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树林内,老和尚装聋作哑,正受一名风韵犹存的老妇奚落。
“臭和尚,你都跑了大半辈子了,怎么现在反倒不跑了呢?你以为我阿逹亚是吃素的吗?告诉你,现在不是你不要我阿逹亚,是我阿逹亚不要你。”
“你不要我没关系,但你能不能救完人再走?”一直沉默无语的老和尚终于开口说话。
“你……”阿逹亚气结,朝他怒吼道:“我偏不救,气死你这老秃驴。”
“你气死我没关系,重要的是别害死我徒儿跟徒媳。”老和尚继续不冷不热地抛出一句令阿逹亚抓狂的话。
“臭和尚!”一声怒喝,双环刀锋利出鞘,憋了一肚子气的阿逹亚欲来场痛快的打斗。
“师父!”这时,树林中传来展君凡的喊声,两人回眸,只见虚弱的展君凡步伐轻飘地走来。
“徒儿,你不在房里静养,出来作甚?”老和尚略显尴尬地问道。
“我要是不出来,你还不得再次气走她?”展君凡埋怨地瞪一眼略显惭愧的老和尚,接着转向阿逹亚,一撩下摆,恭敬下跪道:“师娘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呵呵,乖徒弟,不用行此大礼,快起来!”展君凡对她的承认,令阿逹亚顿时心花怒放,眉开眼笑。
“臭小子,你为了自己的女人竟然出卖师父?”老和尚终于看清展君凡的来意后,气得一蹦三尺高。
“师父,大丈夫顶天立地,做事要光明磊落,师娘都追随你几十年了,你也该给人家一个交代了,逃避是懦夫的行为。我想师父你应该不会做出始乱终弃的事吧?”展君凡义正词严道。
“好你个臭小子,有你的!”老和尚被他噎得只能吹胡子瞪眼,却又拿不出话来反驳他。
“哈哈!老秃驴,想不到你最宝贝的徒弟也会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吧?你的不耻行径现在连你的徒弟都看不下去了,你还不快快……”
“快什么?你以为这小子会这么好心帮你?他还不是想哄你开心,然后心甘情愿为他救治那个女人?”
“身为他的师娘,我理当救治徒媳的!”阿逹亚一甩头,朝展君凡慈眉笑道:“乖徒儿,我的徒媳得啥病了?”
“师娘!这个……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展君凡偷觑一眼身旁的老和尚,欲言又止道。
“好!那师娘就亲自走一趟徒儿家。”阿逹亚爽快笑道。
“呵!谢谢师娘!”展君凡立马侧身弯腰躬身让路,嘴里还在不停哄她开心,“徒儿已为师娘准备了接风宴,这次您的大驾光临,简直是让寒舍蓬筚生辉。师娘,您放心,只要您老开心,徒儿还可以为您跟师父办一次盛大的婚礼,到时候徒儿必定携内人恭敬跪拜二老,视二老为再生父母……”
这小子的嘴啥时候也学会甜言蜜语了?看把那老太婆给乐的,他们俩这是当我不存在呢?老和尚气哼哼地尾随其后,很想上去狠踹一脚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徒弟。
“乖徒!徒媳她……”阿逹亚看一眼气息全无的罗剑兰,神色凝重地看向展君凡。
展君凡凄然一笑,走向床边深情地看着她,接着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淡然道:“她睡着了!师娘您有办法唤醒她吗?”
“这……”阿逹亚为难地看向老和尚,以眼神询问之。
老和尚深深一叹息,低声解释,“她是罗家的破咒传人!”
“解了谁的魂咒?”阿逹亚凝眉问道。
“夜无尘!”老和尚凑近阿逹亚耳边,压低声音道。
“夜无尘就夜无尘,你干嘛那么小声啊?”阿逹亚不满地怒瞪一眼老和尚。
“嘘!”老和尚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伸手指指跪蹲在床前又陷入沉默,封闭自我的展君凡,悄声道:“徒儿喜欢的女人不喜欢他,喜欢的是夜无尘。”
“不是吧?那徒儿还这么深情?简直是太有我阿逹亚的执着风范了!”阿逹亚点头称赞道。
闻言,老和尚无语,赶紧催促道:“破了魂咒到底还有没有得救?”
阿逹亚凝眉略一思索,语气沉重道:“有是有,只是……”
“只是什么?”老和尚急切问道。
“要想救活她,唯一的办法就是动用我们乌烟族的蛊咒了,但蛊咒与魂咒不同,中了魂咒之人如果没有破咒传人以命换命,就会变成一具活死人,而中了我们乌烟族蛊咒之人,只是会跟施咒之人命脉相连,简言之,中咒之人是靠着施咒之人养活,一旦施咒之人生命垂危,那中咒之人也会相应而亡。”
“那岂不是生死与共?”老和尚喃喃嘟嚷一句,忧心地看向展君凡。
“生死与共对那些深情相爱的人倒是好事,蛊咒只会让两人更加密不可分而已,最麻烦的是怕施咒与中咒的两人彼此心有所属。”
“那会怎样?”徒儿爱的女子喜欢的可是夜无尘啊!
“还能怎样?要么绑她在身边一辈子,要么忍受日日噬心之痛,还得替她保重好身体,免得自己一倒,她也跟着一起死。”
“不行!”老和尚大喝一声,厉声否决。这不是明摆着要徒儿往火坑里跳吗?
“师父,师娘,我愿意!”展君凡缓缓转身,坚定看向二老。
“小子,你疯了?那女人都愿意以命换取夜无尘的命了,你以为自己痴情到以命救活她,她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以身相许吗?别傻了!她活过来后,只会对你说一声谢谢,然后欢天喜地投向夜无尘的怀抱。”老和尚气急败坏,恨不得一巴掌拍醒他那榆木疙瘩脑袋。
对于老和尚的猜测,展君凡自嘲一笑,淡然道:“即便如此,我也会救她。”
“你……气死我了!”老和尚气得一拍桌子,撩起衣袖决定将自己这个神志不清的徒弟打晕,再将他绑起来,看他还能不能做出伤害自己的傻事。
“老秃驴,你别那么冲动!”阿逹亚眼见老和尚火冒三丈,赶紧一把扯住他,劝他先静下心来。
“师娘!我意已决,开始吧!”展君凡定定看着阿逹亚,坚定道。
阿逹亚深叹一气,知道再劝也没用,她走近他轻声说道:“如果她醒来后,一心要弃你而去,你将不止受噬心之痛,还会随她一起感受喜怒哀乐。那种想忘又忘不掉的命运牵扯会一直束缚着你,哪怕你想放下她想重新开始生活,你都无法做到,因为她的一切都会随时随地钻进你心里,她痛你也痛,她悲你也会跟着一起悲,你将为她活着,为她耗尽你的最后一滴生命。”
“那很好!上天怜悯我,让我还能感受她的一切。”展君凡淡然笑道。
阿逹亚望着他一会,最终点头叹道:“好吧!既然你爱她深入骨髓,那我就传授你我乌烟族的蛊咒吧!切忌,施用此咒时,需心无杂念,否则你二人都会心脉尽碎而亡。”
“好!谢师娘成全!”展君凡屈膝下跪,向她感激一拜。
闭关一日,从早日出一直到夜深人静,于门外焦急等候的众人无不诚心祈祷奇迹的来临。
唇角血丝与脸上的汗水融为一体缓缓流淌下,滴落在她轻轻颤动的羽睫上,他知道他成功了,一抹欣慰的笑意微微展露,接着他无力地合上眼,倒在她身边。
大眼睁开,视觉朦胧,她迷茫地巡视一圈昏暗的房内,继而侧首发现身旁躺着的展君凡。
“王……爷!”她难受地干咳一声,吃力地挪动身子靠近他,伸手轻轻拨开挡住他俊脸的墨发,他的憔悴容颜令她心惊,而他唇角的血丝更令她心慌,“王爷,你醒醒!你怎么了?”
这里是地府吗?为什么展君凡也会在这里?他难道也……不!他不能死!
泪水瞬间滑落,她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爬到他身边,伸手用力拍打他的脸,泣声喊道:“展君凡,你给我醒醒,你没事来地府做什么?你还有苏碧落和孩子,快给我滚回去!”
“兰儿,我好累!”展君凡勉强睁开眼,俊眸无辜看着她。
“大男人说什么累?还不快点爬起来回家?”罗剑兰急得狠扯一下他墨发,生怕什么阎王爷、黑白无常跳出来抓人。
“兰儿,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乖!不要吵,先陪我睡一会!”猿臂一挥,耗尽心力的他只想抱着她一起入睡。
“睡什么睡啊?万一小鬼来抓人怎么办啊?我不想你这么早死,你明不明白啊?喂,展君凡,可恶,你睡神啊?这么快就睡着了……”叨叨念念埋怨中,她窝在他宽厚的怀里也累得迷迷糊糊睡着。
两人疲倦而睡,却急坏了门外的一群人。
“老太婆,你到底有没有倾囊相授啊?”老和尚大掌一撩长须,狐疑的眼神瞟向同是一脸忧心的阿逹亚。
“你什么意思?怕我藏私啊?别忘了,展君凡现在也是我阿逹亚的徒弟,哼!”阿逹亚怒哼一声,继而忐忑不安地紧盯着房门。她身为乌烟公主,可谓是尽得他们乌烟族真传,可蛊咒她也只是学得秘诀,并未亲自实施过啊。
“月,爷他……”黑星紧张地抱住黑月的胳膊。
黑月轻轻拍抚几下她的手,安慰道:“放心!爷还没实现他的愿望呢,不会出事的。”
“对!爷他不会丢下展鹰国,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黑辰眼巴巴地盯着房门,点头附和。
黑日轻瞥一眼神情紧张的黑辰,无情打击道:“爷也不会丢下罗姑娘不管。”他的实事求是立马招来众人的怒目相向,尤其是挺着肚子焦心期盼的苏碧落,她抹着眼泪,泣声埋怨,“为人夫,为人父,他也该顾虑一下我跟孩子啊!”
“王妃!你别担心!爷他是绝对不会撇下你和孩子不管的。”黑星上前轻声劝慰。
“对!那臭小子还没坏到抛妻弃子的地步。”老和尚故意乐呵呵地摆起笑脸安慰垂泪的苏碧落。
“可是爷好像更加不会放弃罗姑娘!”黑辰双手托着下巴,无意之间脱口而出,立即招来老和尚的一个大力后脑勺,打得他身子一个前倾,跌了个狗吃屎。
“让你再乱说话!”老和尚气呼呼地瞪他一眼,又坐回去等待。
在他们焦心等待三个时辰后,房内的两人终于有所动静。
展君凡轻搂着又能呼吸自如又能耍倔强脾气的罗剑兰,唇角上扬,不自觉地轻笑出声,为这段日子的大起大落,也为自己的一心付出终于感动了上天换回她的命。
“笑得真难看!”罗剑兰扬起惺忪的大眼,往上看他一眼,轻声嘀咕。
“呵呵,那兰儿别看,等我这张脸变回你爱看的俊脸时,你再看!”历劫归来的他笑得很放松,只要能救回她,憔悴了一张俊脸又算得什么?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区区皮相对他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变回来我也不爱看,早八百年前我就看腻了,你还是留给爱你的人吧!”罗剑兰不屑地白他一眼,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怀抱。
展君凡铁臂箍紧,低头直视她的双眼,认真问道:“兰儿,你答应我的那一世,能不能放在这一世?”
她看着他诚恳又深情的双眸一会,垂下长睫幽然回道:“不能!我答应阿尘他要携手今生的。”
“兰儿,他已经不是以前的若尘了,你解了他的魂咒,他已经彻底变回夜无尘了。”展君凡急声劝说,可这些话动摇不了她坚定的信念,“我知道!但我不会放弃他,不管他是单纯的若尘还是邪恶的夜无尘。”
在她交出自己的那一刻,她就知道那个魅惑她的人不是若尘,可她还是心甘情愿交出自己,因为她要救阿尘,不管他是世人眼中的夜魔还是圣人,她只知道她爱他,她要他活着,她要打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障碍,哪怕是死,她也要两人之间再无恩怨纠缠,唯有绵绵****!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展君凡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一点点侥幸还是破灭了,他忍着钻心般的疼痛,干哑着嗓子问她,“什么时候走?”
“打听到他的住处,我就去找他!”她轻声回应。
“养好身子再走吧!”他平淡道。
她偷觑一眼神色平静的他,轻应一声,“好!”
他点点头,便轻轻放开她,默默下床。
她看着他突然瘦了许多的背影,心里没来由得一阵疼痛,鼻子一酸,她轻声叫唤,“王爷!”
他身子一僵,默默等着她。
“谢谢你!”她最终只是憋出这一句话。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一下头便大步走出房外。
这个结局他早已料到,只是对她的不愿放手让他还心存一丝侥幸,以为上天兴许会看在他的执着上,给他一个重新赢取她的机会,可他还是以失望告终,认命地走上心系她一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