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那日尚煜盯着我离去的背影看了多久。
最终是在众将军虎视眈眈下,率安峡关十万守军投诚太子。
他说,只是为了顺一次自己的意思,顺一次兄弟们的意思。
我大步流星地走到子楚骆清中间那张虎皮椅上,坐下意气风发的将军们,一个个竟都不敢抬头望我。又是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准备好家书吧,我特派军中信使替你们送过去。”
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把那张军令状撕成片片雪花。
我看到比我更轻松得意的是子楚,好像放下了十天的重担。还有骆清依然一脸诡笑。
尚煜原本威信颇高。为表诚意招降了铭凛郡太守江夜。我笑道,终于有根据地了。
骆清却故意要扫我兴致:“据报,朝廷的兵马三天之内就到。”
我白了他一眼,问江夜:“这附近可有藏得住伏兵的地方?”
他略想片刻,答道“落凤坡。”
这落凤坡不是庞统老儿殒命的地方吗?
本狐狸很感兴趣~~于是第二天便领着一队人马进军勘察。可惜我不是凤是狐狸怎么办呢?有没有落狐坡呢?
两边尽是高耸的山崖,站在峡谷低望去,夕阳红着,眯成一条缝。漫天的红晕,与从脚下一直绿到头顶的的青苔就那样呼应着,像是生生相爱,却又永无相拥之日。
只是想着想着,忽然就笑了,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不知此时的笑啊,是不是也平添的几分寂寞?
突然就有了一种想法,若是葬身有着如此美妙的夕阳的地方也不错。就忽略了崖边悄悄滚落的小石子。
“军师!!”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极度恐惧的尖叫。我转身一看,却见一块巨石从天而落,前一刻人高马大的身影瞬时间被压扁,活生生的尖叫湮灭在落地巨响中。接着巨石箭矢疯了似地从崖顶落下,从远到近,密密麻麻的落下,震动着大地,似乎要把峡谷整个填平。那些走在后头的军士一个个成了众矢之的。
我一时竟呆在原地,脑子里瞬间乱如麻。
突然,一个人影飞身腾出,一把把我扑开。眼见我刚刚站的地方,高耸着一块巨石。差一秒,就逃不开灰飞烟灭的命运。
淡青色的身影落在我面前,不由分说,抱起我就向前飞奔。他灵活的穿梭在巨石箭雨之间。我从他肩头探出往回望,一只温暖的大手遮住我的眼睛,“不要看!你会呕。”
不看我能想象得到,那些鲜活的生命被砸得脑浆迸裂,高大的身躯被射成箭靶,满眼狰狞的面孔,还有一张一张张口欲呼的嘴,永远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伏在他背上呜咽起来,他们,都是因为我…他们刚刚还说笑着看那多美的斜阳,他们刚刚…还那么信任的叫我军师…他们刚刚才向家里报过平安!
不知骆清飞奔了多久之后,脚步渐渐慢下来,想要把我放下来,又犹豫了一下,单手抱着我折腾了很久,最后轻轻的把抽泣的我放在柔软的芦草上。
我抬起哭得红通通的眼,对上骆清一张无限放大的俊脸。
“我还从来没见过哭得像你这么丑的…”
见我还是不理他,他竟手足无措地坐在我旁边。笨拙地捧起我的脸,拿丝绸衣袖轻柔的擦去我脸上道道泪痕。目光专注,似乎捧着精致的水晶,生怕一不留神就失手打碎了。
我痴痴望着他俊美的面孔,最后他松了一口气,低声喃喃道:“还好你没什么事。”
“什么?”
“我说!还好你会流眼泪,不是没心没肺!”
我见他又挂上标志的诡笑,十分欠扁,拎起拳头,挥了过去。
“啊!!”
“别装了!快起来!”
原本只用了挠痒的力气,他却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凑近一看,他身下竟是殷红一片。
“你什么时候受伤了?!干嘛不说?!”
“你刚刚是不是笑了?”说着,竟捂着肩膀兀自咧开嘴笑了,笑的纯美,从未见过的纯美,“笑就好了嘛,不许哭。”我看着他低下头嘟囔的样子,刹那间竟失了神。他刚才捂着我的眼睛不只是不让我看到尸体,更不想让我知道他的伤吗?
“傻瓜!明明受伤了干嘛还抱着我跑那么远?!”
“怕你太笨跟不上咯!”又恢复了平日里邪美的摸样。
“我去给你找药。”
“不许去!”他把我按倒在芦草堆上,然后拼命地望我身上堆芦草。直到把我全部都裹得暖暖和和的,他想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一跳老远,抱起大腿,蜷在角落里,“睡觉!”
也许是真的很累了,恍惚间看到温暖的火光和他独自嘟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怕一松手就再也看不到丫头了。”
初阳在天边升起,薄雾还没退去,空气中还有夜晚的宿寒,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疼,原来我们在一个山洞里,洞中还有烧剩的炭灰,不知他昨晚是怎样用他伤了的手臂,一次次钻木取火才点燃的,尽管再温暖,终将熄灭的火堆。
淡青色的身影竟斜倚在洞口,露珠在他浑身青衣上凝结。
走近一看,却是垂着眼帘,均匀地呼吸着,就那样静静的睡着了。
睫毛轻轻颤抖,露珠被抖落在他细腻的皮肤上,晶莹剔透。
异常柔顺的乌黑长发随意披散着,遮住半张俊脸,盖住整个肩头。看起来柔和安详
是怕伏兵寻来吗?
我第一次感到那么温暖。
想让他睡得舒服一点,却无从下手。
伸出的手臂悬在半空中,却还是惊醒了他。
他深邃美艳的桃花眼突然睁开,凝视着我。一时间竟看得我不知所措…他的美,太动人心魄。一身绿纱,两袖清风。却是比我手中的繁花锦扇更风雅,犹如万千绿叶中,那一朵朵芬芳的茉莉,竟清高到不去抢绿叶的风采。只是种着它的地方,便是是沉香一片了。
他却不容我痴想太久。
见到是我,一把抓住我伸在半空的手,挂上那一抹招牌诡笑,刚刚的风雅烟消云散,“怎么?我美吗?是不是心疼了?嗯?丫头?”
“滚!”我很无奈的掉头往洞里走。他却仍不放开我的手。
“干嘛?”
“丫头…”他低下头,像个惹了麻烦要我善后的小孩,满脸的不情之请,“我脚麻了…”
我踌躇着走过去,他却猛然整个身子倒在我身上,手臂架在我肩膀上,高大的身躯压在我身上,另一只手还不忘握着我的手心,竟那么冰冷,是夜里未清的宿寒吧,心一紧,就扶着他,步履阑珊地走回洞里,他压得我头都抬不起来,我看不到了,他高高的脸上一定有一抹诡笑,现在挂在他脸上,却洋溢着幸福满足。
可怜他倒在芦草上就睡着了。
昨夜,他是怎样迈着血肉模糊的长腿,巨石落下时溅起的碎片,全都生生插进血肉里去,硬是又飞奔了漫漫长路,直到回头再望不到山崖上的伏兵,才敢停下。
这附近的芦草好少的,怀中颤抖的人太重,他只得用另一只不停滴着血的手臂,用力得拔,每一簇芦草都滴满了炙热的鲜血。终于铺的软软的之后,又怕怀中的人看到吓着,弯下绿纱,一缕缕的擦去未干的血迹。
看着芦草上甜甜睡去的人儿,终于放下心来。蜷起难堪疲惫的身体,一圈又一圈的包扎,痛苦的表情掩盖了刚刚强扯出的笑颜。真的好累了。终于可以躺下了。
“谁?!”突然听到风吹草动,冲到洞口,只见一只野狗窜进草丛。一脸担忧的回头望望漆黑深邃的洞,终是抱着满怀的柴,点起温暖的篝火。有火就会被发现,会被发现就要有人望风。
按着剑玉立在洞口,耐不住阴风阵阵,就回头望望火光照亮的面庞。
不冷,真的不冷,你是我最温暖的篝火。
可惜这些我都不知道。
他永远只会对我露出一脸诡笑。一醒来就是。
偏偏又美的难以抵抗。我扭过头去不看。他却用一种虚弱的声音唤我:“丫头,我饿了…”
饿了?我摸摸我的肚子。原来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只是经历的死亡的恐惧,早就忘了这种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那…我去给你找果子。”
“好~~”他假装乖乖的点点头,接着又用虚弱无比的声音:“我要吃草莓。好想吃。”
“我的好公子啊,这深山野岭的,你要丫头我上哪去找草莓呢?”我捏出和他同样虚弱的声音答道。
“啊啊…好痛啊…丫头,我..我”
“好好好,够了!我去…”
我只得蹑手蹑脚的爬出山洞,就听见后面中气十足的声音:“丫头小心蛇!”然后是一连串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笑声。
我往回恨恨的瞪了一眼,还是拖着身子无可奈何的往林子里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眼前一亮。
那是一片漫天烂漫的淡粉,其间纷纷落落的花瓣缭乱了我的眼。是桃花林!大片大片的桃花缀满树丫,凝成一片片粉红的云雾。
我不由得想起那双动人的桃花眼,撒腿往回跑。
摇醒闭着眼打坐的梦中人,他一脸懒样:“草莓摘回来了?”
“草莓没有,但我找到了一片桃花林!”
于是扯着他就冲出洞外,一路飞奔,忽略了路边正绿的小草和壮丽的山景,也忽略了身旁人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鲜血。
“哇,好舒服!”一到花树下骆清就大字型躺在毛茸茸的草地上,无人修剪的草刚好遮住他满是血污的绿纱青衣。
“看来你还有点用嘛,能找到这么舒服的地方~”
太阳晒过的草地暖洋洋的,我没理他,兀自伸出手,接住飘零的花瓣,是想化作春泥吗?放弃美丽,宁愿默默无声的滋润吗?竟像极了紫华山巅,那一抹如浮云般的身影。到底是谁?无端闯入我落花的梦境?
不知骆清是不是看到了我对花流露出的悲伤,拍拍身边夹杂着的粉色花瓣的绿草地:“干嘛不坐下?”
我轻轻摇了摇头:“我怕压坏了这嫩青的草。”话出口,我呆住了,我什么时候这么善良过?这话甚至像是不属于我的灵魂说的话。
“傻丫头。”他一把把我扯下,落入他怀中。
“干嘛啦?”我扭动全身,发起挣扎,他被我弄得嗷嗷叫:“死丫头!我还有伤呢!不许动!”
“知道有伤还不老实?”
“为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语气委屈得竟像吃醋的小孩。
听到这句我不动了:“你看到了?”
“恩..”他低下头“本想追上你,告诉你那碗人参汤你自己喝了就好。”
他的语气竟那么轻柔,带着些许失落,我抬头对上他那诱人的桃花眼,美眸里深情流动,这漫天桃花竟黯然失色,几片粉色的花瓣落在他发上肩上,硬是被他唇边一抹浅笑俘虏为点缀。
满眼淡粉映衬着悠悠蓝天,清风拂过,落英缤纷。这场景太美,美得我卑微的生命承受不住,我却为她痴了心神。
须臾间,骆清起身仰天长笑:“丫头,你莫不是爱上本公子了吧?这万万不可呀!我们的太子殿下会失心疯的!哈哈哈哈~~~”
我冷眼看着大笑离去的身影,是我鬼迷心窍,失了心神,他不过是为了要和子楚一比而已,真恐怖,我竟把他的诡笑看得无比温柔。
我也哈哈大笑的随去:“改明我送你和子楚一人一条哈巴狗,天天抱着玩,如何?哈哈哈…”
不知是不是笑的太欢有了报应,原本进来的路被落下的巨石堵得死死的。不能用仙法我只是一只脆弱懒惰的小狐狸啊,刚刚咽下去的野果能个提供的能量实在有限,我望着眼前爬了那么久还高耸着的大山,拽拽骆清的衣角:“我真的爬不动了…”
“你就想想我在你后面追着咬。”
“骆驼会咬人吗?”
“….是谁拖累公子我的?”给他一嚷好像还真的有了一点力气。
一路上骂骂嚷嚷,还真是污染了这美好的山景。
可是我们爬到山崖上才发现,这一片又大又平的山崖呀,除了刚刚我们爬上的那个坡,其他三面竟都是陡峭的悬崖。我怎么这么命苦….
“怎么?怕了吧?”
“看玩笑,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就是直接跳着去都…”都没问题,不过是用仙法的时候,在他面前能用吗?
看着我越说越心虚,他还得意了。
“怎么丫头死鸭子嘴硬的毛病还没改啊?”说着竟弯下了腰,露出清瘦的背。
“这…这是干嘛?”
“废话,我背你啊,你不会轻功怎么下去?不要算啦,就呆在这里吧。”
欸…我一下蹦到他背上,“我只是不相信你这么有义气了~”他的很瘦,骨头硌得我生疼,不知为何却异常踏实。
一步一步的向下爬,落脚的地方异常的少,小石子不断滚下去,看得我心惊胆战,却感觉怀中一片温热。低下头看倚靠的人,竟发现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面色苍白,精致的红唇毫无血色。原来他也有怕的时候啊?
山崖上的小草,被沾染了的血迹,是他主人内心最深处的体贴。
犹记得那时刚回到营里,子楚拥着我,轻抚我的头发,不停的呢喃:“真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在他宽大温暖的怀抱里,竟有些辛酸,是隐约看到了那一抹落寞的青色身影。
那一夜,在酒宴上狼吞虎咽的时候,却始终没有看到那飘逸的青色身影。
据说他卧病在床了,转眼间三个月,便是没见过他一眼。
骆清日日躺在床上细数着自己那日受的伤,竟是从早数到晚,觉得自己像是自舔伤口的小猫,无人怜爱。那分明数不清的伤,却要掖着藏着,依然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可以让她依靠的人,如此不累倒才怪。眼神空洞的望着门口,盼望的人终究没来过。
他命人把琴抬到床边,日夜抚琴,却终是一个调子。旁人问道:“这可是公子新谱的曲?唤名为何?”
“青澜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