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三千,皇帝能宠得几个?剩下的,便伴着青灯老去,甚至被打入这连遮风避雨都成问题的冷宫,任其自生自灭。
有多少哀婉的叹息,有多少凄楚的灵魂,隐于那光鲜浮华背后?白了青丝,断了衷肠,几许年华?几许等待?千帆过尽,皆埋没于漫长的岁月中。
云墨衣突然觉得,这皇宫,就似一个吃人的野兽,吃去一个女人的一生。
那老妇仍抱着小黑,在前面佝偻着,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走进一个小屋子。
云墨衣两人跟着她走进小屋,屋子不大,东西倒也齐全,兴许因为主人是盲人的缘故,屋子里桌椅翻倒,东西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四处布满了灰尘,云墨衣扫视一圈,再看看老妇和小黑,了然于心。
老妇摸摸索索地摸到凳子,放正,轻轻地拂去上面的灰,自嘲地笑道:“这里肯定很脏很乱吧,自从我哭瞎了眼睛,就再也没有人打扫了,客人们莫要嫌弃才是,快坐吧。”
云墨衣不坐,却盯着她问道:“你是先皇的妃子吗?”
“是啊。”老妇想了想,慢慢说道:“我是二十年前被贬进冷宫的,开始还盼望着先皇突然有一天能想起我来,到后来,被毁了容,又哭瞎了眼睛,就再也不曾有任何期望了,一个人在这里住着,如果不是每个月有人专门送吃的用的来,我几乎以为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记得我这个老婆子了。”又摸着自己的脸,恍恍惚惚地道:“我这张脸,是不是很吓人?”
“是挺吓人的,也挺让人同情的,不过,若是自己毁自己的容,那就不让人放心了。”云墨衣突然目射寒光,语气冰冷地道:“说吧,你是谁,为什么要装瞎?为什么要装这冷宫中的妃子,又为什么,要让小黑引领我们而来?”
“什么?”凝香大惊失色,“她是假瞎子?”用手在她的眼前晃了又晃,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不像是装的啊?”
“哈哈哈……”老妇突然仰着头大声笑起来,那双眼睛,攸然一变,瞬间恢复了光彩,看着云墨衣道:“我装了近十八年的瞎子,没有一个人,看出破绽来,居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就识破,我倒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凝香大骇,真的是假瞎子,也顾不上害怕,伸开双臂,挺身挡在云墨衣身前,朝老妇人喊道:“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老妇笑道:“你们放心,我对你们没有丝毫恶意,我只是,有一个埋藏了近十八年的秘密,要告诉你们而已。”
“秘密?什么秘密?”凝香问道。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怎么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看出我是装的?我的破绽在哪里?”老妇不回答凝香的问题,却看着云墨衣道。
云墨衣拉回凝香,她从这个老妇身上确实没有感受到一丝恶意,也没有感受到一丝内息,于是冷静地道:“其实很简单。有三点:一是这屋里的摆设。你为了突出自己是个瞎子,故意弄的桌翻椅倒,东西乱放,反而是太过了,试想,就算你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你在这里整整住了二十年了,为了方便日常寻找,物品的摆放肯定都是有规律的,而不是像这样乱放。第二,最容易看出的一点,你桌子上那面镜子,擦得干干净净、几乎没什么灰,显然是经常在用,试问,一个瞎子照镜子做什么?同时,你穿的衣服虽然破旧些,却是干净整齐,跟你屋子里的布满灰尘形成鲜明对比。第三,既然你是装瞎,那么你肯定不是原来那个妃子,一个被打入冷宫又被毁容的妃子,用不着装瞎,那样只会让自己的境地更窘迫,所以她肯定是真瞎,而你,只不过是冒充她,不得不装瞎而已,至于原来那个妃子被你弄到哪里去了,就不得而知了。”
凝香听完,愣愣地张大嘴巴,对啊,小姐这么一说,真的都是破绽,可是她为什么开始的时候,一点没有看出来?
“哈哈哈,果然不愧是云墨衣,不愧是云相的女儿,我听来送东西的宫人说起你在宫中的传闻,就觉得你不简单,不枉费我费尽心机让小黑引你前来,这下子,我心中埋藏了十八年的秘密,终于可以说了……”老妇说着说着,突然激动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仰天哭道:“娘娘,奴婢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奴婢苦苦熬了十八年,终于能盼来人为你报仇了!”
“这是怎么回事?”凝香被她突然的转变弄的,更是一头雾水了,一会笑,一会又哭,一会娘娘,一会又奴婢的,跟她家小姐有什么关系?
“奴婢名叫翠燕。”老妇哭了半响,站起身来,擦干眼泪,说出这一句话来。
“翠燕?”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云墨衣低头沉思半响,像是想了起来,不禁也吃惊起来,抬头睁大眼睛看着她,说道:“翠燕?你是前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翠燕?你还活着?”
“正是奴婢。”老妇点点头,神情十分哀伤。
“我想不明白,既然你没死,为何要躲在这冷宫中,冒充别人潜藏十几年之久?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当年又发生了什么?”云墨衣问道。
“当年……”翠燕陷入了回忆,娓娓道来:“记得那天晚上,奴婢从御膳房端补品去娘娘的寝宫,走到殿门前,却见外面的宫女和太监一个都没有,正在奇怪,却听见娘娘房里忽然传来大声的争吵声,像是两个女人在吵架,奴婢怕是哪宫的妃子来寻事,急急忙忙上前,正准备推开门进去,却发现里面那个大声说话的女人的声音,奴婢认得,是娘娘的好姐妹--林夫人,因为她常常到宫里来陪伴娘娘,所以奴婢便贸然没有进去,只在外面听。”
许是说得口干,翠燕抖抖索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去润润嗓子,每日每夜都会折磨她的回忆,再一次映入了脑海:
那日,林夫人,也就是施兰说道:“哼,这也不能怪我,谁让你这么偏心,我们一起长大,你们的心却偏偏都向着李秋旋,我家有个女儿你不要,偏偏要她肚子里那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东西,你让我怎么想,怎么想啊?”
贵妃娘娘,也就是罗芷霞哭道:“那你也不能在我给她送去的药盅里下毒啊,我们都是你最好的姐妹啊,你不但要害她一尸两命,还要嫁祸到我的身上,你的心怎么这么狠毒?”
施兰冷哼一声,不屑道:“最好的姐妹?最好的姐妹抢了我最爱的男人?最好的姐妹还要抢我女儿太子妃的位置?你这个最好的姐妹,要把太子妃的位置留给她肚子里还没生出来的东西?你们是什么最好的姐妹?啊?”顿了顿,又咬牙切齿道:“李秋旋那个贱女人,抢了我爱的男人,我本来就好恨,好恨!这么几年了,我好不容易把心思都转移到自己的女儿身上,好好栽培她,期望她以后能嫁给你的儿子,成为国母,也算对我有所慰藉,你呢,居然亲口告诉我说,若是李秋旋生出女儿,要请皇上赐婚给你儿子,你就生生地残忍地打碎了我的梦!让我一下子就掉进了地狱里,让我再也没有了任何安慰,我能不给她下毒吗?哼,我不但要让她死,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死,还要让她们都死得异常痛苦,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罗芷霞惊恐地看着她,一个劲地后退道:“你,你疯了!你就是个疯子,我今天才算认识你,幸亏我没有把太子妃的位置给你女儿,你根本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我要去告诉皇上,告诉皇上真相!”说完转身要夺门而出,谁知手刚挨到门把,却突然站立不稳,全身瘫软下去,躺倒在门后,痉挛了几下,便不动了,一会便没了呼吸。
施兰小心将她抬上床放好,清理好一切痕迹,对着她说道:“你以为,你知道了真相,我还会让你活吗?既然你们都没把我当好姐妹,我也不会不忍心,你放心,过不了多久,李秋旋那个贱人就会来见你的,到时候,你们就在地下,做一对好亲家吧,哈哈哈……也怪你自己笨,还想着替我遮人耳目,先就遣退了所有的下人,我偷偷进宫,也没有人知道我来过这里,更不会有人看出你是怎么死的,就算御医,也只能得出个暴病而亡的结论,哈哈哈哈……”
门外的翠燕已经吓得不知道怎么办好了,瞪大了眼睛,双手捂着嘴,防止自己哭出声来,娘娘就在她眼前,一门之隔后被人害死了,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才好?
脑子里一片空白,全身发软,翠燕觉得自己完全处在了一片混沌之中,六神全都出了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