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无头女尸被修饰之后的样子还是颇为渗人,早早就用棺材装好了,棺木停在秋水斋的灵堂里,还没有下葬。
祁玉关送林愈回来,在秋水斋的大堂止步,没有跟过去。
灵堂里王婆婆在守灵。林愈进去后,上前缓缓将棺材盖给推开了,王婆婆吓了一跳,林愈两眼仿佛都在燃烧,在黑夜里犹如两只不灭的火炬,她竟不敢上前说话。
林愈弯腰,低头缓缓将棺材里女尸的衣服给脱了,王婆婆捂着嘴站在旁边,吓得半死。
入夜之后,秋水斋异常安静,林愈又是一言不发的,王婆婆差点以为他是中邪了。
他盯着那具尸体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缓缓道,“不是她。”
王婆婆有些吃惊,“什么?”
“这个不是黄如金。”
林愈转头就开始往外走,王婆婆还有些发懵,“什么黄如金?祁大人说这是田姑娘的尸首!”
林愈大步出去,也不知是往哪里去,王婆婆叫他他也不应,祁玉关原本坐在大堂里喝茶,被嘈杂声所惊动,这才跑出来,王婆婆已经追出来了,拉着他直喘气,道,“林……林大人他又跑出去了!”
“出什么事儿了?”
王婆婆有些惊恐地睁大了眼,“林大人把灵堂里人的寿衣给扒了,说不是黄,黄什么来着……”
“黄如金!”
祁玉关似乎也反应了过来,愣了一瞬之后,也猛然开始往外跑。
林愈是绝不会认错的,黄如金……一定是真的没有死!
林愈的身手绝非祁玉关能够赶上,等他跑出去的时候,外面果然已经没有人影了,王婆婆似乎还很担心,祁玉关只好回头来又安慰了几句,自己先回去。这事也没办法,还得等林愈自己回来。
黄如金出乎意料地安静,在史家静养了差不多半个月,一直等到了六月底,手臂几乎恢复,这才突然向史睿告别。
其实自去年明德门之变之后,史万达就一直不赞成史睿喜欢黄如金这件事,为怕他真做出点什么来,他一直都是派人看着史睿。不过说是这样说,史睿若真要去救人,其实史万达也拦不住,这次这件事,史万达还是知情的,只不过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有看见。
史家极大,院落重重,史睿这件事也做得隐蔽,因此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史霜其实不知道黄如金就在史家。
毕竟有关田金斩首的事,皇室也处理地比较隐蔽,史霜又颇为讨厌黄如金,因此一直也没有注意这方面的消息。
直到欧阳密最近频繁地在药房领一味药时,史霜这才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
这味药叫做生肌活骨丸,也是史家的一味重药,因为原料繁多,平常生产的也不多,在药房里已经被炒到极高的价格,可谓是有价无货。史霜是在月中查账的时候才发现了这件事,事出蹊跷,她稍微一追,就发现了真相。
最重要的一点是,前段时间,林愈也找过她,问的就是有关黄如金的消息,史霜那时当然是否决了,怎么可能黄如金在她家她却不知道。自林愈过来后,史霜更加讨厌黄如金了,没有别的原因,只为她总是无穷尽地给林愈带来麻烦。即便是这样,林愈居然也还是放不下。史霜其实一直都记得每一次林愈过来找她的样子,他那样平淡冷静的人,居然也会有不可控制的时候,全部都只为黄如金这个女人。
这感觉其实颇为讽刺,史霜心心念林愈已久,他好不容易过来一次,却是为别人,看见他那副表面淡定,其实内心早已失去分寸的样子,她异常痛心。若是黄如金知道珍惜也就罢了,偏偏她还是这样一个不知好歹的人,从来就没有好好对过他!
每一次,都是林愈在给她收拾烂摊子!
六月二十七的早上,欧阳密照常在药房里领了两粒生肌活骨丸,给黄如金送去。其实这时候黄如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的身体一直很奇怪,在救她回来的那天晚上欧阳密就发现了,掀开眼皮来看,她的眼珠是金色的,长条状的瞳孔看上去就好像一只猫或者一只鸟。欧阳密其实隐约猜到了一些,但他不敢肯定,因此也就没有告诉史睿。
接下来的日子自然是迅速印证了他的想法,黄如金恢复地很快,简直不像人的速度,寻常人伤筋动骨至少一百天修养,她十几天就长得差不多了,史睿为怕黄如金伤心撤去了她院子里所有的镜子,其实大可不必,划伤黄如金脸的利器十分锋利,伤口虽然极深,但贴合得很好,她肌肤生长地速度很吓人,没几天已经被切开的肉就又长到一块儿去了,只在脸和脖子上留下一条薄碟厚度的划痕。其实这样,伤口就与寻常抓伤脸无异了,别的不敢保证,但治好这样的伤,欧阳密还是很有把握的。只可惜黄如金好像等不住了。
史霜在早上就报了官,官府的人直接冲进了府里来,欧阳密吓了一大跳,不过表情却十分冷静。
史家可不是外人想进就能进来的,史霜走在最前头,肯定她放人进来,欧阳密早上还抓着药包,站在黄如金的院子门口,他确实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两手一拢,恭恭敬敬朝史霜行了一个礼,道,“大小姐好。”
“进去搜。”
史霜也没理会他,只是朝后一招手,就吩咐捕头动手。
人马很快就冲进院子里去了,欧阳密悠闲地站在院子里,转了个身朝里面看。
他并不担心,因为黄如金不在里面。
黄如金今早很早就出去了,欧阳密才送药过来,里面平常伺候黄如金的那个丫头小环就告诉了他这件事,史霜这会儿是搜破这座院子也找不到人影的。
如此折腾了半宿,自然是没有收获。史霜前去招来的乃是京都安乐坊一带的小捕头,也就是个小官,得罪不起史家,这才跑过来。上头说田金都已经问斩了,史霜却愣说人在她这儿,那捕头没办法,拗不过她,只好过来,这会儿没搜到,自然是巴不得,他领着十二个捕快,朝史霜行礼道,“史小姐,这儿没人。”
他握着刀左右巡查地看了看,一众捕快纷纷摇头,以表示真没有犯人藏身,史霜气极,却也没有办法。
欧阳密还没走,史霜上前,靠到了他身边。
其实史霜脾气也不好,但欧阳密是史睿身边的老跟班了,医术又了得,府上大大小小几百人的病,多数都是他看的,史霜自己也没少受他照顾,真要对他撒气做出什么举动来,史霜其实也办不到。
她只好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问欧阳密,“黄如金呢?”
“出去了。”
这会儿太阳已经完全当头,捕快们一早上都热得慌,出来了都站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欧阳密也不例外,拿了把扇子给自己扇风。
他越是这样跟没事儿似的,史霜就越来气。“密先生……”
她咬了咬牙,“你这是成心跟我作对是吧?”
“大小姐言重了,黄大人是真出去了,我也没料到是这样。”他抬起手来给她看,另外一只手上,还抓着一个小药包。
“其实要我说,这是黄大人自己的事,您又何必掺和进来呢?”
史霜本来是打算抓着黄如金,一通就扔到监狱里去的,她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都要最好的,抢人东西这事儿也没少做过,若是放在往常,她定然是早用银子将黄如金砸死了,不然就干脆想个办法折腾得她死去活来,让她知难而退。其实找捕快来抓人这件事,按史霜平常的性子,还真算轻的了。
欧阳密也知道,不过黄如金看似没用,其实也挺不好惹,这姑娘太犟,也不怕死,欧阳密隐约觉得史霜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欣赏她的,不过两人看上同一个男人,难免敌意更重,就不愿承认这隐约的一层欣赏了。
这会没抓着人,自然就没戏了,黄如金要是真回来,恐怕也会被立即通气,不布下天罗地网,寻常人也抓不到她。其实史霜也没真想要将黄如金逼到绝地,她只不过心里始终不甘心,不想叫她太好过罢了。
“各位官爷,大伙儿忙了一早上也累了,诸位赏我个脸,留下来吃个饭,怎么样?”
欧阳密转脸招呼一众捕快,立刻得到一片附和声,他带着一群人走远,史霜也没跟上来。
一群人吃吃喝喝一直弄到中午,捕快们一个个都被灌得醉醺醺的,被欧阳密派人送了回去。
黄如金还没回来,史睿也知情了,史霜也就没有将这事追着不放。
黄如金一路西去,赶在天亮之前赶到了西郊中郎将陵墓。清晨天气还不太热,墓园里本来树也多,没有太多光亮的地方,她默默沿着进去陵堂的墓道走了很久,一直爬到山上去,大概到中午的时候,才到了真正的葬地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