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整整下了一天,深夜的时候也未停过。
夙雨贤的病情虽已稳定下来,可是他依然处于昏睡之中。阋宸妍自是知道这个夜晚很重要,按照夙雨贤的病情推测,这一夜,他的病情一定会有反复。所以她没有回到自己的屋舍,就这么安静地守在夙雨贤身边。
聚义厅。
硕大的厅堂显得格外空旷,昏黄的烛光淡淡地闪着光圈。
夙倾阳正在坐在大厅中央,听取堂下兄弟们的汇报。可是他越来越沉的眼眸,显示出他此刻的不耐。
柳逸扬堂下报告着:“大哥,自幽州那里传来消息,朝廷的人马正秘密派人四处打听墨龙的下落,据说前段时间并州的山寨被剿一事,正是因为有人放风,说那里是墨龙及其墨龙会的老巢。”
夙倾阳微微冷笑,没有因为朝廷围剿失误而露出丝毫高兴的神色,他冰冷地说:“是吗?看来朝廷的人才不少啊!”
“大哥,半年前他们围剿了隐藏在蕲州的西风寨,现在又是并州。只要是有风声说哪里有墨龙会的人出没,朝廷都会派人围剿。”
夙倾阳狠狠地一拍扶手,眼睛一沉,几乎沉浸了越来越深的旋涡里,那种愤怒感已经越来越近地袭击着他的周身。
“七年来,一次又一次的围剿,当真是把咱们当成了心腹大患在办。”他眯起双眼,狠狠地说道。
“大哥……”柳逸扬想了想说:“我们需不需要……”
夙倾阳微微点头,眼底的冰冷越来越重,他轻轻地勾动唇角,冷然的笑容叠起:“既然朝廷这么喜欢玩,那咱们就跟他继续玩下去。”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
夙倾阳独自在聚义厅里待了会儿,直到天边的雨越来越大,他才动身离开。
就像这之前的每一天一样,他在夜深人静时来到了夙雨贤所处的院落。只是,他并不是来看夙雨贤,而是来到阋宸妍所住的屋舍门口,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可是今天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夙雨贤的屋子里竟然还亮着灯,而阋宸妍的屋舍里却察觉不到一点人烟。
夙倾阳移动脚步来到夙雨贤的屋舍门前。刚站定,就听得阋宸妍焦急地声音:“雨贤——”
话音刚落,屋内又传来碗盆摔破的声响。
夙倾阳一下推开门进去,看到的是洒了一地的汤药,躺在床榻上眉目深锁的少年,以及那个守在少年身边,一脸焦急的女子。
突然见到躲避了一个月,念想了一个月的人儿,夙倾阳还有些发怔。可是随即,那个人儿已经抄起手边的银针,为床榻上的少年施针治疗。盏茶功夫之后,少年的身体已经稳定下来,各大穴位上也插了银针。阋宸妍抹了把额间沁出了细密汗珠,松口气坐在床边。
“雨贤……雨贤的病又复发了吗?”直到这个时候,夙倾阳才意识到阋宸妍会在这里守着夙雨贤有些不对劲儿。
夙倾阳的声音叫阋宸妍一惊,她转过头,正瞧对上了夙倾阳的目光。
竟然是他!
多久了,已经有一个月了吧?自从她出了地牢,他们像今天这样说话,甚至是见面,都是从来没有过的。
所以,在这个时候会见到他,这不得不让阋宸妍吃惊。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原先的态度,淡淡地答道:“雨贤的病有些反复。”
“怎么会这样呢?”夙倾阳微微皱眉,他记得阋宸妍关进地牢之前,夙雨贤的病就已经稳定了。那么久以来一次都没有复发过,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其实,夙雨贤和阋宸妍之间的约定,夙倾阳很清楚。所以他也知道,夙雨贤的病会治好是迟早的问题。
在没人的时候,他甚至会想,说不准哪一天等他醒来,夙雨贤就会来告诉他,他的病好了,而他自己就得遵守诺言,放阋宸妍下山了。可是现在,夙雨贤的病竟然再次复发?那么说,阋宸妍就得继续在山上多待些时日了?
这样的发现让夙倾阳十分矛盾。他一方面因为阋宸妍要多留一段时日感到开心,一方面又因为雨贤再次复发的病感到担扰。
阋宸妍自是不清楚夙倾阳现在的想法,她还完全沉静在少年突然病发的疑团之中。
“他病情反复的原因我还未查清,总觉得这次的事情很是蹊跷。”阋宸妍将自己的想法和分析对夙倾阳说了一次,然后蹙眉站在床前,看着床榻上再次陷入昏迷的少年。
夙倾阳站在阋宸妍身边,孤独的身影反射在灯光清冷的光芒下,好像浑身披了一层薄雾般不真实。
他眯起眼睛,盯着阋宸妍,立在床前关心着夙雨贤的阋宸妍。
明明是这么近的距离,只要他向前走几步,就能将自己心中魂牵梦绕的人儿搂进怀里。可是,为什么这么近的距离,却让他觉得眼前的人儿离得自己是那么的遥远?
雨贤这次病情的反复,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夙倾阳已经分不清楚,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阋宸妍,以及那个睡在床榻上的少年。
刚才听了阋宸妍的分析,已经叫夙倾阳得住了一个最不可能,却也是最为合理的结论。可他却并不打算将这个结论告诉阋宸妍。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是否该说。
窗外的雨渐渐稀疏,露出天边薄明的光线。
这一夜,阋宸妍就这么守在夙雨贤的床边,一宿未眠。而夙倾阳也是陪在一边,只是,他到底是在陪夙雨贤,还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阋宸妍?
风吹动他黑色的长发,眼神幽远而深邃,浓浓的苦涩在灯烛下格外明显,他深深地眨眨眼睛,掩藏在一片墨黑的世界里。
“你去休息吧,雨贤这里我会派人来守着的。”夙倾阳打破了一室的沉默,让憔悴的阋宸妍下去休息。
阋宸妍伸手搭上了少年手腕,拿脉说道:“不用了,雨贤这里我会好好守着的。”
“其实,你可以不用守在这里的。”阋宸妍放下夙雨贤的手腕,为他掖好被子,对一旁的夙倾阳说道,“我一个人守在雨贤身边就够了。”
夙倾阳微微锁眉,她赶人的意图好明显。莫非,和他同留在一个屋舍内,就让她那般难受么?
有一种淡淡的愁苦,慢慢地延伸到他的身体每一处柔软,然后像揭开伤疤一样不可遏制的疼痛在冰冷的空气中狠狠地击打着神经。握紧拳头,静静地站在她身旁,夙倾阳压抑自己情绪。可是那种苦,和痛,却让他难受得要命。
血,顺着握紧的拳头慢慢地滴落下来,像一朵鲜红色的花一般洒在地上,绝美的艳丽。
“我,走了。”夙倾阳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雨中。
风轻轻顺着摇曳地窗户吹进来,窗户咯吱咯吱摇曳地响。
阋宸妍从少年身上收回毫无焦距的目光,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几乎泛白的天空,以及那个容入雨水的白色身影。她轻轻地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伸出白皙的双手关上了通向庭院的窗户,也阻隔了那映入眼帘的白色身影。
许久过后,风似乎疲倦了,天空也收住了泪水。
空气中的尘埃飘荡着,一层复过一层,灰茫茫地闪着光。
微微泛白的天色,让一切都安静了。
阋宸妍守在少年的床边,只见沉睡的少年突然眼睫轻颤。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忽闪着,似乎就要睁开。
“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阋宸妍勾起嘴角,对睁开双眼的少年微微一笑。
夙雨贤虚弱地躺在床上,薄薄的嘴唇泛着病态的苍白。
“我,我的病……是不是严重了?”他喘息着,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句话完整的问出来。
阋宸妍默默地点头,却又很快地拉住少年冰凉的手指,安慰道:“但是没关系的,我会救你,有我在,你一定会没事。”
得到她的回答,少年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闭上双眼,微弱的呼吸着。
良久之后,少年努力睁开双眼,气若游丝地说道:“你……你会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的,对么?”
阋宸妍微微一怔,随即留给他一个安心的浅笑:“我会遵守约定的,一定会治好你。”
“不治好我……你,你就……不会走,对不对?”少年的指尖在她的手心微微颤抖,唇色越来越苍白。
阋宸妍握紧少年的手,再次承诺道:“我会让你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可是少年却固执地说道:“不……不治好我……你,你就……不会走,对不对?”夙雨贤的眼睛异常的哀伤和害怕,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轻轻地说,“回答我……回答我……”
一丝灵光在阋宸妍心底闪现,某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蓦地从她心中升起。可是很快的,她就压下了那个想法,对夙雨贤说道:“不治好你的病,我不会走的。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听完了阋宸妍的回答,少年的眼睛带着灿烂的笑容。这不是阋宸妍第一次看见少年的笑,可是却是她第一次看见少年笑得这么快乐。那是宽慰的笑容,是放心的笑容,是得到了天下一切的笑容。
只是他这笑容,究竟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