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以为,这就是天意所致,他是她第二个良人……然而事实总不如她所想。
黄如金感觉心头仿佛渐渐涌上热泪,然而她不想对着这个人哭泣。
她低头行礼,也同沈合秋一样朝他拱手道,“草民见过驸马爷。”
李书墨浑身一震。
她与他,竟就这样生疏了。
他握酒杯的手一时有些细微颤抖,几乎握不住杯子,良久方才轻轻哦了一声,勉强笑道,“你们坐吧,不用拘礼。”
桌子是方的,李书墨已坐在一边,沈合秋是主客,自然要坐在他对面,如此一来,黄如金便只得坐在旁边了,无论怎样坐,都要与他相邻。
她淡淡坐下,也不说话。
席间气氛异常冷淡,沈合秋与李书墨也算老相识了,此刻他虽觉得不对劲,然也无法贸然开口说什么。倒是本该觉得尴尬的李书墨,他瞟眼一看,似乎也极为冷静,仿佛根本不曾察觉这怪异的氛围。
李书墨眼角从黄如金一进门就未曾再离开过她。
是她,他绝不会认错。
她……果然没有死……果然……还是回来了。
世上所有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发生在了这个人身上,他尽管早已知道,一时却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他只盯着她看,半分半刻也不敢松开。
她一定是受了许多苦楚,才会有这样淡然的眼神,眼里不再有热切,时常会冷笑,她仿佛变成另外一个模样,浑身是刺。
有人说掉进悬崖的人如果没有死,再活过来就是重生……就算是这样,那也是他亲手推她下去的。
名元站在旁边简直吓得要死。
李书墨抖着手一杯一杯倒酒,又一杯杯接连灌下去,黄如金只是淡淡坐着,看也不看他一眼。名元也不敢去劝。
气氛实在太过诡异。
沈合秋察觉这里边一定有点什么事,然而具体是怎样,他又猜不上来。
其实李书墨与田金还有有过一面之缘的,不过那时田金还是男装,他猜想李书墨并不记得,因此还是重新再介绍了一遍。现在看来,其实两人还是认识的。
里头定然有纠葛。
但李书墨只是连连喝酒,沈合秋起初还觉得有点忌惮,后来干脆就不管了,吩咐名元喊下人来上菜,只不断往田金碗里添菜。
黄如金饭量依旧,虽然只是晚上的夜宵,她还是叫旁边的小丫头一连盛了四碗饭,连沈合秋都有些吓到了。黄如金淡淡一瞥,“怎么,没见过人吃饭?”
“没有没有,多吃一点,吃多了长肉。”
沈合秋继续往她碗里夹菜,桌上还有鸡腿,他夹了一个,要往她碗里送,黄如金立刻伸碗偏开了,“我不吃肉。”
“吃肉补肉。”他还要再送。
黄如金皱眉护住了碗,“吃肉杀生。”
她如今好生,不像从前,无肉不欢。
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包括从前以为离开就要死的喜好。人也是一样。
当初以为爱到死,如今来看,也不过是这样。
李书墨酒杯忽而就握不住了,手上一翻,杯里的酒撒了一桌。
名元慌忙用眼色示意旁边的小丫头上来清理,李书墨低头奇怪地苦笑,道,“失礼。”
这才是三人在桌上之后,他说的头一句话。
气氛似乎终于好转了一些,李书墨不咸不淡问些事,沈合秋也便就此应答,一来二去,似乎看着还颇为融洽。
黄如金只埋头吃饭。
时间于她来讲,其实过得很慢,黄如金表面看似平静,然而每分每秒,内心都是煎熬。
李书墨仿佛已从初见她的失态中恢复过来,只和沈合秋聊些乱七八糟的事,似乎也顾不上她。她自然并不知道,这样一副简单的场景,已令他异常满足。
人无读心术,无法察觉别人的心思,她不知他现在心里想什么,他呢?那时恐怕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吧。
她如今心肠硬得就像一块铁打的石头。只恨不得将李书墨的心也撕成一片一片,然后再狠狠踩在脚下,死死碾碎,叫他再无完肤之日。
黄如金在咀嚼的时候不自觉用力,脸边露出腮部的肌肉线条。她真想杀了他,可是这还不够。
“田姑娘,别光顾着吃,也说说话。”
李书墨语气当真异常温柔,满目柔情望着她。
黄如金抬头,有些茫然地睁眼,“说什么?”
“你忘了?我们可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他微微笑了笑,眼神略带鼓励,仿佛是促使她回想两人初次见面的情形。
她怎会忘了他?她死也忘不了他。
不过此刻他显然不是指她作为黄如金的第一次相见,他说的应当是她还是田金这个身份时的首次见面。
黄如金哦了一声,低头笑起来,“我怎会不记得?不过那会儿驸马爷还有脑疾,我想您怕是不记得我了,因此也不敢贸然提出来,怕唐突了您。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她伸手朝他脸上一指,“那会儿您还在脸边画了两团胭脂,红扑扑的。”
手指只是虚晃一枪,并未触到他的脸,黄如金察觉他眼眸微微动了动,她很快便将手收了回来,朝沈合秋笑道,“沈老板,那时你也在吧?还记不记得?”
沈合秋也掩着袖子笑,“是呀。”
“那天田姑娘穿了女装,和沈老板唱戏,可真是叫我惊艳,我那时就在想,你必然是个女子,如今看来,果然没有错。”
黄如金连忙又拱手道歉,“少年顽劣,因此女扮男装,草民在这里先给驸马爷赔罪了。”
她倒了一小杯酒,仰头一干而尽。
胃中立刻火辣辣地烧起来,黄如金脸色霎时惨白,她用手摁了摁肚子,勉强笑道,“不胜酒力,得罪得罪。”
她身体果然变差了,连酒都喝不得,李书墨心下微恸,道,“姑娘家不用太过在意,喝不得就不要喝了。”
黄如金也不再强撑,又连口吃菜,想将胃里的烧灼感给压下去。
沈合秋看她不舒服,连忙吩咐旁边的丫头,“去给姑娘倒点醒酒茶来,冲一冲。”
黄如金朝他一笑,眼角斜了斜,“哎呀,沈老板真是我的贴心小袄。”
沈合秋不觉微嗔了她一眼。
两人其实只是无意,然却叫李书墨看着整个人满脸寒意。
她从前从不这样,她这些言语,从前只对他一人来讲,她只粘着他一个,眼里从容不下别人,如今这些娇俏,却都分与了别人一份,而且真是万般自然。
虽然早知黄如金已不是他娘子,然李书墨看着却还是忍不住怒从中来,他手指用力,险些将手里的瓷杯给捏碎。
黄如金和沈合秋低头絮絮叨叨,笑语连连,浑然不顾他的存在,李书墨不觉咳了一声,道,“田姑娘,可曾有人问过你,说你很像我在京都的一位故人?”
黄如金身子从沈合秋那边收了一些过来,连忙点头,“驸马爷,您是说上一任的金吾将黄如金黄大人吧?”
她竟似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上都红了一阵,笑道,“是呀,我这回武试的时候,就听人说过了,还有几位大人说我定要拿下今年的武状元……”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我就是个乡下人,从前跟着师傅学了两招,哪里能跟黄大人比呢?勉强进了进士殿罢了。”
她如今分在明德殿做带刀西侍卫,李书墨自然也是知道的。
黄如金看了他一眼,道,“驸马爷和黄大人不是早就散了么?您如今可是有五公主这样的温香软玉在怀,外头也都说,您和黄大人不过过场夫妇,也没什么感情,何必惦记她那样的人物?”
金吾将在民间素有威望,黄如金这话虽然没有明里骂她,但始终是说着难听,沈合秋在桌子底下微微扯了扯她的衣服。
黄如金伸手将他的手给拿开,白了他一眼,“你扯我做什么?我也是在朝廷当差,对黄大人自然也是内心敬仰。黄大人为官清正,不过做人新妇显然还是差了一着,不然……”她眼角微微往李书墨扫去,“也不至于要教驸马爷这么快便新娶不是么?”
她凉凉道,“听说五公主下嫁的时候,黄大人还尸骨未寒呢。”
沈合秋这下不再扯她了,她不是在骂黄如金,这是拐着弯儿在骂李书墨。
李书墨脸色犹如死水,几乎没有什么表情,过了许久,他方才慢慢低声叹了一句,“是我不好。”
“哪里……”黄如金摇头,“哪里是驸马爷的错,我看,就是黄大人的错。”
沈合秋又开始扯她的袖子了,黄如金不觉皱眉,“沈老板,你干嘛又拉我?我这是实话实说!说起来,我如今也是个女武官,你看,我千万不能步黄大人的后尘,所以这才多想了一些,可是怎么想,好像都是黄大人自己的错,我这是在总结经验!”
她狠狠一拽,便将袖子又拉了回来,笑嘻嘻给李书墨倒酒,“驸马爷,您说是吧?”
李书墨的表情当真异常难看。
沈合秋瞪了她一眼,黄如金凉凉笑了笑,这才闭嘴,埋头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