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她自己清楚,这再真实不过。
黄如金跌跌撞撞跑回了营里,夜深,大家都睡了,她也迷蒙睡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吴定照常过来报告情况。他已经命人从西郊取攻城的巨木了,还是准备硬攻,黄如金坚决不同意,两人差点吵起来。吴定是个大嗓门,吼起来方圆百里几乎都能听得见,一时间将帅不和的消息又传了出去,搅得军营上下人心惶惶。
黄如金只得妥协,同吴定达成协议,再等三天,如果三天之后,还没有找到别的办法,就开始硬攻。
然而事情却在当天晚上有了转机。
入夜之后,黄家军还在夜眠之中,负责夜间放哨的士兵却突然来报,说对面城门上有动静。
黄如金趁夜起来,跟吴定一起出去查看情况。
内城门下,隐隐沿着城墙跑来一队人马,夜里也看不清,大约有百来人,为首的不是马匹,而是一顶轿子,在夜里十分显眼。
那人马中派出了一个大个子叫城门,说是五公主的仪架,让开门。
内里当然不肯,大个子便仍了一块令牌上去,借着城门上星星点点的火光,黄如金隐约看见了那是一抹青白色。那显然是块皇室令牌,和田玉所造,外头镶嵌金边,上面都刻着德禄帝的亲笔题字,只有皇室血脉才会有,很难造假。
城上还有些犹疑,那大个子立刻在城下怒叱起来,说国家有难,五公主要与皇室同生死,如若不开城门,那便是于国不忠,与皇不敬。城上估计也没架住这个罪名,片刻争执之后,吊桥就被缓缓放了下来,随后,城门亦拉开了一条小缝。那百来人很快从缝隙里跑了进去。
黄如金转脸看了一眼身边的吴定,他脸上也是一副困惑的表情。
“我们刚围城的时候,五公主怎么没想着要进宫,这会儿倒想起来了?”
黄如金心中电光一闪,飞快道,“赶紧,叫他们起来,准备攻城了!”
吴定突然也反应了过来,不过他并不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因此眼神还是有点困惑,黄如金无暇跟他解释,吴定知道情况紧急,也没再多问,连忙回去下令。
不到三分之一炷香的时间里,一切就都准备好了。
大家都是摸黑起来的,没有点灯,营里还是漆黑一片,营造出入夜休息的假象。
事实上,人马都已经整备完毕,分了三路,从旁边慢慢靠近,在内城门外打下埋伏。
三更之后,城门上还是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
黄如金有点着急了,命探子再去探,果然,这回探来的消息就有点用了。
消息说内城门上正在换岗。
“时候到了。”
黄如金悄声对吴定说了一句。这句话也很快被传递了下去。
果然,这儿一轮岗哨换完以后,又稍稍过了一会儿,吊桥就突然被莫名地放了下来,紧接着,城门拉开了一条缝隙,城内似乎也有人发现情况不对劲,缓缓发出骚动的声音。黄如金立刻从黑暗里站起身来,大喊了一句,“冲!”
三百名士兵扛着粗木,立刻上前,飞跑着将已经开了缝隙的城门一股便冲成了大开,埋伏在两边的黄家军迅速有如涨潮的潮水一般汹涌而入。
城墙上很快就被占领了,黄如金单骑飞入,刷开了刀鞘,海蓝色的刀锋在夜里泛出青光,她一路猛冲,但凡挡路者,一律格杀。跟在她身后的是她精选出来的一千护卫,一路斩杀人头无数,直接朝着德禄帝的寝宫宿龙殿奔去。
吴定在城门处监守,整个皇宫内部,都已完全乱成一团,黄家军进来的太快,完全杀了北衙军一个措手不及。很多人在睡梦中还没明白状况,就已被火光困住,不得出来。营里活活烧死士兵无数。
负责放火的黄家军都已改换了北衙军装扮,飞快潜入宫中各处,四处点火烧房。宫中哭喊声一片。一路上,到处都是尖细嗓子的太监在大叫,“保护皇上!保护皇上!”
无数的侍卫飞快朝皇帝寝宫涌去,黄如金举着刀跑在最前面,她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红着眼,要将眼前所有的障碍一个个全部斩杀!
没人能阻挡她!
为这一天,她吃够了苦,受够了累,流了不计其数的眼泪,比她前半辈子流得要多得多,足以将她自己都淹没。这一生,让她厌恶,让她痛恨——背叛,离散,相貌被毁,名声被毁,那么多人渐渐靠近她,又活生生被她排出这一生之外,她茫然地在这里摸索一条道路,努力想要遵循自己作为一个现代公民的道德感,可是什么都变了。她活得一团糟,活得疲惫不堪。
但是今天……一切都即将结束。
宿龙殿里外飞快包裹起一层人墙。
黄如金赶到的时候,那里里外外的人还在增多。
德禄帝的身影,还未曾出现。
她收紧马缰,坐下的黑马扬起蹄子嘶鸣了一声,黄如金将刀缓缓朝右伸出,横在了空中。
她眼中金色疯狂涌动,瞳孔猛然收缩,变成了细细的一长条,外面包裹着金丝,犹如鸟类的双瞳。
从殿前的石道,到宿龙殿门口,一共是九十九步,寓意江山稳固,久久不倒。
还有九十九步。黄如金缓缓咬紧了牙,缓缓抬手,然后飞快挥下,右手边站立着的一名侍卫,立刻活生生被劈成了两半。
刀锋无血,她从马上跳了下来。
一瞬间,人群缓缓后退,竟没人再敢上前。
人群开始惧怕这个人,亦惧怕她手中的刀。
黄如金停顿了一瞬,突然前进,右手疯狂挥舞,仿佛一台巨大的绞肉机,飞速向前,在人群中杀开一条血道。
宿龙殿前大门紧闭,她一路浴血,冲到了殿前的龙柱旁。黄如金回头看了一眼,殿外两股势力还在混斗,但是黄色衣着的黄家军明显已经占了上风,缓缓在破除宿龙殿前的重围。她一脚踹开了殿门,提刀进去。
整个宿龙殿里,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相比殿外的吵闹,这里安静地有些过分。
黄如金浑身是血,衣衫早已被血浸得血红,但她手上握着的刀,却是诡异的亮蓝色,上头隐隐透出一点血光,和她的衣服颜色形成了鲜明又诡异的对比。仿佛地狱中的修罗,看着叫人胆颤心惊。殿里的宫女吓得双腿发抖。
这个场景,黄如金早已幻想过无数次,宿龙殿的构造,她亦烂熟于心。黄如金进去之后,径直左转,一路来到德禄帝的床帷所在。
那个老男人一点都没慌张,正在更衣。
秦义德果然是病了。比传闻中的小疾还要来得厉害。
他面相消瘦,形容枯槁,身上穿着明黄色的丝绸中衣,坐在龙床之上,一名身材娇小的宫女跪在地上为他穿鞋。
朝服平放在旁边宫女的托盘上,秦义德仿佛完全没有看见她,起身,张开了手,由旁边的宫女为他套上罩衫,又系好腰带。
他穿戴整齐之后,这才转眼过来看黄如金。
“我就知道,这一天会来的。”
秦义德身材高大,说话很慢,但压迫感十足,虽然是枯黄的病容,但龙威犹在,说话令人不由自主地不敢抗拒打断。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他眼珠稍稍转过来,看向黄如金,眼上松弛的眼皮也跟着转了转,老态十足。
“黄泰山带着你进宫来见我,你在含元殿耍了一套刀法,说将来要打败你爹,把朝间百官都逗乐了,我也笑了,说你少有雄心,日后定有非凡之就。如今果真如此。”
他站了一会儿,似乎很累,又在床上坐下,抬起眼来问黄如金,“你爹在山东还好吧?”
秦义德目光往下,停在了黄如金的刀锋上,缓缓叹了一声。
“劈海破涛刀。上古宝刀,我赏赐于你,竟给自己留了条死路。”
“你杀我不难……”他微微笑了笑,仿佛一个和蔼的长辈,冲她笑道,“你若是杀了我,你就是全天下的罪人,你玷污黄家的名声,你爹……”
他缓缓拖道,脸上有些笑意,话语却是阴寒,“要是知道了,大概只会一头撞死在柱子上吧?”
“你想要什么?黄如金?”
他手掌微微朝外一指,声音猛然大起来,“这天下都是我的,权利,头衔,土地,你要什么,我就可以给你什么。年轻人,何必这样冲动?”
他眼角往上,打量黄如金的脸色,眼中透出精光,仿佛笃定她只会受他左右,被他操控。
黄如金呸了一句,一刀挥下,秦义德脑袋立刻搬家,干净利落。
血飞溅了一地,身边的宫女尖叫起来,瘫倒在地。
“说来说去,还不是怕死?”
她一把抓住了德禄帝的人头,人头脖子上溅起的血液飞在了地上宫女的脸上,那宫女尖叫一声,竟晕过去了。
黄如金提着人头出去,站在了宿龙殿门口,她大叫了一声,将人头高高举过了头顶。