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如金往后退了一步,忽而猛然跃起,往空中跃去的同时,也一边往后退。
落地之时,她踩在了荷叶上,一阵白光闪过,她伸手拔出了腰间的刀。
那并不是劈海破涛刀,只是一柄简单的寒铁刀,白亮渗人,秦彦之不觉玩味地撑住了腮帮子,眼睛微微眯了眯。
其实就光凭这套刀法,就足以确认黄如金的身份了。
这是黄家的行云流水刀法,黄泰山本人虽然目不识丁,但刀法却是一流,为了提高自身档次,他请周江流根据他每一套刀法的特点,分别取了相应的文艺名字。这套行云流水,便是当中极为有名的一套。
他见黄如金使过,当初的第一感觉是震撼,如今的第一感觉还是震撼。
秦彦飞不得不承认,黄如金这个人,虽然脑子不怎么好使,在学武这事上倒还真是和黄泰山一脉相承,天生异骨,同一套刀法,黄家人使起来,就是有别人无法企及的风华。
行云流水这套刀要真使开去,至少需要十米开来的距离,从头到尾,各有不同招式。所幸湖面甚广,荷叶四处都有,黄如金在水面跳跃,脚尖每每便停息在叶上,刀尖划破水面,虽然看着优美流畅,然水面却都一一滚起嗤嗤的白浪。那是刀气,亦是杀气,这并非只是套好看的刀法。
秦彦飞不觉又眯了眯眼,嘴角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黄如金尽收眼底。
她不承认她就是黄如金,但转要用这种方式向他透露身份,另有目的。
如果……东宫能提早和德禄帝撕破脸,那离皇帝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秦彦之为了稳固帝位,自然不会弑君,就算真要逼宫,也绝不会杀了老皇帝,这是基本常识。但凡有心做皇帝的人都不会做这等蠢事。林愈也很为难,黄如金其实一早就清楚,林愈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无法跨过这一步,太难了。
她只能自己慢慢来,逼着这些事,一步步往她想要的方向走。
秦彦飞,就是这最初开始的一颗先行之棋。
她是很蠢,也很笨,没有别人所有的运筹帷幄的脑袋和思维,她只有她自己的方法,一点点,一步步,慢慢来,教他们一个个都悔生为人!
黄如金心念了一句,最后一刀,不觉便带上了异常凌厉的杀气,她一刀劈下去,整个水面都猛然惊起巨浪。一池的花叶被这一击,俱都零碎,黄如金猛然后退去,落在了湖边的石块上。
秦彦飞在湖中的亭上抚掌而笑,“好刀法!”
黄如金这才从石块上又跳到了亭中,冲他拱手道,“殿下见笑了。”
秦彦飞在亭子里笑,“黄大人好刀法!”
黄如金微微低头,“下官本姓田,不姓黄。”
秦彦飞哼了一声,“你不用瞒我!”
黄如金还是固执道,“下官不曾欺瞒殿下。”
秦彦飞瞪了她一眼,只冷冷又哼。
黄如金总算看见了一丝她熟悉的傲娇味道,便又道,“宫中多有人言,言下官肖似已故的金吾将黄如金黄大人,下官也深感荣幸。殿下若是不嫌弃,下官得闲之时,便来殿下这儿,给您耍耍刀,解解闷,您说可好?”
秦彦飞眼珠转了转,又死死盯向她的脸。黄如金微微笑着望向他。
这副说谎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倒是还和从前一模一样,秦彦飞看了一会儿,也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好!”
两人顿时又在亭子里哥俩好起来,小麦子远远在亭子外望了一眼,顿时舒心地叹了一口气。
秦彦飞左右没有玩伴,自他要被立储君一事几乎成为公开的秘密之后,皇帝对他的教导便更为严厉,直命了四位大人监督他的课业。他的皇子府中也四处都是守卫,德禄帝唯恐有人下毒或是用其他方法残害他。如今的七皇子,其实与笼中金鸟无异,他着实好久已经没有听到他的笑声了。
黄如金在七皇子殿并没有待上多久,大约半个时辰不到,小麦子就又匆匆忙忙跑到亭子里来了,说是刘简刘大人过来了,让秦彦飞赶紧回去读书。
刘简是德禄帝指派给秦彦飞监督他课业的大学士,为人严厉不苟情面,黄如金在朝为官时就有听说过他。她如今乃是东宫一派,自然还是不要和刘简碰面的为好。此刻只好告辞了。
秦彦飞的眼眸又暗了下去,扯住了她的袖子,有些期盼地望向她,“明天你还过来不?”
黄如金低头道,“若是得闲,定然还过来。”
小麦子送她出去,一边匆匆走,一边叹气,“黄大人,您是不知道,您不在的这些日子,殿下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秦彦飞本性贪玩,并不喜读书,他性格在寻常小孩子来看,就已算有些古怪,如今非要强迫他做这些循礼规之事,无异于将他锁在牢笼之中,生折其翅,其痛苦可想而知。
黄如金一时也默然无语,半晌之后方才猛然惊醒,朝小麦子道,“麦公公,你又叫错了。我本姓田,并不姓黄。”
小麦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这游戏已经越来越没意思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黄如金,不是么?
他一路将她送她到门口便停了脚,又匆匆赶回去,以免秦彦飞被刘简责骂地太惨。
黄如金自己回了明德殿,回来时,时日已是下午,太子也回来了,想必李靖安早已告诉他她去了七皇子那里,太子的脸色并不如往常那样和善。
黄如金只当没有看见。
晚上差不多时候,她便回了秋水斋,梳洗了一下,就又往广安园奔去。
算起来,已经约莫快有十天没有去那里了。
黄如金坐在马车里跟着车的节奏晃来晃去,心中忽而觉得异常疲倦。
她并没有林愈那样运筹帷幄的能力,她只能一点点,一步步的来,用她的办法来……这条路要走多远,要走多久,她能否坚持下去,是否会与现在的自己背道而驰,她其实都没有把握。
倘若有一天她让她所有的兄弟心寒了……黄如金心头猛然涌上一股巨大的寒意,她不觉紧紧握住了双手,想到林愈斥责她的话——如果她就这么点能耐,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样活着,根本就不如当初死去。
她突然很想大哭一场。
这些事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之外,她不知自己能否完成,只觉得头上被压得喘不过去来,几乎要崩溃。
黄如金坐在马车里紧紧捧住了脸,喉咙里涌上一丝细细的呜咽,她勉强忍住,声音听上去就像是风箱里被卡了块木头,拉不出来,吱吱地响,车夫不觉在前头吆喝,“哎,姑娘,您还好吧?”
黄如金猛然抬起头来,车帘子捂得严实,其实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她却还是下意识地微笑起来,唯恐别人看见自己的脆弱,“没事,嗓子有点卡。”
马车行驶了很久,速度终于慢了下来,车夫在前面收缰,她从车后跳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啪嗒一下张开了胸前的白纸扇。
外头的小厮立刻上前来迎她,“哟,田大人,里边请,里边请。”
黄如金看看了外头的戏牌子,沈合秋正好有一场,她往里走了两步,便看见了名元。
名元应该是刻意在等她,眼睛一直在往外瞅,看见她了之后便奋力挤过来,满脸堆笑。
“田大人,您可总算来了。”
黄如金淡淡嗯了一声,并不理会。
名元想拦她,然又不敢明目张胆去拦,只好随着她的步子往后倒退,道,“田大人,我们家少爷也在……”他往外头的牌子上瞟了瞟,黄如金方才停留的地方正是最显眼的位置,是沈合秋的场子。“您也是要来看沈老板的吧?那正好……”名元笑道,“我们家少爷在二楼包了雅间,要不,您一块儿过去?”
黄如金在原地站着定住,忽而收了扇子,不悦看他,“李书墨叫你来的?”
她毕竟也曾在李府做过一段时间的少夫人,虽然不得李书墨喜爱,院里的丫头也不尽忌惮她,但毕竟原先少夫人的身份摆在那儿,如今一发怒,名元下意识便有些瑟缩,点头道,“是。”
“等了多久了?”
“从您上回来了这里后,少爷日日便命小的在这里守着,今日才等到您……”名元抬起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黄如金的脸色,她已又将扇子张开了,缓缓扇着,看不出脸上有什么表情。
名元一时算不准她的心思,也不敢贸然就做出什么举动。
黄如金扫了他一眼,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不觉隐隐蹙眉,“带路吧。”
名元哎了一声,立刻欣喜地转身往里边走。
黄如金跟着上去,李书墨包的雅间在二楼的正中间,是个好地方,整个戏台都尽收眼底,李书墨从里面起身来迎她,黄如金客套地笑了笑,“驸马爷破费,我今儿又沾您光了。”
两人择了座位坐下,她也不说话,她只盯着戏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