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不绝,断断续续一连下了半月有余,很少得见阳光,吸透水分的土地变得泥泞,为伤心人的眼中,更添了三分凄苦。
自芮琨从宫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到书房找出那张写好了却没交出去的休书,付之一炬。芮琨庆幸还没来得及将它交给嫣儿,嫣儿就走了,不然可就难挽回了。只要尚未正式休妻,他就还有希望重新求得她的原谅。
当生活有了新目标,有了新希望,芮琨也开始有了朝气,虽然长时间的发呆沉思,偶尔还是会露出开心的笑容,寻找时机求皇上为他做主,以找回他的所爱。
兰妃不知道原因,还以为芮琨已经走出了忧伤,也渐渐开心起来,安心等待孩子的降生。
谁知,不几日,玉太妃毙,作为先皇的皇贵妃,当今皇太后的亲妹妹,丧礼办得很隆重。玉太妃膝下就芮琨一子,芮琨伤心无比的同时,更加坚定了要找回嫣儿好好爱她的决心。也给母妃的亡灵一些安慰。
等忙这些,已是九月了,沄国的天气开始慢慢冷起来。因为两国关系才开始缓和,皇上也无法以国家的名义带回刘嫣,芮琨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刘嫣。面对即将临盆的兰妃,芮琨实在开不了口,只好先派心腹前往南国打探,自己待兰妃顺利生产后再去南国亲自接刘嫣回府。善良的嫣儿,视兰儿为姐妹,如果没有照顾好兰儿,嫣儿一定会生气的。
而这边,九月的南国气候凉爽怡人,脱离了炎热,让人连心情都畅快起来了。
黎成和芮芯的关系日见紧张,倒是常常见到蒙滢跟在黎成屁股后面。刘嫣插不上手,只能干着急,惟一能做的就是多去陪她解闷。
黎夕看她常常往沐烟斋跑,每次回来都唉声叹气,忍不住问:“嫣儿,你这几天怎么了,每天一从沐烟斋回来就不太高兴。”
刘嫣看他一眼,无奈地说:“黎夕,你说你弟弟是怎么回事,放着那个娇滴滴的公主不管,倒和蒙滢去鬼混,他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呀!”
“怎么忽然把蒙滢给扯进去了!”黎夕皱皱眉,不解的问,“虽然她以前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可是那也是受命于人。”
“黎夕,你在维护她?”刘嫣讶异地说,失望地看着黎夕,心里很难过,虽说蒙滢是他们的死士,但她做的事,她一辈子也不能原谅。
黎夕解释延:“嫣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用说了,我了解。”刘嫣摇摇头,轻声说完就走了出去,冷淡的语气带着疏离。除了身残,她以为,他是个完美无缺的人,原来他也是这样善恶不分。就算为了国家,也不能牺牲无辜女子的幸福啊!
“嫣儿!”黎夕见她突然走了出去,沉默又失落,慌忙叫道。
刘嫣头也不回地迳自离开,不管黎夕在她身后如何唤她。
黎夕猜测自己出言不慎伤了她的心,叫她不应,就自己推动轮椅去追她,哪知越急越追不上,越追不上就越慌乱,没有注意门槛,用力过大,摔倒在地。
刘嫣听见声响,回头,看见黎夕趴在地上,轮椅翻倒在一旁,连忙急奔过去:“黎夕!”
黎夕不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伤得怎么样。刘嫣紧张地去扶他,黎夕却突然火了,一把推开刘嫣,自己挣扎着坐起来。
有侍女闻声前来,一看状况,胆战心惊地叫道:“二殿下!”
“滚!滚出去!”黎夕抬起对来对着侍女大声喝斥,双眼通红,原本白晳的面容也有些铁青,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侍女吓得连连后退。
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从他怀里掉了出来,黎夕看侍女还没走,更加火大,随手抓起地上的锦盒就朝着门口的侍女掷过去:“我叫你滚,聋了吗?”
“叮……”锦盒的盖子被摔开了,一只血红的镯子跳出来,滚倒墙角。
侍女被吓坏了,抹着泪逃出去。
黎夕没了发泄的对象,看了刘嫣一眼,沉默了下去。
刘嫣默默地走过去,拾起墙角下的镯子,这是一只上好的血玛瑙制的手镯,鹅蛋形的贵妃镯,非常漂亮!刘嫣下意识地摸摸自己脖子上柳鸿飞送给她的血玛瑙玉坠,忽然明白了什么。
黎夕看着她,心情复杂。这镯子,原本是他要送给她的,却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没想到此镯会在这种情况下到了她的手里。
如果,他也是一个健全的人该有多好啊!那样,他就可以直接向她示爱,而不是这般忸怩作态;也可以和黎成一起站在朝堂上决定天下风云,而不用让黎成费尽心情照顾他的地位和尊严。
为什么上天待他如此不公,给了他荣华富贵却剥夺了他的健康!如果能有选择,他宁愿做一个健全的普通人,而不是一个不能走路的王子,让他连面对喜欢的女了都情怯七分。
“啊……”黎夕突然失常地仰天大叫起来,声音凄厉绝望,刺破天空。
刘嫣的心颤抖了一下,惊惶地看着黎夕,不知所措。她从未接触过他这样抓狂的一面。刀以为,尽管心中免不了伤痛,但阳光开郎如他也不至于如此……
就在这时,黎成来了,一声不哼,已经听过侍女的汇报,狠狠地瞪了刘嫣一眼,眼底的冰冷让刘嫣不寒而栗,当他听到黎夕绝望的吼叫,心中是谁也无法理解了疼。
黎夕伸出大手扶在黎夕的肩头上,黎夕平静下来,看着黎成,眼时浓浓的苍凉让黎成想到了身体初残时的黎夕。年幼的他接受那样的打击时,也没有现在这样绝望。
让他变成这样,都是这个南国女人的错!如果黎夕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定不会放过她!
抱起黎夕,黎成快速消失在刘嫣的视线中,她甚至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个字。只记得黎成临出门时看她的眼神充满了仇恨。
刘嫣呆呆地坐在地上,手里拿着那只血玛瑙镯子,突然感到浑身无力。她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对黎夕做了些什么,竟然把他伤害成这样。那样绝望的嚎叫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眼前的光突然被什么给遮住了,刘嫣抬起头,看到蒙滢,正冷笑着站在她前面,挡住了光线。
“柳嫣儿,这一次,你死定了,得罪二殿下,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哈哈……”蒙滢得意地放声大笑起来。
一受她的刺激,刘嫣就清醒过来,拉着裙摆站起来,将手中红玛瑙手镯戴在左手腕上,大小刚刚好。然后,才瞪着蒙滢说:“哼,如果我把你这话说出去,你也是大不敬之罪!”
“你……”蒙滢用指着的柳嫣儿,愤恨地着她说:“你以为,还有谁会相信你的话?不要忘了你的身份。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话,那我就发发善心直接告诉你好了,我蒙滢,不仅仅是太子的死士,更是他的枕边人!”
刘嫣不屑地冷哼两声:“真是光荣啊!专门陪睡,这世界上需要暖床的男人还真多呀!”
蒙滢气噎。
刘嫣继续说:“咦,你这么忙,怎么还有空在这里陪聊天,还不去先暖着床啊?”
“柳嫣儿!”蒙滢快要抓狂地大叫,指着她的手都在擅抖,可见刘嫣踩到了她的痛处。在沄国,她没斗过她得到芮琨的真心;在南国,太子没给她一个名分,正是她最在意的事。这怎么能让她不抓狂!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好呀,如果你够有胆的话!”
“你……”
“你不要忘了,到最后是谁挨了巴掌。”刘嫣说的是在那个冷屋子的事。
“你……”果然,这事再次引起了蒙滢的心伤。那也是她为她创造的耻辱!
刘嫣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来,悠哉悠哉地玩着手上的镯子:“我劝你还是早早离开这里的好。这里可是成夕殿!我就算千错万错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好,柳嫣儿,我走!但是,你也不要太得意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下来求我!”蒙滢狠狠地瞪着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哼!”刘嫣正眼都不瞧她。
蒙滢恨恨地摔门而去。总有一天,她要把她给她带来的耻辱加倍还给她!黎成带着黎夕直接去了听雨轩,将他安置在床上,为他盖上被子,自己守在他身边。黎夕已经安静下来,听话地闭上眼。
小时候,他受了打击以后,也是利用睡眠来治疗心伤。所以,就算黎成心里有千言万语,此刻也不敢过问一个字。等他睡醒了,就没事了。他表面上很开朗,很快乐,阳光灿烂的一面掩饰住了一切伤痛,也骗过了所有人。只有黎成明白,他内心的伤疤是永远不会愈合的,他总是这样骗过爱他的母后和所有关心他的人。笑容背后的寂痛又有谁能知晓?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不会不遗余力的守住他所能享受的快乐。
黎夕睡了一天一夜,黎成也守了他一天一夜。待到他重新睁开眼时,眼神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纯净清明,微笑着捅捅趴在床沿睡着的黎成,轻声唤:“成?起来,到床上去睡,你这样睡会很辛苦。”
黎成坐直身子,笑了,说:“夕,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像什么话?”
“难不成,咱们已经穷得只剩下这一张床了?”黎夕开玩笑道。
黎成装作苦恼地看着黎夕说:“是啊,咱们已经变穷了。怎么办?”
“那样啊,那你和你妻子只好去讨饭了,我还饿着呢!”黎夕揶揄道。
黎成哈哈大笑起来,这才是他的黎夕。
黎夕也笑了。
“今天咱们哥俩好好喝一杯!”
“好!不醉不休!”
很快,传来酒菜和美酒,两人就话着家常喝开了,酒过三巡,两人的话都多了起来。
“成,你是不是该好好待待南国公主啊,放着娇滴滴的美人不管,多可惜啊。”黎夕说。
黎成笑了:“哈哈,夕,你还说我,你不是也该娶亲了?”
“呵呵,我不要。”
“不要?这可由不得你哦!我听说,母后已经开始为你物色王妃了!”
“什么?母后?该不会是你提的主意吧?”
“被你猜中了!”
“成,你故意的!”
“夕,这亲你是非成不可了!你知道有多少千金小姐在排着队等着嫁给你吗?”
“成……”
“好了好了,咱们不提这个了,喝酒喝酒……”又过了两日,黎夕才回成夕殿。刘嫣得到消息,站在花园里忐忑不安地看着黎夕。虽然知道肉体上的伤不会有多重,但,敏感如他,内心深处有着旁人不知的自卑。这两日,得不到他的一丝消息,也无法探望他的伤势,让她的内心受尽了煎熬。
黎夕的脸上有淡淡的微笑,云淡风轻的眼神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刘嫣自知理亏,主动走上去叫:“黎夕……”
黎夕大度地笑笑:“嫣儿,你在赏花?”
“不,我在等你!”刘嫣说,满脸歉意。
“哦!”黎夕停下来,看着她。
“黎夕,对不起!”刘嫣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说完就掩面哭起来。自己的父亲也是残疾人,她长这么大,从没想过伤害一个身残志不残的人。可是,因为自己一时鲁莽,伤害了黎夕,而黎夕还是个非常关心她的人,大约还有其它感情因为子在里面。离开芮琨时她只是难过,对黎夕,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黎夕的眼里闪过一些忧伤,继续笑开怀,安慰她道:“没关系,你没做错什么。是我不该维护蒙滢,毕竟她对你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
刘嫣闻言哭得更加伤心了,再次哭着说:“黎夕,对不起,对不起……”
黎成安排送黎夕回来的侍女好奇地看着他们,黎夕无奈的摇摇头,对侍女说:“你回去吧!”
“是,二殿下。”侍女退了出去,又心有不甘的看了刘嫣一眼。现在她知道太子为什么不喜欢这个沄国女人了,她和二殿下的关系不一般哪!太子猜得真准!
清完场,黎夕才温柔地说:“嫣儿,不要哭了。”
刘嫣吸吸鼻子,抹抹泪,可怜巴巴地看着黎夕:“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我知道,你是无心的!我不怪你!”黎夕说。
他已经想清楚了,只要她能留在他身边,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不会在意。他这样的人,要对她有多高要求呢?况且,相处了这么久,她是什么样的人,他是清楚的。善良如她也是太气愤才会在无意间伤害了他。其实如果蒙滢不是成的侍妾的话,他也不介意为她报报仇的。
刘嫣点点头,笑笑说:“为了表示我的歉意,说吧,今天想吃什么,本大厨以后只为你做菜!”
“只为我?真的?”黎夕吃惊地说。她这么说,代表着什么?
“当然!”刘嫣豪爽的说着就挼挼袖子摆出下厨的姿势。露出一截手臂,腕上的一抹红色引直了黎夕的注意。仔细一看,发自内心的笑了。
刘嫣也注意到了他的眼光,不好意思的笑:“这个,呵呵……”
“喜欢吗?”黎夕问。
刘嫣点点头,抬起手来摇摇:“恩,很漂亮!”
“送给你!”黎夕说。
“真的吗?”刘嫣假装受宠若惊。
“真的。这原本就是为你准备地,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交给你!”黎夕说,她的笑容犹如春风,将她心里的忧伤慢慢飘散。她的快乐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谢谢你,黎夕!”
“嫣儿,我喝吃你做的水果粥了。”
“水果粥?没问题,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哦!”
“什么条件,说来看看我做不做得到。”黎夕笑了,她真正开心没有心事的时候,就会有很可爱的表现,让他越看越爱。
刘嫣敛了笑,郑重的说:“黎夕,以后,我不准你再这样伤害自己!”
少见的郑重其事,温柔似水的眼眸如清风拂面。她是坦心他的吧?她对他不是无情的,她在为他的疼而疼!黎夕迟疑了一下,感动万分,点点头:“好……”
“等着啊,我很快就回来。”得到他的允诺,刘嫣心里大石头终于搬开了,满意地往厨房跑去。
黎夕看着刘嫣快乐的蹦着去厨房为他做粥,还时不时的看看腕上的镯子,心里甜丝丝地。九月的天空蓝蓝地,万里无云,有和煦的阳光照进心房。
他不知道,转了个弯,脱离了他的视线,刘嫣就停止了蹦跳,缓缓向前走,也不再故意玩弄手上的镯子了。
现在,她完全迷糊了,不知道自己该什么来弥补对他的伤害。也不知道,自己实际上是在一错再错。这样的行为,不就是为他留下希望吗?
只是,就算最后能发现自己的犹豫不决会对他造成更大的伤害,她也无法无从选择。柔软的心啊,面对芮琨她能做到不留下一线希望,对于身残的黎夕,她却做不到决绝。
黎成啊黎成,你怎么还没为黎夕寻一门亲事啊?有了妻子的温柔陪伴,他才能真正走出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