是千年来的第一个奇才……”说到这里，祖母大人话音一顿，眼神黯然了。
“原来母亲这么厉害，那后来呢？”
祖母大人叹息，声音格外沉重：“茗儿，有些事，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但不得不做，终究是天命不可逆。”语气一转，似乎快刀斩乱麻，“天命所致，后来出了意外，你的四个姨娘齐齐暴毙，而你母亲以仙丹续命，卧床三年，终是散尽全身修为，再不能修习仙术，只留了一条命在……”
“母亲真辛苦。”原来那个骄傲的母亲曾经落入过地狱，又从地狱爬了上来。
祖母大人摇头：“辛苦？她就是太骄傲了，弃武从文，弱冠之龄夺得状元之位，让满朝文武交口称赞，忽视她不会仙术而入殿为臣，何止是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