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
星星发出萤火虫一样的光芒，仿佛要散尽自身的所有光芒，只为释放那瞬间的光亮，美丽却也短暂。
水离忧叫丫鬟传唤蓝奕冰过来，约在后山花园的凉亭。
淡紫色的蔓纱在夜风的吹动下，如垂死挣扎般的蝴蝶，凉亭的四周被明亮的灯笼笼罩，却也明亮的很。
水离忧一身纯白的长衫，坐在石凳上端着酒杯，望着深蓝天际中的星星，闭上眼睛，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烈性的液体通过喉咙进入胃里，火辣辣的灼伤感，竟然是微苦的味道，他不知道自己咽下去的，究竟是酒水还是眼泪。
他希望自己微笑着面对接下来的日子，他要耗尽毕生的力量来忘记蓝霓裳，如果没有出口，便是毁灭，他不要玉石俱焚的惨剧，他只想为她营造一份平淡的幸福。
他会永远记得前世那个拽着他共同赴死的古乖乖，还有今生默默隐忍的蓝霓裳，希望有来世，希望来世有缘相逢，有缘相聚。
蓝奕冰默默的踏上了石阶，望着坐在石凳处饮酒的水离忧。
“明日我就要带兵出征了，今夜想要与你说说话，坐下来，我们喝一杯！”水离忧淡漠的声音并没有刻意的霸道。
蓝奕冰有些差异水离忧的异常举动，“你我之间还能有什么话可说呢！”他只是冷笑，最后叹着气坐在石凳上。
水离忧将倒满酒的玉杯推到蓝奕冰的面前。
“还记得你为霓裳打抱不平，在蓝王府里揍了我吗，当时挨揍我虽然很气恼，却也很佩服你的勇气，你对爱情默默的执着让我很感动，当时，我讨厌蓝霓裳，觉得她轻浮的可笑，怎会那么轻易的说她喜欢我……”
说到这里，他静静的微笑，又是一杯酒下肚。
蓝奕冰也举起玉杯将杯中的酒水倒入口中，眼底带着轻蔑的笑意，“你找我来，就是为了与我说霓裳有多爱你吗，用这个来刺伤我的自尊，哼，不必白费心机了。”
水离忧摇头。
“我没有想要刺伤你的意思，开诚布公的讲，直到我中毒昏迷，徘徊在生死边界的关头，我才真正知道蓝霓裳为何会说她喜欢我。”
“为何呢……？”
蓝奕冰也想要知道这个这个问题的答案，蓝霓裳对待感情一向都是小心谨慎的，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她见到水离忧的第一面就说她喜欢水离忧，还说出那么多奇怪的话来。
“你一定不相信前世今生，也一定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传说中的生命轮回吧，但这却真真切切的存在着……蓝霓裳在前世的名字叫古乖乖，我叫凌天佑，我们曾经是众人眼中令人钦羡的爱人，可我们身份对立，详细些的说，也就是捕快与人犯之间的关系，她是兵我是贼，逼到绝路之时，乖乖完全可以杀了我，但是因为舍不得，她下不了手，于是毅然决然的拉着我的手，与我一同从高处纵身一跃，我们约好，下辈子，我们再相见的时候还能一眼就认出对方来……”
水离忧讲述着这个听起来凄美的故事。
蓝奕冰却被深深的震撼了。
“怪不得蓝霓裳之前会有那么多异常的举动，那是因为，当她再次降生于不同的空间，她脑海里还是存在着前世的记忆，因为约定好下辈子还要在一起，所以她忘不了，但是我却忘了，我已经完全失去前世的记忆了……当我想起所有的一切，我才终于明白了她见我第一面时，为何会那样失态的说喜欢我，就是因为苦苦等待了十七载，当心底幻想了一千一万次的再次见面的情景终于实现，而我又完全不记得前世的事了，她失望心痛之余，还是决定重新开始，然而我却一直在残忍的伤害她，不理睬她的付出，甚至于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后来我发现了一直默默爱着蓝霓裳的你，于是戳穿了你的心思。”
这就是完整的故事，水离忧讲完了。
蓝奕冰却感觉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完全掏空了一般，他终于了解，为何霓裳每次看水离忧的时候，都用那么饱含深情而虔诚的眼神。
或许就像他从始至终都执迷着一个人，即使得不到，却还是想要静静的守候，霓裳应该也是抱着那种凄凉的心情渡过了将近十八载的春秋。
穿越前世今生的至死不渝的感情，蓝奕冰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力去超越，他总是能在她的眼中看到一处忧郁的风景，却不知原来隐藏着这样的故事。
蓝奕冰深深吸气，抬起手，再为了自己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呢，说你后悔了，想要霓裳重新回到你的身边，因为我是你们中间最大的绊脚石，所以逼我离开……？”
水离忧摇头。
“如果我今晚请你过来，是因为要逼你离开霓裳，那么，我也没有必要毛遂自荐代军去打实力强大的火烈国了。”
“那你是为了什么？”蓝奕冰不懂。
水离忧又抿了一口杯中酒，“不必讳言，在想起前世的记忆之后，我曾经与霓裳提出来要与她重新在一起，但是她非常肯定的拒绝了我，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决绝，她告诉我，前世的记忆对她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当她的心已经被那时无情的我伤透，她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前世的凌天佑了，而她也不能永远活在古乖乖的记忆之中，在未来的日子里，她要好好补偿你对她的好，而我已经被彻底踢出局了。”
到这一刻，他也没有必要隐瞒，他是个十足的失败者。
“蓝霓裳说得不错，当初是我自动放弃与她在一起的机会，如果反悔了就想要重温旧情，确实是不可能的，她的眼泪已经为我流干了，而这个时候在她身边的就只有你，我没办法超越你们两个营造的世界，也没有资格再阻碍她的幸福……”
说到这里，水离忧拿起酒壶，将酒壶的口对着自己的嘴，扬起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神情苍白无力。
蓝奕冰只是静静听水离忧说着，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水离忧解除了他内心从未消除过的疙瘩。
却没有想到是这样残酷的现实。
水离忧说他没办法超越他与霓裳营造的世界，但是，他何尝不是无法走进古乖乖与凌天佑的世界中去呢。
多么合理的解释，却不是他想要听到的结果。
“前世，凌天佑欠古乖乖的，今生，水离忧欠蓝霓裳的，这份情永远也无法回报，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爱她，自知没有任何资格再留在她的身边，但是我也无法忘掉她，那么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与其抑郁消沉而死，倒不如轰轰烈烈的死在战场，马革裹尸，也算是死得其所，不枉此生！”
他想要告诉蓝奕冰，他想要将蓝霓裳郑重的托付给蓝奕冰，因为他从未想过这一去，自己还会活着回来。
他是一个伤兵，要裹着伤口默默的离去。
蓝奕冰却没有想到，水离忧的离开竟是要慷慨赴死。
就算之后他能够得到霓裳，恐怕水离忧的死，也是她心底永远抹煞不去的伤痕，或许还会让她内心更加的坚持，况且前世的霓裳是那么决绝的拉着水离忧的手一起死去，那该是多么深刻的爱呢。
他真的可以替代吗……？
石桌上，有几页写满字迹的纸张在风儿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水离忧拿起压在酒杯底下的纸张，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将纸张折好放进去，推到蓝奕冰的面前，神色凝重。
“这里有一封休书，还有一封给霓裳的信，如果听闻我战死沙场的消息，霓裳不必跟着我守寡，再说，我们也从未有过夫妻之实，霓裳自然还可以再嫁，前因后果我写的很明白，相信父皇母后看了之后，会成全你们的，当然，这也是我唯一能为霓裳做的事，就是永远的离开她。”
蓝奕冰用颤抖的手拿起石桌上的锦囊，喉结不安分的在游动。
水离忧的脸上却带着真诚的笑容，“至于那一封给霓裳的信，你当然有权利撕掉或是不给她……人是可怕的动物，总是失去以后才知道珍惜，当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硬生生的将她推到你的身边，如今后悔却为时已晚，况且，人总是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惨痛的代价，我再也不能继续为她做些什么，来弥补我前世今生欠她的情……”
蓝奕冰的眼睛明亮如星，他没有想到，水离忧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沉默的许久，蓝奕冰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如果你继续坚持下去，霓裳未必会拒绝你，这你知道。”
水离忧潇洒的站起来，抬头望着浩瀚的无垠的天际，嘴角勾勒出一个相当纯净的笑意。
“这样，很不公平……霓裳是个善良的女子，她的心中永远都充满了不忍，你也不想看到她被折磨的不成形吧，爱情的路上，两个人正好，三个人太多，总要有人退出的，我不想让霓裳难过，也相信你会让她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答应我，你会做到。”
其实，就算不问，水离忧也知道，蓝奕冰会用尽所有的力量给蓝霓裳幸福，但是他想要亲口听蓝奕冰的承诺。
这样，他也可以毫无顾忌的离开。
蓝奕冰点头。
隔日清晨。
皇城的门被侍卫推开，水离忧一身银色的铁甲，迈着健硕的步子，扬高了头慢慢踏出宫门，英姿勃发。
骏马铁甲，何止千万。
身穿盔甲的将士排成整齐的方对，整齐的站在两边，水离忧每向前走一步，身边众将士都恭敬的行礼，可见他高贵不可侵犯的地位。
“誓死跟随太子殿下！”
“誓死保卫水燕国！”
众星捧月的光辉，水离忧在队伍的中央的停下来，转身面对众将士，巨大的光环在他的头顶展露无遗。
“水燕国与火烈国多年来水火不容，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即使吃了一次败仗，也绝对不能说明水燕国是没有能力与其抗衡的，如果纵容那野蛮的火烈国继续一路向北，那样的话，水燕国的万里河山恐怕都会毁于一旦，又会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失去家园、失去亲人，作为水燕国的少主人，离忧决定与众将士们共同杀敌，将火烈国夺去的一切，再重新夺回来，为死去的将士们报仇雪恨！”
声音富有领袖的穿透性，众将士齐声呐喊。
“誓死保卫水燕国，誓死跟随太子殿下，为死去的将士们报仇雪恨！”
将士们齐刷刷的声音响彻云霄，水离忧一个收手，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臣服在他的脚下，即使不是心甘情愿，却也没有丝毫余地。
就在此时，蓝凤情搀扶着水霸天上前几步来到水离忧的面前。
水霸天语重心长的轻声叹气，因为他深深明白这次征战的危险性。
“皇儿，切记，注意安全，父皇相信你会做到最好，也相信你可以取得胜利，夺回水燕国失去的疆土！”
蓝凤情就是不住的抹眼泪，也不说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告别，她只是盼望着自己用尽一切力量去疼惜的皇儿能够活着回来。
水离忧心疼的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至亲，虽然心中有千万个舍不得，却还是挤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
“父皇母后请放心，儿臣绝对不会令水燕国蒙羞，定会取得胜利！”
水霸天骄傲的点头，他果然没有看错人，水离忧确实是值得他自豪的好儿子，他只恨自己不再年轻，他不能跨刀奔向前线。
水离忧是他的希望，是他所有的精神寄托。
蓝霓裳就站在宫门口，她静静的望着他身穿铁甲的身影，似是遥远的距离，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晶莹的眼泪也没有知觉的滚落，很冷的泪水，顺着脸颊流进嘴角，那样的苦，还带着涩涩的咸味。
他竟然还可以笑得出来，他可以这样不告而别，只为躲避她，蓝霓裳几次想要冲过去，却还是怔怔的定在原处动弹不得。
汗血宝马就在身边，水离忧一个轻挑的跨步，跃马而上，他上马刚要发话启程出发，却听到身后有凄厉的呼喊声。
那声音响彻云霄。
“不要走，你不要走……”
水离忧顺着方向回过头去，看到一个瘦弱的白色的身影正朝自己的方向奔跑过来，她白色的裙角轻轻飞扬，就像飞蛾扑火的蝶。
是啊，他最不想看到的情景还是真实的发生了。
只不过一夜而已，蓝霓裳看起来却似乎更加憔悴了，苍白的小脸儿，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这样憔悴的病态让她有种触目惊心的绝望之美。
她的眼睛亮的出奇，仿佛就要耗尽生命中所有的力气，而这样漂亮的眼睛却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
水离忧躲开了这心痛的目光，他好害怕自己也会掉眼泪，他不敢。
“是吗，就这样不告而别的走掉了吗，你欠我的，准备就这样还给我吗，如果你不在我的身边，我又怎能折磨你，让你尝尝我曾经所遭受的痛苦呢……哼，你就这样急于逃开我，投身去那生死边缘吗……？”
蓝霓裳面无表情的望着水离忧，眼泪噼噼啪啪的滚落。
直到分别的这一刻，蓝霓裳才意识到，她竭力想要忘记的人，她想要残忍伤害的人，她终究还是无法决绝的对待。
虽然她已下定决心投入蓝奕冰的怀抱。
因为她不知道，这一次分别，究竟是否能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蓝霓裳，你在这里做什么，快回去吧，可不好延误的时辰。”水离忧面对不了这样的景况，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他的承受力是有限的。
蓝霓裳却在这个时候抓住了水离忧的手臂，紧紧的抓住，水离忧一愣，惊愕的望着满脸泪痕的她，心如刀绞。
“蓝霓裳，你快放手！”
水离忧的声音冰冷强硬。
他冰冷的语言，深深的刺伤了蓝霓裳的心，就算此生不能相守，她也不想眼睁睁的看他命丧黄泉，但她终究知道，他是强硬的，是不会轻易改变心意的。
儿女情长，依依话别，所有人只当是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情深意重，动容的望着这一幕。
蓝奕冰也追到了皇城门口，看到了这揪心的一幕，他必须承认，水离忧在蓝霓裳还是真实存在着的。
他也感觉内心像有几千根针在插一般，那么的疼。
终于，水离忧还是甩开了蓝霓裳的手，回头挥手指挥，“出发！”
在他回头的瞬间，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他绝对不能让蓝霓裳看到他的眼泪，也不能让她看到他眼底的脆弱。
心中默许了：蓝霓裳，你要幸福！
蓝霓裳无助的站在原处，眼睁睁的望着水离忧带着浩浩荡荡的军队，消失在灿烂的晴空之下，只留下一排排马蹄印和车轱辘。
滚滚红尘，金戈铁马，风尘仆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